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寒涼。
大雪混合灰燼飄飛。
白與黑交織一處,無間相融。
右車半坐於地,滿身遍佈傷痕。
他已經氣若游絲,或許下一刻就會死去。
但衛韜卻如臨大敵,渾然不見大戰後的鬆弛。
“快跑,方士要藉助血脈聯繫,降臨一道分神過來!”
青女的聲音傳入耳中,他卻是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因爲走不了。
就在青女剛剛出言提醒時,便有一道若隱若現的氣機出現,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這道氣機雖然並不強烈,沒有壓迫性,似乎也沒有帶着什麼敵意,卻給了衛韜某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感覺。
他若不動,一切安好。
只要有什麼大的動作,當即就要引來雷霆萬鈞般的攻擊。
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烏雲壓城城欲摧。
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或者是颱風過境時的風眼,看似風平浪靜無事發生,但任何試圖改變現狀的行爲,都隱含着極大的危險性。
而且這道氣機看似在右車體內,卻又彷彿並不在此。
在於夜幕深處,亦或並不存於天地之間。
所以說在大致弄清楚是什麼危險,至少是哪一類的危險前,還是一動不如一靜,嘗試以最快速度發現問題,然後才能努力解決問題。
在與青女的交流中,衛韜知道在他們那裡,術士纔是整個世界的主人。
不管是氣血武者,還是其他的修行者,都無法和這一羣體相提並論。
而在術士之中,也有着相對明確的實力層次劃分。
可以修行術法能力的人,基本上都被稱之爲靈人。
靈人經過修行之後,直到將根本術式映入真靈,纔算是開始築就道基,成爲了一名真正的術士。
在此之後,則是通過修行將根本術式向上提升,帶動自身真靈不斷昇華。
待到術式真靈交織相融,凝練至渾圓如意的一點,便踏入到了更高的凝真,也即是凝丹層次。
凝丹難修,破境更難,而一旦突破,便是開始領悟歸虛演法的化神之境。
對於這一境界,青女所知不多。
只知道相對於術士,化神之上的方士高高在上,俯瞰衆生。
幾乎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衛韜收斂思緒,背對其他人做出一個讓他們先走的手勢。
就在此時,早已經到了生死邊緣的右車,忽然睜開了本來閉着的眼睛。
黑暗風雪籠罩下,右車的眼睛越來越亮,彷彿在夜幕下冉冉升起了兩顆星辰。
與此同時,他的生命氣息開始穩步回升。
很快達到剛纔生死對戰時的巔峰。
甚至還沒有停歇,而是直接跨越超過,繼續向上攀升。
還有詭異的焦糊味道,就從他的周圍漸漸泛起。
衛韜眯起眼睛,仔細觀察感知。
忽然便發現了右車身體的變化。
他的皮膚變得乾枯,有些地方甚至已經開始沙化。
從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到失去水分,色澤灰敗,只是短短剎那間的事情。
皮肉到血液,再到內臟骨骼,所有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發生着變化。
深入細緻演示了一個人沙化的全過程。
數個呼吸後,右車已經完全變成了灰燼。
他卻依舊保持着人的形態,並沒有隨風飄散,吹向遠方。
咔嚓!
忽然一聲輕響。
彷彿有什麼清脆的破裂聲。
在衛韜意識深處直接盪開。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看着地上的人形灰燼開始流淌涌動,朝着一處地方迅速集中。
很快沒入到一隻黑盒之中。
盒子長寬高不過數寸,之前一直藏於右車體內,直到現在才真正顯露出來。
此時此刻,那道彷彿直接作用於真靈的氣機倏然變得清晰,就是從這隻方盒內傳出。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狀態欄悄然顯化虛空。
衛韜屏息凝神,目光投注其上。
很可惜,狀態欄沒有任何反應。
如若不然,他當即就要收了這東西,讓方士所有的後續手段都無法施展。
滴答!
滴答滴答!
彷彿機械鐘錶時針轉動的聲音,就從方形黑盒之內傳出。
而轉過三下之後,又是咔嚓一聲輕響。
黑色方盒被打開了。
衛韜剛纔看時還未曾發現,直到現在才忽然心有所感,覺得這隻黑色方盒簡直就是一座棺材。
等比例縮小了不知多少倍的黑棺。
他眉頭緊皺,瞳孔收縮,內裡映照出一隻纖白的手掌,扶在了那座“墨色棺槨”邊緣。
緊接着,一道楚楚可人的身影,緩緩從盒子裡面坐了起來。
詐屍這種事情,他倒是見過,而且不止一個。
但卻從未見過眼前這種情況。
還沒有他巴掌大的方盒,從裡面坐起來一個女人。
所以說,她詐的是拇指姑娘的屍嗎?
那道虛幻女子身影緩緩擡頭,朝着前方看了過來。
轟!
兩人目光虛空對碰,交織相融。
只看一眼,衛韜便被那道虛幻身影吸引了全部目光,甚至想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將自己所有一切都爲她獻上。
她凌空虛渡,自盒中款款而出。
身形於無聲無息間再生變化,待到雙腳落地之時,除了看上去還顯得虛幻外,已經是來到了和普通人一樣的高度。
而在此過程中,她一直都在看着他。
他同樣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兩人目光交織,沉默無語。
即便是掠過荒野的風聲,以及撲撲簌簌落下的雪聲,似乎都在這一刻保持了極大的剋制,彷彿生怕打破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意境。
時間緩緩流逝。
女子的身形也變得愈發清晰,如果不仔細去觀察辨別,完全已經和正常女子並無二致。
她身材樣貌極盡美麗,又給人帶來一種飄然欲仙、朦朦朧朧的美感。
只是年齡卻有些讓人琢磨不清。
乍看上去,她就是個正值青春年少的芳華少女。
但仔細觀察一下,卻又像是溫婉柔和的年輕少婦。
而那雙虛幻中透着清澈的眼睛,反倒更像是沒有受過任何浸染,保持着天然純真的孩童。
這種矛盾的感覺出現在她的身上。
卻又讓人不自覺地忽略了矛盾的存在,彷彿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本來就應該是這種樣子纔對。
咔嚓!
一縷鮮血流淌下來。
衛韜咬破下脣,滿口都是濃郁的腥甜味道。
“想誘導我的心神,和我玩一出人鬼情未了?”
“但我是人,你看上去不過是個阿飄,人鬼殊途、鬼迷心竅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他慢慢說着,眼神表情已經恢復清明,不再是剛纔疑惑迷茫的情況。
“剛纔右車在臨死之前,說過想要動用一件保命之物,卻被他的長輩出手阻止。
如此看來,他所提到的長輩,就是閣下這位化神境界的女方士。”
“你很有意思。”
她聽了並不算客氣的話,卻絲毫不以爲忤。
只是微笑說道,“不過你說的並不全對,我確實是右車的長輩,也是一個女方士。”
“但化神境界,我已經不是了。”
衛韜微微一怔,默默聽她繼續說了下去。
女方士一雙眼睛亮若星辰,須臾不離他的周身,“直至今夜我才發現,自己最近一些時間的探索鑽研,其實已經有些誤入歧途,似乎走上了一條難以走通的道路。
所以我必須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今天見到了你,我或許還會沿着錯誤的道路繼續走下去,直至陷入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
衛韜緩緩搖了搖頭,“這是你的事情,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以前確實和你沒有關係,但自從右車這小傢伙見到你之後,就和你有了脫不開的聯繫。”
她輕聲細語,慢慢說着,轉頭朝着遠處看了一眼。
“那個小丫頭,我以前好像見過一面。”
“她似乎是青家的晚輩子弟,在青靈術式的修行上頗得青家的看重。”
青女陡然停下腳步,瑟瑟發抖定在那裡。
雖然只是被遠遠看了一眼,但卻有莫大的威壓陡然降臨,讓本就重傷疲敝的她瞬間心神一片空白。
和之前那次見面的情況截然不同,此時此刻被方士以審視的目光單獨注意,才讓青女體會到了什麼纔是高高在上的冰冷,什麼才叫做絕望無助的感覺。
甚至和衛韜給她帶來的恐懼不同。
這是同一力量體系下的壓迫,讓她從真靈神魂最深處都在顫慄的力量,無處不在,又無法抵抗。
“青家,已經沒落的術士家族,卻最早感知到關於這裡的氣息,又最先派出子弟前來探查,這裡面的原因也值得注意。”
“不過對於青家的探查並不急於一時,關鍵還是眼前的武者,他剛剛與右車交手時所顯露出來的氣機,纔是我之前心有所感,靈犀一動的根源所在。”
她眼中波光一閃,心中瞬間升起諸多念頭。
女子雙瞳再次泛起道道漣漪。
隨後漣漪瞬間化作滔滔大浪,將周圍一切盡皆囊括籠罩其中。
唰!
衛韜眼前驀地一花,陡然陷入到不可預知的境地之中。
再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地。
而是來到了一片屍山血海之間。
到處都是屍山血海,到處都是鬼蜮修羅。
還有無數淒厲哭號的厲鬼冤魂從四面八方撲來,飛蛾撲火般涌進了他的身體。
衛韜安靜矗立不動,緩緩擡起頭來。
便看到兩輪猩紅圓月高高在上,將血色光芒照遍整個天地。
這不是紅月,是一雙眼睛。
而在眼睛後面,被濃郁血色光芒遮擋住的地方,似是隱藏着濃郁到化不開的黑暗。
還有比這些屍山鬼蜮更恐怖的多的東西,就位於那片黑暗深處,給他帶來極其熟悉親近的感覺。
“這是另一個角度的龜蛇意境。”
“和一直以來的黑暗虛無,龜蛇橫空有着很大的區別。”
衛韜正在仰望天空,卻又感覺自己就是在俯瞰大地。
上與下,左和右,在這一刻似乎完全顛倒了過來。
他在這裡,又彷彿在猩紅圓月那裡。
兩者被緊緊聯繫在一起,雖然並非真正的一體,卻又彷彿不分彼此。
忽然,衛韜莫名感知到了另外兩道相似的氣息,就從虛空玄武中溢出,不知連接到了何處。
“這種奇怪的感覺。”
“似乎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在溝通龜蛇屍體,而且其牽絆聯繫已經到了極深的程度。”
衛韜心中念頭紛呈,眼前悄然浮現出一道充滿死意的清顴身影。
其中一人必定是玄武齊道主。
但另外還有一個,他卻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孫洗月的面容在腦海中閃過,卻又被他當即排除。
她所走的是不見不聞的道路,要的就是切割捨離,又怎麼可能會再與虛空玄武生出如此深厚的聯繫?
那麼,如果不是她的話,到底又會是誰?
“你看到了什麼?”
不知多長時間過去,女方士虛無縹緲的聲音忽然在衛韜耳邊響起。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就像是墜入了傳說中的黑暗之淵,周圍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
衛韜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彷彿有如紅月的血色眼眸,周圍的屍山血海、鬼蜮修羅完全都不存在。
他隨口慢慢說着,描述的卻是與眼前所見毫無相關的景象,“所以說,你耗費時間精力,爲我展示這種沒有光亮的黑暗虛空中做什麼。
想要達到相同的效果,說實話我閉上眼睛、再捂住耳朵就能做到。”
“你已經看到了,卻不願對我開口言說。”
“不過我也可以理解你的想法,畢竟這關係到了你的執念,以及最大的秘密所在。”
她微微蹙眉,第一次面露思索神色。
“剛剛吾旁觀了你和右車的戰鬥,期間你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尤其是說話時的細節,很多時候看似有些莫名其妙,卻是你最爲深沉的執念所在。”
“我不知道你和她的情況屬於孤例,還是像你們這樣的武者多是如此。
如果只有你們兩個的話,你們便無比珍貴,可以幫我繼續探尋所設想的修途。
而若是還有其他武者走上了和你一樣的道路,那麼這一方天地,便具備極高的探尋研究價值。”
隨着這道聲音響起,衛韜眼前再次一花,屍山血海消失不見,鬼蜮修羅無影無蹤。
他再次回到北荒原野的風雪之中。
“我不明白你到底什麼意思。”
衛韜深吸口氣,任由雪花落在臉上,帶來冰冷沁涼的感覺。
“而且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從來都沒有什麼所謂的執念。”
“你只是一個普通人?”
女方士淡淡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溫潤似水,聲音卻淡漠疏離,彷彿在他的心底直接響起。
“有沒有執念,其實你可以先向後退一步,認真考慮自己還是不是人的問題。”
轟!
陡然黑暗涌動,血光升騰。
一尊身高超過十米,雲紋黑鱗覆體,斷裂骨刺重生的猙獰軀體驟然顯形。
他垂下充滿暴躁的猩紅眼眸,瞳孔中映照出那道虛幻縹緲的身影。
“我當然是人,倒是你這個以妖魔之血改造人體,自身還能變成阿飄的東西,早已經不當人種,竟然還有臉在我面前一再亂我心境。”
“樹妖,我幾天前吃過。”
“眼魔,剛剛也咬了幾口。”
“就是不知道沒有實體的阿飄,吃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
轟隆!
他猛地一腳踩下。
彷彿一枚炸彈爆開,大蓬泥沙高高濺起,地面陡然現出一個大坑。
煙塵漸漸散去,風雪重歸大地。
衛韜面無表情,注視着前方巨大的深坑。
悄無聲息間,銀光閃現,由線帶面,勾勒出一道威嚴肅穆的銀甲戰士虛影。
她的身高甚至比衛韜還要超出少許,面容與女方士有着七八分相似,充滿極具壓迫性的危險氣息。
一道半透明的波紋漣漪以其爲中心迅速擴散,剎那間便已經將百米方圓的地面盡數籠罩。。
“這種感覺,這種威勢。”
“梵羽方士至少已經突破到了化神後期,擁有了分神法相的實力。”
遠處的青女一動不動,眼神中全是震驚神情。
“從我上一次見過梵羽方士到現在,這才過了不到十年時間,竟然就再有進境,只差一步便能突破化神境界,晉入到當年連家祖都未敢奢望的更高層次!”
但震驚過後,青女心中卻又被驚懼不安所佔據。
她如今實力盡失,已成廢人,倒是並不太在意自身的生死。
真正讓她掛懷的,還是家族的沒落,甚至是青靈血脈是否能夠繼續延續的問題。
如今有了這位梵羽方士的親自插足,來之前所做的一切籌劃部署,都將煙消雲散,再也不可能實施下去。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
“若上蒼要亡我青靈,就算做再多努力也不過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根本無法對抗天意向前移動的一分。”
女方士微微側頭,目光充滿純真,落在對面那尊猙獰可怖的軀體。
“氣血、真勁,再以真靈勾連它們的意志,就表現出來如你這般的形態。”
“但讓我有些驚訝疑惑的是,你竟然能將它們的意志全部納入己身,卻沒有遭到可怕的反噬。
這或許要得益於你對歸虛演法的理解,在我們那裡,至少要化神左右的方士才能開始感悟的道理。”
她緩緩向前,面上好奇之色更濃,“那麼,就讓我用你們最爲擅長的手段來檢驗一下,像你這樣的武者,又能發揮出怎樣的實力層次。”
轟!
銀色符紋線條驟然亮起。
銀甲戰士一步踏出,幾近實體,重重揮拳砸落。
其出手的狂暴姿態,和名爲銀姝的少女如出一轍。
轟!
衛韜擰腰轉身,一拳印在擊破黑暗而來的銀色拳鋒。
虛空中陡然炸響一道驚雷。
梵羽被震退數步,將地面踩出道道深坑。
“術式,靈將法相!”
下一刻,虛無縹緲的聲音自梵羽口中傳出,龐然身軀彷彿化作一道傾瀉而出的激流,悍然朝着那尊通體玄黑的猙獰軀體衝撞過去。
“皇極經世、混元歸一!”
第一次,衛韜融入武道真意,驅使神意靈意,在完全體的狀態下雙手結印,將皇極法印與混元歸一毫無保留使出。
不退不讓,不閃不避。
以更加狂暴的姿態硬頂而上。
撞進了迎面而來的銀色激流深處。
轟隆!!!
隆隆雷聲連成一體。
大片雪原都在劇烈顫抖。
無數道深不見底的裂隙朝着四面八方蔓延,泥土砂石轟然炸開,旋又嘩啦啦落下,猶如在這個寒夜降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遠處,青女心神搖曳。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化神法相,即便是隻以武道戰技對敵,其威勢已經超出了想象。
不過更讓她驚訝的,卻是面對化神法相,卻依舊不退不讓,正面對抗的那尊猙獰身軀。
十數個呼吸後,青女死死盯着驟然炸開的煙塵,心絃在此時此刻陡然繃緊到極點。
待到寒風掠過,將煙塵吹散。
她卻發現兩人隔着一座深坑相對而立。
方士法相再次變得虛幻模糊,唯有雙臂化作兩柄森寒長刀,醞釀着更爲兇猛的一擊。
咔嚓!
長愈數丈的刀鋒遽然斬落。
森寒光芒劃破黑暗,猶如兩道閃電橫擊長空。
與此同時,雙神四靈同時爆發,盡數匯於猶如妖魔的拳爪。
帶着暴烈毀滅的氣息,與雙刀在半空中猛然對撞。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那隻通體玄黑的利爪以小半消失爲代價,一舉砸開蕩飛長刀,然後氣勢滔滔繼續向前,狠狠砸在女方士的腰腹之間。
唰!
還有糾纏亂舞的猩紅絲線,隨着拳頭破開的缺口瘋狂涌入。
兩道龐然身軀交織糾纏。
戰鬥餘波將周邊一切盡數破壞,大地撕裂,泥水倒灌,入目處盡是彷彿末日降臨般的恐怖景象。
轟隆!
又是一次以硬碰硬的對撞後,隆隆雷聲忽然消失不見。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數個呼吸時間。
然後毫無徵兆的,以兩人爲中心,所有的一切轟然碎裂。
巨大爆炸聲穿透黑暗傳出很遠。
升騰而起的煙塵遮蔽天空,甚至將大片夜幕封蓋籠罩。
兩道身影忽然分開。
梵羽分神法相遍佈裂痕,從猶如實體變得虛幻,再不復初現時的寶相莊嚴。
與之相對應的,衛韜遍體鱗傷,看上去甚至有些殘破不堪。
“這就是你的實力層次。”
“雖然只是一道分神,卻也不一般的凝真術士能夠應對,所以說和你一樣的武道修行者,並不亞於我們所走的修途。”
梵羽慢慢閉上了眼睛,雖然分神法相即將崩解潰散,臉上卻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你的味道很好。”
“比起那棵大樹,和長滿眼睛的妖魔,更加符合我的口感。”
衛韜擡起頭來,口中噴出一道混合着鮮血的金焰,看向對面的眼神卻充滿熾烈火熱。
“是嗎,既然好吃,那就多吃一點。”
“雖然以你的實力層次,一道分神似乎有些勉強,損失掉也足夠讓我感覺心痛。
但我還是想嘗試一下能不能帶你回去,到時候你想吃多少,就可以敞開肚子吃掉多少。”
女方士又是一笑,分神便在此時嘭地炸開。
兩人毫無徵兆同時消失無蹤。
再也找尋不到他們的身影。
青女看到這一幕,面色陡然變得一片煞白。
整個人都在控制不住微微顫抖。
“化神之上,梵羽方士竟然已經將半隻腳踏入洞玄!”
周圍的環境忽然間變得完全不同。
衛韜瞳孔微縮,緩緩環視周圍。
銀色光芒映照四方。
這裡並不算大。
甚至可以說很小。
天空像是一隻銀色圓盤。
大地還是一隻銀色圓盤。
“又被方士擾亂心神,幻象叢生。”
“她似乎很擅長這種手段,比剛纔狂暴的肉搏還要讓人更煩。”
衛韜心中動念,觸碰感知着腳下的銀色地面。
忽然,他面色一變。
不對,這裡似乎不是幻象。
而更像是一處獨立隔絕的封閉空間。
與此同時,還有從四面八方用來的壓迫感。
直接作用在了他的身上。
沉默注視着眼前的一片銀白,衛韜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明悟。
從入手洗月圖錄至今,他所經歷過的妄念幻象不知凡幾,顯化出來的景象也各有不同。
但還從來沒有哪一次能像現在這樣,帶給他如此真實不虛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這裡的所有一切都在排斥他,壓迫他。
彷彿他身爲外來者和這些銀色格格不入,除非能頂住壓迫打碎禁錮,否則必定會被鎮壓,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此時此刻,衛韜已經失去了對梵羽的感知。
她似乎完全消失,不見絲毫蹤跡。
更重要的是,就連武道真意和神意靈意,都變得模糊起來,雖然沒有完全截斷,卻也像是被罩上了一層屏障,不復之前溝通連接得清晰自然。
自從蒼遠城內開始修習拳法以來,衛韜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兩種不同的力量體系在此相遇,他一時間似乎找尋不到破開禁錮的方法。
和曾經遇到的各個武者相比,甚至是和青女、藤戊等術士相比,化神境界之上的方士手段果然奇詭難言。
哪怕對方只是一道分神,也給他帶來的極大的麻煩。
如果是其他武者遇到了這種情況,又該如何應對處置?
衛韜心中念頭急轉,眼前快速閃過道道身影。
武帝霸道堂皇,或許會直接以皇極印砸開一道縫隙。
玄武道主身具龜蛇碎片,即便在這種封鎮禁錮的環境下,應該也能通過玄武真意破解。
金帳王主不知道能不能接引梵天靈意降臨,再用斧頭劈出一條道路。
但這是他們的方法,卻不是他的方法。
衛韜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
或許是感知到了他的心情,修蛇長尾愈發無所適從。
在前後左右啪啪甩動,卻不像之前那般可以將地面砸出道道裂痕。
就在此時,衛韜心中忽然一動。
“他們有他們的道路,我也有我所走的道路。”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諸法歸因、匯於己身,這就是我自己的法。”
“想要破局,自然要先從自己的法來開始嘗試。”
唰!
陡然一根尖刺自修蛇口中彈出。
猛地刺向銀光閃閃的地面。
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中,艱難刺入半截。
衛韜彎腰伸手,與修蛇長尾同時發力。
又是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不顧喜母口器的劇烈磨損,尖刺轉動一圈,將銀色地面切出一大塊下來。
“這就是我的法。”
“以吞噬吸收爲表象的法。”
“此次倒是要嘗一嘗,金屬又是什麼味道。”
“作爲一個人,有異食癖也很正常,只要不無故傷害別人,就沒有必要太過放在心上。
所以方士說的都是假的,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執念,目的便是爲了擾亂我的心境,讓我變成像她一樣的瘋子。”
咔嚓!
衛韜猛地咬下,在撕裂銀塊的同時,陡然崩斷一顆尖牙。
他不管不顧,還是將之吞入腹中。
轟!
隨着第一口異食入肚。
血網竅穴瘋狂漲縮,彷彿對這一次的進食歡呼雀躍,異常滿意。
悄無聲息間,在唯有銀色光芒存在的地方,忽然多出一抹淡淡的黑暗。
還有若有若無的死意,開始環繞衛韜周身。
他對此渾然不覺,甚至不管蛇尾尖刺已經出現細密裂紋,也不管自己的尖牙到底崩斷了幾顆,一直都在忙着切割分離,嚼吃吞嚥。
雖然已經很撐了,但這種令人異常興奮滿足的感覺,驅使着他根本停不下來。
嘩啦啦!
不知何時,所有一切陡然生變。
銀色光芒毫無徵兆消失不見。
衛韜怔怔站在黑暗風雪之中,鮮血淋漓的嘴巴猛地咬了個空。
他擡起頭來,看着漫天飛舞的白雪,心中莫名有些空虛,似乎還隱隱有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