“……死了,就死了吧,十幾年沒有來找過我,我差不多都忘記他長什麼樣子,就光記得自己還有個孫子的事兒了。”
如釋重負般,老法師變得有些僵硬起來的身子緩緩靠在沙發靠背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邪教徒的威脅從來都沒有停下過,他們如同蝗蟲一般根本殺不乾淨,波魯斯因爲妻子的原因常年追尋他們的蹤跡,我……早就做好了有這麼一天的準備,我想波魯斯同樣如此。”
“這是我的判斷失誤,我曾答應過你照顧好他……”奧維利亞看着好像瞬間老了幾十歲的老法師,語速極快的想要說些什麼,但卻被安德烈擡手打斷。
老法師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身後慢慢走向那扇佔據了半面牆體的落地窗,望着逐漸落下的夕陽投來的昏濁橙光,他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
“你來我這裡應該不只是爲了說這個的吧,我還不是那種感情脆弱的老傢伙,這點事情不至於你親自過來一趟,而且你也更不是那種沒事喜歡敘舊的性格。”
安德烈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隨後竟一筆帶過自己孫子的死訊,直接開口詢問奧維利亞過來這裡的原因,以往的種種共同冒險的經歷讓他明白奧維利亞此次過來必然有着重要的目的,說句不合時宜的話,他孫子的死訊還不至於讓其專門往這邊跑一趟,雖然以她的性格大概率會這麼做,但也得過上好一段時日才行。
在有些事情的面前,他沒有時間留給那種令人脆弱的悲傷情緒。
“……是關於那部分伏擊了波魯斯的邪教徒,在帝國特情部門的調查下,我們找到了他們的蹤跡,並一路追尋到了蘭德里司周邊。”奧維利亞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從之前的情緒中暫時走出來,一五一十的將自己過來的目的給十年前並肩作戰的老法師說了一遍。
“所以關於軍事調動的說法……是你在騙我這老頭?”
“這倒不是,因爲那夥邪教徒的原因,我被臨時從軍隊中抽調出來加入了特情部門中的行動小組。”奧維利亞搖了搖頭,“我們沒能在最後的時候解決掉他們所有人,但……波魯斯爲我們爭取了一定的可能性,最後被虛空吞噬之前他給那羣傢伙打上了來自騎士之神的標記,順着這份標記,我們一路追趕來到了這裡。”
波魯斯是個信仰騎士之神的信徒,而這個世界的信徒多少都能通過祈禱來獲得部分源自神明的力量,‘騎士之印’便是類似於追蹤的能力,依賴於它難以消除的特性,奧維利亞和帝國特情部門行動組的幾人一路從帝國南側追尋到了位於西側邊境的蘭德里司。
“如果你已經找到了那羣邪教徒的蹤跡,應該不會再有時間過來找我,是神明的力量出了問題?”
安德烈皺了皺眉毛,他清楚奧維利亞的性格,如果她真的找到了藏在蘭德里司周邊的邪教徒,那絕對會直奔他們的老巢而去,可沒有時間過來這裡和自己說話。
“波魯斯留下的‘騎士之印’正在慢慢失去效果,這場追擊持續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來自於神明的力量終究不能夠保持太久,我們現在只能夠確定那些傢伙就在蘭德里司城市的周邊,但沒有足夠的線索指向他們的具體位置。”
奧維利亞說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錘了一下桌子,臉上也同時露出了憤怒的表情,自己的朋友因爲這羣狡猾的邪教徒而失去了生命,還有另外不計其數的士兵因此葬送在他們的手下,這怎麼能令她不感到窩火。
從去年開始,這羣帝國南境突然冒出來的邪教徒就開始四處活動,他們不斷的壯大自己的信徒隊伍,直到半年前的時候才因爲不小心露出了馬腳而被帝國的特情部門注意到,正巧奧維利亞正在那附近便接下命令出發消滅他們,剩下的事情之前已經說了大概,接下來她便因此被臨時編入行動組一路輾轉追蹤到了蘭德里司。
邪教徒是這個世界中除了魔物與惡魔之外對人類生存威脅最大的一羣人,他們原本可能只是普通人,又或者實力平平的超凡者,但因爲自身信仰的扭曲而信奉了邪惡的神明,從而使得他們的威脅程度不亞於惡魔和魔物。
慶幸的是,他們所信仰的邪神因爲不受到世界意志的保護從而無法直接干預人類世界,沒有能力直接賜予他們自身的力量,這導致邪教徒只能通過獻祭或者擴大信衆的方式壯大自身,通常會被帝國的特情部門提前發覺而消滅,而又因爲種種原因,有些藏在帝國視線之外的傢伙難以被徹底清除,始終對人類的生存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脅。
“還有,我聽說了關於這座城市裡發生的事情,有一隻惡魔出現在了城市的內部,安德烈你應該有這方面的信息吧?”
老法師將視線從窗外收回,隨後他點了點頭走到了沙發旁坐下,那一杯已經涼透的茶水被其隨手倒掉重新斟滿,“我是這座城市的常駐法師,城主那邊的情報我自然清楚不過,那隻惡魔的情況我也瞭解,不過和你的情況相差不遠,我們也沒有找到它具體的位置,你也看到了,蘭德里司臨時半封城狀態就是爲了讓那隻惡魔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城市,這樣暫且能夠限制它的活動範圍,讓我們好有機會將它揪出來。”
說到這裡,老法師語氣一頓,他擡頭對上了奧維利亞那開始變得極爲嚴肅的目光,“難道你在懷疑那羣邪教徒來到蘭德里司附近與這座城市中的惡魔有關聯?”
“沒錯,這是在我進入城市時瞭解到惡魔一事之後做出的猜測,不然我實在想不明白他們明知道自身被打上‘騎士之印’的情況下,還大張旗鼓的進入蘭德里司周圍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邪教徒是一羣失去了人性的傢伙,他們爲了讓自己的神明插手這個世界無所不用其極,尋找惡魔獲得它們的契約力量也是常有之事。
“這就有些麻煩了……”安德烈的聲音低沉下去,他下意識的摸着自己下巴上那稀疏彎曲的鬍鬚,“城主那邊還不知道邪教徒到來的事情吧?”
“還沒有,但今天這份情報就會隨着特情行動組進入城市而擺到他的書桌上,我行動比他們快一些,所以提前進入了城市……事情不能再耽擱了,我需要去一趟這座城市的城堡,當面將這件事情告訴蘭德里司的城主。”奧維利亞說着站起身來,隨着輕甲連接處的清脆碰撞聲,她就要離開這裡。
“你永遠都是這麼急性子,放心吧,關於這件事情的考慮我已經通過魔靈送到了城主那裡,就在你猜測邪教徒與這座城市的惡魔有關的時候。”安德烈用餘光看了眼已經走到大門口的奧維利亞,“你該不會覺得我在這城市養了十年老就忘記了怎麼處理這些事情了吧?我好歹也是傳奇魔法師,這麼近距離傳送個消息還是很輕鬆的,就算惡魔和邪教徒同時出現在城市中,我也有能力給他們一個當頭重擊。”
安德烈的話讓奧維利亞離開的腳步一頓,她愣了愣,然後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我都忘了這件事情了,是我太過急躁了。”
是啊,安德烈雖然年紀不小,可他依舊是一個傳奇魔法師,而這個世界中的傳奇超凡者少之又少,但每一位都是能夠左右戰鬥趨勢的人物,那些邪教徒的威脅還不至於讓其慌亂。
“一路趕來我估計你也沒好好休息,你怎麼說也是同我一樣的傳奇超凡者,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哪一次都表現的像個初出茅廬的新兵一樣耿直冒進,跟波魯斯一個樣……不說他不說他,是我口快了。”
“抱歉……”
奧維利亞嘴笨,她一時語塞只能輕聲再說了句抱歉的話。
“都說了不用爲這事道歉,我還沒有那麼脆弱。”安德烈深吸口氣擺了擺手,剛纔自己那句話就當是帶了過去。
“……說回之前,我只是習慣了在戰場上的氛圍,從加入冒險團到解散,再到成爲帝國的軍士長,每天都與魔物和邪教徒打交道,我可不像你一樣有大把休閒時光。”奧維利亞重新坐了回去,揉了揉額頭的同時不忘調侃對面的老法師,也爲了能夠緩解剛纔突然低沉的氣氛。
“嘿!這麼說我可不能當做沒聽見,有本事咱倆出門比劃比劃,我倒要你看看我這身老骨頭的厲害!十年前我能從魔物堆裡殺個七進七出,現在也一個樣!”安德烈一瞪眼啪地站了起來,一邊像個街頭混混一樣擼着袖子,一邊中氣十足的比劃着就要出門。
奧維利亞抿了一口涼透的茶水,看着安德烈咋咋呼呼的動作挑了挑眉,“算了吧,你又打不過我。”
“……”
似乎是在回憶,安德烈擼袖子的動作停了下來,半晌之後突然又把自己扔回到了沙發上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奧維利亞的話沒錯,同樣都是傳奇,但他確實打不過她。
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十年前沒打過,十年後他更打不過在戰場上歷練了十年劍術更加精進的奧維利亞。
“玩笑就到這吧,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可能與那些邪教徒有關係。”玩笑過後,會客廳裡的氣氛明顯好了不少,安德烈收起了剛纔那一副頑劣的模樣,轉而提起了奧維利亞可能關心的一個信息。
“與邪教徒有關?你怎麼不早說?”奧維利亞手上一頓,然後啪地將手中杯子拍到了桌子上。
“我的杯子……!”安德烈兩眼圓睜,眼睜睜看着奧維利亞面前的茶杯上的裂紋又擴大了幾分,“你就不能輕點!”
“這不重要,我現在更關心邪教徒的事情。”年輕女騎士隨意一揮手錶示自己現在沒有心情關注茶杯,她更在意的是接下來安德烈口中的情報。
“算了算了……你知道西邊那一片霧饒森林吧?”
奧維利亞點點頭,她當然知道,“帝國邊境衆多險境之一,吞噬生命的霧靄之森,魔物天然的樂園淨土。”
“嘖,文鄒鄒的……最近霧饒森林那邊出現了奇怪的事情,根據城內冒險者公會的共通情報協議,他們向城主那邊發出了霧饒森林魔物活躍的警告,無數的冒險者都已經證明此事的真實,那些森林內圈的魔物開始毫無規律的流竄到外圍區域。”安德烈眼睛微微眯起,儘可能詳細的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一開始我只以爲是籠罩森林的魔力濃霧流向的臨時改變,但現在結合你帶來的消息之後,我很有必要猜測那可能與近期到來這裡的邪教徒有關係,說不定邪教徒就在其中做着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森林裡的魔力濃霧可是能夠掩蓋住很多東西。”
“……怪不得周圍一直沒有找到他們留下的蹤跡,原來是藏在那裡!”
“只是說這是一種可能性,我們還沒有證據證明這個猜測,還有你能不能把我那可憐的杯子先放下……”
“至少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那種險地有大動作之前都會有明顯的預兆,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魔力濃霧流向改變的事情。”奧維利亞臉上又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啊對對對,冒險者公會也證明了這次霧饒森林的霧氣移動不正常,魔物也變得躁動,所以……我的杯子……”
“一羣陰溝的老鼠,惡魔之後又多了魔物,他們總是妄圖破壞帝國的安全!”
啪!
情緒激動之下,承受了自身材料不該承受的力量的精美茶杯終於發出了一聲脆響,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硬抗了傳奇騎士三次‘騎士之握’的它也算是可以載入史冊了。
傳奇冒險團最有威望的冒險者,帝國第一軍團戰力支柱,一手單手盾劍殺穿一整個魔物潮的軍團之刃,冒險者之耀,茶杯粉碎者,傳奇女騎士奧維利亞愣愣低頭看着碎了一桌子的茶杯,沉默半晌後接下來話輕不可聞。
“……抱歉。”
安靜不過一秒,這座蘭德里司城中頗有威望的魔法塔裡頓時傳出了一陣慘絕人寰的喊叫。
“……我的八二年古董茶杯啊啊啊!!”
那聲音聽起來跟死了孫子一樣的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