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聖師

茫茫雪原,到處都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潔白。

又有一道身影在雪地緩緩前行,在身後留下連串腳印,很快又被大雪覆蓋遮罩。

他不時取出地圖對照大概位置,然後根據情況微調方向,一路徑直向北而行。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知不覺間,風雪悄然停歇。

就連許久沒有露面的太陽,都從雲層縫隙灑下一縷光芒。

斜斜映照下來,將地面塗抹成一層反光的白金顏色。

偶爾還會有雪兔等動物探出頭來,扒開積雪露出下面草地,機敏警覺尋找着可以補充消耗的食物。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午後時分,怪不得腹中又有些忍受不住的飢餓。”

“提升玄武真解一下子吃完了所有丹藥,如今只靠着血食補充,效率確實是有些差勁。”

衛韜就在此時停下腳步,閉目側耳傾聽片刻,整個人無聲無息便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一片灌木叢後。

腳邊多出來一頭失去性命的野豬。

低沉雲層下方,一隻若隱若現的黑點正在不斷盤旋。

這是一隻鷹隼。

它或許是對野豬屍體有些垂涎,正在焦急等待着可以進食的機會。

不久後,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猩紅詭絲悄然沒入身體。

他離開那具已經乾癟僵硬的屍體,摸了摸絲毫不見起伏的腹部,又繼續向前走去。

忽然,地面微微震顫。

就從遠處傳遞過來,並且動靜越來越大,距離也越來越近。

衛韜面上露出一絲笑容,當即調轉方向,朝着震動來源的方向迎了上去。

兩邊距離迅速接近,不久後已經可以清晰看到對方。

刺耳破空聲響起,剎那間就已經來到近前。

衛韜擡起頭,目光中映照出密集羽箭,正在朝自己呼嘯落下,就像是迎面潑來了一場大雨。

剎那間雙手十指如花綻放,撕裂空氣發出尖銳鳴響,無極散手在這一刻揮出道道殘影,釋放出絢爛奪目的輝光。

清脆鳴響連成一片。

虛空中陡然爆起一團耀眼火星。

一輪箭雨過後,緊接着又是一輪,然後是第三輪。

所有箭矢密密麻麻沒入雪中,只在衛韜所在的位置出現了一片空地。

三輪箭雨過後,身着皮甲的騎兵還在不停加速,轉眼間已經到了百步之內。

“比起上次遇到的北荒隊伍,這一次的騎兵無論是從實力層次,還是裝備陣容上都高了不止一個層次,應該便是異族的精銳。”

“所以說,即便是看到我出手如電,硬擋利箭,他們也並未退縮,反而主動發起了攻擊。

這樣最好,如果這幫人直接分散逃跑,我想要將之全部拿下也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很有可能還不得不放走一批。”

衛韜注視着正在展開進攻陣型的軍陣,目光落在忽然升起的一面旗幟上面,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動。

按照他下山前後瞭解到的情況,能打出金龍旗的隊伍絕對來頭不小。

因爲它代表的是北荒金帳直屬武力之一,每個騎士都至少是氣血轉化以上的武者,可以說是精銳中的精銳,真正的沙場強軍。

不過,衛韜對此並不在意。

以他現在所在的高度層次,這些低級武者就算再多上一倍,也不過是多費點力氣的事情,根本不會影響到最終的結果。

一聲尖利唿哨從戰陣之中響起。

騎兵百人隊開始發起最後衝擊。

作爲進攻尖端的戰馬提速極快,剎那間便已經來到了衛韜近前。

雖然他們只有一百餘騎,但所造成的聲勢卻是不小,震得大地都在劇烈顫動,蹄聲隆隆猶如擂鼓。

還有不到二十丈,鐵騎就將直接碾壓而過。

衛韜不退不讓,不閃不避,便在此時向前踏出一步。

穿山腿追風步悄然展開,帶起大蓬雪浪,以硬碰硬正面迎上。

十五丈、十丈、五丈。

下一刻,雙方就將直接碰撞。

就在此時,衛韜瞳孔猛地收縮。

他以望氣術觀之,陡然映照出無數透明絲線,密密麻麻、糾纏絞繞,將所有衝鋒的騎兵相互牽連。

就連胯下的戰馬,也在這些透明絲線的籠罩範圍之內。

“這種感覺……”

“竟然是幽玄詭絲?”

“而且是之前從未見過的詭絲。”

“這東西竟然流傳到了北荒,還被他們玩出了令人驚訝詫異的新花樣。”

衛韜心中念頭電閃,體內氣血涌動,周身真勁奔騰,整個人驟然間由極動轉爲極靜,標槍一般牢牢釘在地面。

轟!

他向前擊出了一拳。

與此同時,作爲戰陣刀鋒的數個北荒騎兵,齊齊向前刺出了杯口粗細的粗長鐵槍。

轟隆!!!

陡然一聲驚雷,就在荒野深處爆開。

大蓬積雪混合着草屑泥土高高揚起,猶如引爆了一顆炸彈。

一道身影猛地倒飛出去。

翻滾着重重砸在地上,又向後滑出十數米距離才堪堪停下。

衛韜甩了甩出拳的手腕,脣角甚至溢出一絲鮮血。

他眯起眼睛,再看向繞了一個半圓,重新開始加速的那面旗幟,表情也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沉凝。

雖然爲了摸清這支北荒精銳的實力底數,他剛纔沒有御使陰極秘法與七宿合擊,也沒有施展皇極法印轉並蒂雙蓮的殺招,只是以穿山腿和紅線拳出手對敵。

就連氣血真勁,也並未全力催發鼓盪。

但以他如今的高度層次,即便是這樣隨隨便便的一擊,也已經超過了普通的練髒層次。

結果竟然是他自己承受不住從鐵槍上涌來的巨力,連身形都無法穩住,直接向後猛然倒飛出去。

如果不是有百分之七十進度的金剛秘法打底,只是剛剛那一下對撞,就有可能讓他受到臟腑震盪的內傷。

“這隊騎兵給我的感覺,和當初在珞水城外遇到的青蓮戰陣很有幾分相似之處。”

“兩者之間最大的區別,青蓮戰陣勝在招式打法精妙,更加機巧靈活,適用於較小規模的交手廝殺。

這支騎兵隊伍則是擅長正面衝鋒,猶如一柄戰錘橫衝直撞,威勢滔滔。

不過不管在什麼環境,若是同等人數、相同個體實力的青蓮戰陣和北荒騎兵相遇,最後結果的大概率便是北荒騎兵勝出。”

“因爲在對於幽玄詭絲的運用上,這支北荒騎兵竟然更勝一籌,幾近透明的絲線交織相牽,將一個百人隊緊密相連,真真正正變成了一個整體。

所以說,我剛纔看似和最前面的幾人對撞,其實卻是以一己之力,正面迎上了對面所有人融爲一體的力量。”

“雖然這種力量的凝聚還不算完美,有着相當程度的分散與浪費,但即便只有一半作用在了我的身上,那也相當於和幾十個氣血轉化以上的武者的力量聚合進行對抗。

一根根散開的筷子誰都可以輕易折斷,但若想將一捆筷子折斷,要麼將它們打散,要麼就需要使出更強的力量。”

“那麼,就讓我試一試你們這捆筷子的極限,最終能達到怎樣的程度。”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身體微微伏低,再次擺出了紅線拳的起手式。

雪原震動,馬蹄聲聲。

遠遠看去,就如同一頭充滿殺機的巨獸,要將所有阻擋在它前面的障礙碾壓撕碎。

稍遠一些的地方,停駐着一排更加威猛雄壯的披甲騎士。

在正中央的位置,某個身披重鎧,頭戴覆面鐵盔的修長身影端坐馬背,專注觀察着即將發生的第二次交鋒。

“這個南周的武者,非要以一己之力硬剛戰陣,難不成就是個一根筋的傻子?”

“這可是備受王上信重的聖師大人,耗費了相當大心血才研究出來的秘法殺陣。

最終真正的用途,便是爲了撕裂大周最爲精銳的玄甲營,沒想到我今天帶着一個百人隊出來圍獵,就遇到了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倒黴蛋。”

修長身影掀開頭盔面甲,露出一張有着幾分英挺與野性的女子面孔。

她微微眯起眼睛,等待着鮮血飛濺、骨肉分離的場面。

雙方距離迅速接近。

衛韜已經可以清楚看到北荒騎兵的猙獰表情,感受到他們毫不掩飾的猙獰殺意。

下一刻,幾桿大槍高高提起,然後猛然向前刺出。

就在即將發生衝撞的瞬間,達到了速度與力量的頂點。

槍尖刺破空氣,發出淒厲尖銳。

然後忽然落入到兩隻黑紅交纏,筋肉扭曲,猶如妖魔的利爪之中。

轟隆!!!

大蓬積雪泥土炸開,

荒野之中陡然出現一座巨大的凹坑。

卻又依稀可見內裡一道陡然膨脹變大的身影,正在掄起兩匹戰馬,就像是揮舞着兩柄大錘,立在大坑邊緣瘋狂亂舞,爆出漫天飛舞的殷紅血花。

衛韜面無表情,身形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不管後續衝來的北荒舉着的是什麼兵器,直接便被砸得倒飛出去,撕裂成殘缺不全的屍體,噼裡啪啦掉在冰冷的地上。

後續的北荒騎兵清楚看到同伴的慘死,眼前一片血腥的鮮紅,卻依舊在悍不畏死向前衝鋒,直到自己也四分五裂,與滿地殘屍融爲一體。

這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人數衆多的一方,反而變成了一羣待宰的羔羊。

遠處,重鎧女子笑容陡然凝固。

一對猶如刀鋒的眉毛猛地皺起,瞳孔驟然收縮成一點,內裡映照出一片血腥慘烈的場景。

“吾最大的依仗,全部的部族精銳,竟然就這樣敗了。”

“這個傢伙,竟然真的以一己之力,破開了以靈絲相連的秘法戰陣!”

“雖然只是百人隊規模的秘法戰陣,而非還未最終成型的千騎大陣,但按照聖師大人的說法,只要是在寬闊空曠地帶,爆發全力正面碰撞衝鋒的話,已經擁有了接近武道宗師的戰力。

所以說,吾此次外出遊獵,竟然運氣如此不好,在茫茫雪原中遭遇到了一位大周宗師?”

她深吸口氣,又重重吐出。

心中忽然後悔萬分,爲什麼要在獵鷹發現有人在遠處活動時,非要帶着麾下百人隊靠近過來獵殺。

如果當時轉頭就走,甚至連走都不用走,只要她沒有下令靠近過來,就不會出現這種令人絕望的情況。

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此人絕對是宗師層次,而且不是剛剛破境而成的武道宗師,不是吾等可以力敵。

少主快走吧,老奴還能帶着幾個扈從拼命拖延一段時間,再猶豫就來不及了。”

“你們都死了,吾也無法獨活,而且我還有最後的一張底牌,至少也要和此人同歸於盡,拉着他一起步入九幽黃泉。”

她垂下眼睛,擡起了橫於馬背的鐵矛。

然後縱馬而出,朝着那片血腥之地靠近過去。

身側一排親衛不發一言,同時開始加速衝鋒。

她拉下鐵盔面甲,手中鐵矛不斷調整着角度,和兩側親衛的氣息不分軒輊融爲一體,並且還在不斷向上急速躍升拔高。

擊穿整個百人隊鐵騎戰陣後,衛韜眼前陡然一空,便在此時看到了急速衝來的那道身影。

兩人目光虛空交織,匯於一處。

一冰冷淡漠,不含任何感情。

一充滿殺機,還有無法洗淨的痛苦瘋狂。

轟!

一股磅礴氣勢從女子體內爆發。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兩側親衛的生命氣息急速衰落,瞬間便已經到了垂死的邊緣。

她不管不顧,越衆而出,整個人連同胯下戰馬在這一刻急速膨脹變大。

剎那間便撕裂所穿鎧甲,道道筋肉虯結鼓起,糾纏絞繞,內裡彷彿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

就連原本英挺的面容,也變得扭曲瘋狂,恐怖猙獰。

轟!

她低沉咆哮,刺出掌中鐵矛。

槍尖所指之處,陡然顯現出一團璀璨光芒,內裡一條金龍虛影盤旋翱翔,高高在上。

金龍睜開緊閉的眼眸,漠然注視着前方肅立不動的身影,隨着鐵矛落下,同時探爪向下俯衝。

“這對騎兵的首領竟然是個女人。”

“這就是她引以爲傲的殺招。”

衛韜心如明鏡,古井不波,就在鐵矛落下的最後一刻,精神意志融爲一體,周身力量合於一處,再經剎那間十數次震盪合擊,皇極印變並蒂蓮,一掌自下而上猛然拍出。

轟隆!!!

他一把抓住槍尖,也算是握住了金色游龍探出的利爪,並且將兩者死死釘在空中,無論如何劇烈顫抖都無法再向前分毫。

咔嚓!

衛韜再一發力,剎那間槍尖折斷,龍爪碎裂。

連帶着又將身軀猙獰的女子高高掄起,猛然朝着一旁滿是血泥的地面砸去。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

“和我一起死吧!”

女人淒厲嘶鳴,聲音充滿孤注一擲的絕望瘋狂。

她小半個身體嘭地在空中炸開,從中涌出無數透明詭絲,將衛韜牢牢籠罩在內,彷彿形成了一隻巨大的蠶繭。

噗通!

女人掉落地上,一時間還沒有死去。

她努力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隻不斷涌動的大繭,眸子裡充滿大仇得報的冰冷快意。

忽然,一道平靜而又溫和的聲音從大繭內傳出,緩緩縈繞在她的耳邊。

“看來這纔是你隱藏到最後的殺招,不過卻對我沒什麼用處,甚至還不如剛纔那一記鐵矛,也算是擦破了我的掌心。”

“爲什麼,你爲什麼沒有被聖師賜予我的靈絲殺死!”

“不可能,這不可能!”女人睚眥欲裂,狀若瘋狂。

大繭不停涌動,詭絲肉眼可見的減少消失,衛韜的聲音再次從中傳出,“謝謝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需要我再到處打獵尋找食物。”

停頓一下,他接着說道,“只要你能告訴我聖師是誰,即便是以姑娘此時的傷勢,我也可以嘗試妙手回春,保住你的性命。”

“你竟然以靈絲爲食,我知道了,你就是被大梵生天鎮壓的黑淵妖魔,你就是黑淵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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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自語說着,身體陡然一震,大股鮮血從口中涌出,自我斷絕了所有的生機。

片刻後,所有半透明詭絲消失無蹤,盡數被衛韜納入身體。

“可惜了,若不是被這些詭絲纏住,或許還能將這個女人搶回一條性命,再想辦法逼問出更多的情報信息。”

“最後她出手的招法,氣血真勁運轉的方式,似乎都和之前見到的北荒武者有所不同,反而更像是大周武道宗門的手段。”

“還有她口中的聖師,可以組成百人戰陣的詭絲,以及北勿提到的進入北荒的教門高層,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着不爲人知的聯繫。”

衛韜緩步行走在一片狼藉的雪地,深吸一口混合着血腥與鐵鏽味道的寒氣,轉頭眺望着這支北荒騎兵來時的方向。

他在思考,也有些猶豫。

到底是繼續向前,嘗試收集更加準確詳細的情報。

還是就此回去,將已經得到的消息告知山門,也好針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提前做出應對準備。

…………

………………

大周京城,白雪紛飛。

不久前還是零零星星的小雪,夾雜在濃郁霜霧中不時落下。

此時卻已經是籠罩了整個天地的鵝毛,將所有一切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一個身着深紫官衣的老者關緊房門,緩緩從司衙之內走出。

悄無聲息間,兩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從暗處跟上,亦步亦趨追隨在三步之後。

老者在門前臺階停下腳步。

揉着有些脹痛的眉心,舒緩着心力交瘁的疲憊,擡頭看了眼天際盡頭。

天色漸晚,時近黃昏。

沒有如夢似幻的晚霞,只有一片陰沉晦暗,就像是他此時的心境一般。

在其身後,一塊黑底紅襯的牌匾被風雪籠罩,正中巡禮司三個大字盡顯避風蒼勁,一股雄奇險峻的氣息撲面而來。

嘎吱嘎吱聲音臨近。

一輛通體玄黑的馬車緩緩駛來,停靠在司衙威嚴肅穆的門前。

趕車的車伕輕輕躍下車轅,恭恭敬敬深施一禮,“太常大人是直接回家,還是要去其他地方?”

老者便在此時收回目光,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笑容,“這麼嚴寒的天氣,再加上漫天風雪天氣,老夫忽然便有些興起,想要去醉仙樓吃他那口雜碎湯鍋。”

說到此處,他轉頭看了一眼,“吃雜碎湯鍋就是要佐以最烈的燒酒,你且回家裡一趟,從酒窖中取個三五壇火少雲,再給老夫送到醉仙樓。”

身側的親隨卻沒有直接應下,而是有些猶豫遲疑,“老爺,小的跑個腿自是沒有什麼,莫說是颳風下雪,就算是天上在下刀子,也要給您將火燒雲取來。

只是幾壇酒目標太大,萬一被夫人看到了,小的卻是不知道該如何與大娘子交代。”

老者微微一愣,卻並沒有生氣,而是一聲無奈嘆息,“算了算了,喝不了火燒雲,店家的燒刀子也勉強可以湊合,雖然總感覺差了那麼一點味道。”

說着說着,他便又露出笑容,“那你們也不用回家了,正好與老夫同去,多些人吃鍋子才更熱鬧,也更有滋味。”

馬車緩緩離開,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筆直且長的印記,悄無聲息沒入到寒風大雪深處。

就在此時,一個打着紙傘的纖細身影沿着長街慢慢走來。

隔着一段距離便讓到路邊,靜靜注視着擦身而過的馬車,紙傘遮擋下的眼眸目光清幽,卻又亮若天上星辰。

從頭到尾,從相向而行,再到交錯離開,無論是端坐不動的車伕,還是跟隨兩側的親隨,誰都沒有朝着那柄素白紙傘看上一眼。

彷彿那道纖細窈窕的身影並不存在,只有洋洋灑灑落下的雪花,填充滿了他們所有的視線。

車廂內部,燃着一支大紅燭火。

老者半靠在軟墊上面,手中拿着一疊寫滿了字跡的卷冊看得入神。

不時還拿起桌上的毛筆,在某些地方做着批註。

忽然,他毫無徵兆擡起頭來。

眼神中閃過些許疑惑。

下一刻,老者掀開車簾,朝着外面看去。

前後路面空空蕩蕩,不見一人。

唯有被寒風捲起的大雪,撲撲簌簌打在車廂,發出密集的響聲。

“剛纔你們有沒有看到什麼人,就從馬車旁邊經過?”

老者眉頭微皺,開口問道。

“回老爺的話,這段路上就只有我們,再沒有其他人。”

馬車車伕還有兩個親隨,異口同聲回答。

“沒有人嗎?”

老者點了點頭,“許是最近一些時日因爲朝政時局,一直精神緊繃,太過疲憊,才讓我思緒紛亂,心念波動,以至於出現了這種魂不守舍的情況。”

他拉好側簾,再看一眼還未寫完的批註,直接將紙筆捲冊都丟到一旁,閉上眼睛默默養神,甚至在不久後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馬車繼續行駛,沿着長街一路前行,很快穿過一個個路口,來到了即將下鑰鎖閉的城門近前。

守門的校尉帶着幾人趕來。

如今馬上就要關門,他本想將這輛馬車直接驅趕回去,但湊到近處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車廂的某個標識上面,便忙不迭抱拳行禮,不敢有任何的阻攔。

直到目送馬車出城走遠,校尉才緩緩直起身來,拍了拍甲衣上沾染的雪花,招呼緊跟在身邊的親隨將偷偷準備好的酒菜取出,湊到避風的門洞裡面吃喝取暖。

一個甲士斟滿酒碗,滿臉堆笑遞到校尉手邊,“姐夫,那馬車裡面是什麼人啊,這風雪交加的天氣,還要在大晚上的出城。”

校尉一飲而盡,滿足地呼出一口濁氣,“你個蠢材,老子之前都白教你了,就你這木頭疙瘩一般的心思,我就是想盡快提拔你,怕是也不好找可以使力的把手。”

他夾起一筷已經有些涼了的滷肉慢慢吃着,“那可是巡禮司符太常的車駕,別說是我,就是提督大人在這裡,也不會阻攔他老人家出城。”

“原來是巡禮司符太常啊。”

甲士咂着嘴巴,滿臉疑惑,“前些日子,姐夫不是說他失勢了麼?”

校尉一口酒一口肉,正吃得滿嘴流油。

聞言卻是面色一變,擡起筷子便打在甲士頭上,“我講過這話嗎,你肯定聽錯了!”

甲士一縮脖子,卻還是語氣肯定回道,“姐夫那日在家裡確實說過。”

校尉頓時大怒,“說你蠢你還不承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聽說過?”

“再說了,朝堂時局變化莫測,有時候是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有時候卻又是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得了,跟你根本說不清這些,你只需要記住,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禍從口出、病從口入的道理,我們在自己家裡說過話,就算是打死都不能在外面亂說。”

城外沒有燈火,天色愈發晦暗陰沉。

夜幕已然降臨,將天地萬物都籠罩在黑暗死寂之中。

車輪壓過一個被積雪覆蓋的小坑,整個車廂咯噔一震。

符太常便在此山猛地睜開眼睛。

“我竟然會在車廂裡睡着過去,當真是少見的怪事。”

他微微轉頭,目光落在那支大紅燭火上面,眼神卻是陡然一凝。

“這……”

“我記得很清楚,剛上車的時候,燭臺內就是一根剛開封的新燭,連一次都沒有用過。”

“那麼從司衙到醉仙樓,一般只需要半刻鐘左右,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刻鐘時間,這根紅燭怎麼就能燃掉了大半!?”

車廂外寒風呼號,嗚嗚作響。

就連雪勢似乎都比之前大了許多。

被大風挾裹着撞擊在過來,就連整個車廂都在輕輕搖晃。

符太常心中訝然更甚,迅速起身打開側窗,掀開布簾。

他眉頭皺起,面色一點點變得冰冷沉凝。

映入眼簾的,竟然是空曠無人的城外郊野,前後左右一片黑暗,而不是人來人往的醉仙樓門前。

就在此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車伕向後一歪,靠在廂板上面,雙眼緩緩閉合,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過去,還是已然陷入昏迷。

而在車廂左右,同時傳來噗通悶響。

兩個親隨滑落壕溝,也和車伕一樣彷彿精神被消耗殆盡,直接呼呼大睡起來。

咔嚓!

符太常打開前門,從中一步踏出,落在已經數寸後的雪地上面。

他眯起眼睛,瞳孔中映照出一柄素白紙傘,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馬車的前方。

“今夜發生之事,倒是讓老夫倍感驚訝詫異,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符太常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感慨嘆息。

“在大周京師首善之地,老夫又身爲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師,竟然就在不知不覺間落入姑娘所布窠臼,沒有任何反應便在車內睡着過去,然後被拉着一路來到此地。”

清冷疏離的聲音從紙傘下淡淡響起,仿若石上清泉,緩緩流淌在荒野之中,“我影響車伕親隨容易,但太常大人身爲武道宗師,心思透徹通明,原本並不會輕易受到干擾。

只是因爲前輩精神疲敝、意志削減,本就不在最佳狀態,纔會讓晚輩因勢導利灑下種子,勸導前輩在車中放下心結,趁此機會好好休息。”

“你是誰,爲什麼聽上去聲音有些熟悉?”

符太常眉頭皺起,眼中波光閃動,“還有,姑娘將老夫引到此處,又要做些什麼,難道是要趁着月黑風高,行那埋伏刺殺之舉?”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輩自己的選擇。”

紙傘下方,孫洗月一聲幽幽嘆息,“若晚輩定下決心殺人,絕對肆無忌憚、百無禁忌。

但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所以在一般情況下,晚輩並不喜歡取人性命,更不會沉浸殺戮,以此爲樂。”

“所以還請前輩放心,既然我沒有在你熟睡時出手,就表示現在不想殺你。

只要前輩能如實回答幾個問題,那麼晚輩就會放你回去,該吃鍋子便吃鍋子,想喝燒酒就喝燒酒,就算是讓晚輩掏錢付賬都沒有問題。”

說到此處,她語氣悄然轉冷,猶如冰冷徹骨的寒風。

“不過前輩若是拒絕不說,或者是編織一些謊言試圖欺瞞,就不要怪晚輩不講情面,讓今時今夜成爲你的死期。”

符太常垂下眼睛,注視着腳尖漸漸聚起的雪花,“你想詢問事情自是可以,不過在老夫這裡,有的事情能說,有的事情卻並不能說。”

“太常大人無須多慮,晚輩所問的應該不是寧死也需保守的秘密。

退一步去考慮,就算是那種秘密,前輩也可以通過旁敲側擊,給晚輩些許不牽扯到真正核心的消息便是。”

符太常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姑娘請講,老夫看一看到底是什麼問題,如此才知道究竟能不能說。”

孫洗月微微擡起紙傘,露出白皙如玉、毫無瑕疵的半張面孔,只是仍然將眼睛牢牢遮擋。

她語氣悠悠,慢慢說着,“第一件事情,晚輩想要了解關於當年桂書仿,以及和他同時期的大內第一高手,有着明心聖手之稱的東禾先生,這兩人的全部秘聞。

事無鉅細,無關大小,只要是太常大人知道的,都需要詳細說與晚輩知曉。”

“第二件事情,本朝武帝究竟發現了什麼,而在他數次臨摹驚鴻帖前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才導致這位天下第一人在春秋鼎盛之時突然逝去,而且還被皇家將此事列爲絕密,封鎖了幾乎全部消息。”

“第三件事情,晚輩對去年教門定玄派羅掌門之死也很有興趣。

前輩身爲巡禮司太常,應該對羅掌門仙逝,宮掌門繼位一事的細節知之甚深,還希望前輩能夠不吝告知。”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問題,或許前輩也不甚清楚,我到時候再找其他人一一相詢。”

符太常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姑娘如此年輕,問的前兩個問題卻又都是些陳年往事,難道並非是你自己想要知道,而是在代自家長輩所問?”

“太常大人見微知著,不過有一點說的不對。

關於這些秘聞,除了自家長輩外,其實我也很有興趣。”

她淡淡笑道,“只是家中長輩不便出面,太常大人又極少出京,就算出京也是大隊人馬相隨,想要找到與您單獨面談的機會屬實不易。

所以纔會吩咐晚輩出手,將前輩在不爲人知的情況下引出京城,好爲他老人家解答一下最近這段時間對某些事情生出的疑惑。”

符太常默然許久,一聲嘆息,“前兩件事情,姑娘怕是問錯人了。”

話音未落,他身形驟然一動,閃電般向後退出。

又有浮光掠影,暗香浮動。

竟然後發先至,剎那間便已經來到符太常近前。

洋洋灑灑的大雪陡然凝滯不動。

其後陡然向外排開,伴隨着磅礴的衝擊波,海浪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動。

兩道身影在黑暗中交織糾纏,乍合乍分。

數個呼吸後,符太常再次向後急退,撞碎了橫在路邊的馬車,又在荒野中滑出數丈距離,才堪堪停了下來。

他緩緩擡手,拭去脣邊一縷鮮血,目光落在那柄緩緩旋轉,款款而來的素白紙傘上面。

表情陡然變得無比沉凝,“月荷、青魚、生蓮,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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