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時分,學子李月和書童九王步行來到城外郊區的臨河書院裡,一路石子小徑上,都能聽到河邊書堂裡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李月被一個僕從引領到書堂前面時,整個眼前豁然開朗:在清澈見底而流水窸窣的河畔,有一座建築的高於地面半人高的木地柱木地板的寬闊書堂。書堂只有瓦頂和幾根粗木頂樑柱在四周支撐,書堂中沒有牆壁,沒有房門,也沒有窗格,完全是露天的大亭子一樣。
在這個亭子裡,席地坐着許多身穿白布衣的少年,每人面前一個膝蓋高的矮木書案,上面放着一些筆墨紙硯。然後這些少年學子們,都一絲不苟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書本,跟着遊走在亭中的老先生搖頭晃腦讀着書。
李月不得不承認,她雖然從昨晚就開始害怕和這些少年的相遇,但是她也從昨晚就開始期待眼前這一番情景了。
老先生頓了一下,注意到李月已經到來,便微微頷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示意李月坐到最後面空着的書案前去,然後又開始繼續帶着學子們朗讀起來。
李月於是從專注的衆人背後慢慢靠近亭子的階梯,脫掉了鞋子,悄悄地坐到了空書案前。
書童九王十分盡責地打開書簍,從裡面拿出了一套筆墨紙硯低頭熟練地擺好位置,然後又拿出一本書,利落地翻到了一頁,然後遞給了李月。
李月有點納悶地盯着書頁,九王探過頭來,指了指其中的一列字,讓李月跟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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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點點頭,開始跟着老先生一起一句一句地讀。
讀着讀着,李月回過神來轉身一看,發現九王還坐在她旁邊,正看着她讀書。
李月冷冷地看了一眼九王,九王很識趣地這才轉身離開。
……
就這樣,憑藉着先生一句一句地讀了不下十遍,又詳細一句一句地解釋了幾遍,李月開始記下了一些。然後比較重要的東西,李月本想提起毛筆蘸了墨寫在紙上,但是毛筆她用的很不順,根本記不下來什麼。
“早書時辰過了,今日晌午便到此結束,這首篇《清晨省》汝當熟記在心,明早早書老朽要考你們記背,背不過的人,當心吃尺子。”老先生說最後的一句時,特意看了看第一天來的李月。
李月嘆了口氣,心想這真是在提醒她當心被罰。
“知道了,夫子。”亭子裡的白衣少年們立刻起身彎腰低頭向老先生的方向作揖。
李月也跟着做,但李月偷偷地擡頭去看,發現這些少年就這樣一直維持彎腰作揖的動作,直到老先生遠遠走出這個院子去了前院人影消失。
李月見這些學子這麼尊師重道,心想這都是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文藝青年。
這樣一想李月就安心了:這樣她就不用擔心要和這些人交流和被圍觀了。
正當李月下結論時,忽然少年中有人大聲說了句:“夫子走了!”
“啊!走了!太好了!”
“哎呦累死了!”
“夫子今天教的真少!短短十餘頁!有什麼好背的!”
……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抱怨,傳到了李月的耳裡。她剛纔的想法恐怕要更正一下,看來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做學生的倒是都有這麼個相似點。
思考時,亭中少年們都漸漸向她圍了過來。
李月掃了一眼,大概有十二三個人,看他們面上的青澀模樣,大概也就十六七歲吧。
“你叫李月?夫子說今早會有個新同窗李月來,我們還都以爲是那個’穿月’呢!”一個少年說。
“你呆了嗎?她就是那個李月啊!”另一個少年說。
“你才呆了,他怎麼可能是?李月是個女子,他這打扮明顯是個男人!”那個少年立刻反駁。
李月尷尬地看着面前的這些少年,頓時覺得他們真是——
“——你們真是全都呆到家了!”突然有個人從亭子下走上來,全替她說了,“這是書院,你覺得夫子會放個姑娘在這裡嗎?她能不女扮男裝嗎?”
衆人看去,是個書童。
少年們一聽,立刻高興地擠了上來:“——真是李月啊!真是穿月的李月啊!”
這種圍觀,纔是李月熟悉的待遇。
……
十幾個白衣少年圍坐在李月書案前,九王也坐在書案前。
李月低頭在宣紙上畫着什麼,旁邊九王就幫李月磨墨,周圍的少年們則是伸着脖子探看。
畫完了,李月舉起宣紙展示給衆人,衆人一看,上面是一個扁圓。
“這是什麼?”
“答案。”
“可是我們是想問天的盡頭是什麼?海的盡頭又是什麼?”
“這就是。”李月一隻手舉着畫,一隻手在扁圓上比比劃劃解釋道,“我們現在在這裡,如果一直朝一個方向走,會繞一圈回到這裡。”
“可是夫子說我們是活在一片起伏疊嶂的大地上,一旦走到大地盡頭,就會掉下萬劫不復深淵。”
“這個年代是應該有這樣的說法,”李月理解地回答道,“出生在萬八千年前的人連火是什麼都不知道,現在你們不是造出了火摺子?千八百年前防洪築堤大船大車攻城兵器也都沒有嗎,現在你們不是也都憑着知道萬物的能力造了出來?就是像這樣的進行下去,像你們和你們祖先一樣想要尋找答案和知道更多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就變成我老家的程度,也就是知道的東西已經差不多到達人能夠到達的極限了。”
少年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一個少年指着扁圓問:“那爲什麼下面的人不掉下去?”
李月拿起一本書問:“扔掉這本書的話,它向哪裡掉?”
衆人一起回答:“當然是地上。”
李月問:“爲什麼不向上面掉?”
衆人答不上來。
李月說:“這個大地圓球的中心向外,產生一種叫做地心引力的看不到的吸引能力,不管什麼,都是向着地面下的中心方向吸附,桌子,筆,石子,羽毛,還有我們。”
衆人一陣喧譁,紛紛崇拜地看着李月:“你真厲害啊!”
李月擺擺手:“是一位叫牛頓的人第一個想到的。”
衆人又是一片譁然,一遍一遍重複那個名字:“牛頓,牛頓,牛先生……”
一個少年想到了什麼,又問:“那你們去過地下嗎?見過閻羅殿和酷刑地獄嗎?”
李月搖搖頭:“地下一直到地心,除了土層就是晶石和岩漿……總之沒有任何仙神鬼怪。”李月補充地指了下天上,“上面也沒有。”
衆少年聽了,果然是一陣大駭,看來嚇得不輕。
之後就在衆人越來越多的迷惑中,李月開始在紙上的扁圓周圍畫畫:畫完了月亮畫太陽,畫完了太陽畫軌道,畫完了軌道畫水星、金星……
衆少年雖然越聽眉頭越打結,越聽冒出的問題越多,但是也越聽越專注,以至於等李月勉強講完地月兩星、太陽系四內行星四外行星、再到銀河系一千兩百億顆恆星星雲星團的大抵概念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李月口乾舌燥,以爲終於結束,卻沒想到,其中一個富人學子提議請大家去飯館,於是一羣人就這樣拉着李月去了飯館。一路上,天漸漸暗了,在衆少年的執意下,李月又開始指着天上的星星向大家介紹這個分佈區裡可見的星座和星星的亮暗等級。
而從書院開始,有一個人卻一直幾乎不說話,只是全程默默地關注着李月,就是九王。
……
飯館席間,有個少年突然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這些星會一直活着嗎?”
“不會,每顆星都有壽命。”
“我們這星貴庚?”
“從出生到現在45個萬萬年左右吧。”
又一個少年問:“既然有壽命,那如果有壞人想在一個星壽終正寢之前,殺掉它,可能嗎?”
“可能。”
“那我們的星呢?用什麼方法殺掉它?”
李月如實回答,“方法很多,最簡單的是讓它靠近那個太陽星,太陽的熱能會把它燒成一個鐵球;或者真空反物質,製造類黑洞什麼的;又或者用威力大的炸裂武器,深入地心不斷破壞它的介質,讓天體和它足夠強烈的相撞什麼的,”李月又補充說,“不過最簡單的方法,據說就是全世界所有東西都靜止不動,所有原子就會同時消失,然後就一瞬間什麼都不剩了。”
這話說完,李月發現前一秒才吃的很高興的少年們,此刻都突然靜止不動地看着她,表情全部怔住。
頓時一片死靜。
對於這一瞬間氣氛的冰點,李月十分故意地說:“你們這樣會毀滅地球的。”
“不要!”少年們異口同聲,表情無比認真。
李月見到少年們驚得不輕的窘迫模樣,頓時哭笑不得。
不過她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會和一堆古代同窗,坐在飯桌前一起討論怎麼毀滅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