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說:“也沒什麼,爸就是問候您,然後說過幾天才能上來看望您。哥的事情也快解決了,讓您不用太擔心。”
資秀媛聽女兒說這些,纔拿了一隻空杯子去倒水。
資景行點點頭,說:“這些事情嗎……你們看着辦就好。亞寧呢?”
芳菲見問,笑笑,撒嬌的說:“姥爺,您可真是偏心眼兒,淨惦記我哥,您也不問問我怎麼樣啊。”
資景行笑道:“你這個丫頭,這不是好好兒的在這兒呢嘛。”
“明擺着的事兒,還不承認。我哥他在洗澡啦。他讓我先過來。”芳菲說着,給資景行收拾着牀邊的東西,“而且還喝了點酒,打了個小架,不弄利索了,不敢來見你們的。”
資景行父女異口同聲的問:“什麼?喝酒打架?”
“嗯。”芳菲儘量將語氣放和緩,說:“也沒什麼啦,大概是喝酒的時候跟人起了點兒口角。下巴腫了一塊兒,我看沒傷着骨頭。其他的也沒什麼妨礙。”
資秀媛幾乎是倒抽了一口涼氣,就聽外面有人說:“董芳菲,你這個愛打小報告的,死性不改!”資秀媛手裡正捏着杯子,幾乎沒對着推門進來的兒子擲過去。董亞寧進門便看到了母親那氣急了的樣子,笑嘻嘻的,腆着臉過來,先叫了聲媽,轉臉就問道:“姥爺,您這幾天還好?菲菲你起開。”他拎着芳菲的袖子,把芳菲攆到旁邊去,自個兒坐下來。
資景行立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只見亞寧頭髮溼漉漉的,換了一身家常的短衫褲,清秀瘦削的臉上,下巴嘴角紅腫一片……也唯有這一處,有些異常的豐滿。
資景行定定的看着亞寧。他不出聲,資秀媛和芳菲誰也不敢出聲。
“姥爺,我臉上有花兒?”亞寧明知故問的。
資景行深吸了口氣,胸口悶着的濁氣還是換不出來。他喘了一會兒,示意自己要坐起來些。亞寧急忙過來,給他再墊高些後背的依靠,順便的,他也坐的離外祖父近了些。外祖父屋子裡滿是藥味,連呼吸間的氣息裡,也有濃濃的草藥味。他呼吸有些遲滯,低頭去抓外祖父的手,不料老爺子反應比他快,沒等他抓住,老爺子的手已經拍到了他臉上——資秀媛和芳菲“啊喲”了一聲,感同身受的覺得疼痛,倒是董亞寧,似乎是被拍的楞住了,沒有出聲。隔了一會兒,才覺得疼。
“疼不疼?”資景行問。
“還好,”董亞寧下巴嘴角處火辣辣的。心說葉崇磬這回是真惱了,下手不是普通的狠。是呢,任誰給揭開那樣的傷疤,能不下狠手的報復回來?尤其,老葉從不拿他當外人,真沒有拿他當外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再跟葉崇磬當面的說。有些話,大概還是不說的好。
資景行哼了一聲,說:“疼的輕了。喝酒,打架。亞寧,你現在也是作父親的人了。”
董亞寧低了下頭。
下巴抽了抽,紅腫處連着傷疤,扭曲着。
資景行對着女兒和外孫女示意,說:“你們出去,我有話跟亞寧單獨談。”
芳菲轉臉看看母親,見她並不想走,就拉起母親的手臂,半架着半推着,跟她一起走出去。一出去她就說:“您這是幹嘛啊,要當着姥爺的面兒說什麼?”她從進來就發現母親的情緒不對勁,好像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那麼痛苦糾結的一段時間,都沒見母親情緒是這麼的外露。
“你跟他談的結果怎麼樣?”資秀媛完全不理會女兒的這種擔憂。她轉身對着門內。她們雖然出來了,但是門沒關,裡面講話的聲音稍大些,她們就能聽到。
芳菲看出她的意圖,回身關了門,說:“媽,來。”
資秀媛不想動,她着急父親會跟亞寧說什麼。
“媽。”芳菲盯着她,“媽,您看看我。我是您女兒,關心一下我好不好?我出門這麼久,纔回來。您都不問我餓不餓、累不累?”
資秀媛似乎一時沒有想明白女兒在說什麼。並沒有出聲。
芳菲推着她,說:“媽,去給我弄點兒吃的,我想吃您做的東西……然後我慢慢跟您說。”
資秀媛被芳菲推着走在前面。
母女倆穿過暗暗的走廊去廚房。廚房很近,轉角就是。
芳菲就覺得手掌心下,母親的背沉重極了,絲綢襯衫濡溼,她挪開手掌,印了一個掌印。
“我不是不關心你,菲菲。”資秀媛在進了廚房,問芳菲吃一碗疙瘩湯行不行之後,開始準備做。
芳菲靠在案板邊,看着母親動作輕緩的和麪。
“是亞寧更需要……”她一低頭。差一點,眼淚就落進去。“我給他的關心太少。”
“媽,我就是說說。”芳菲勉強的笑着,“您能別這樣麼,回頭給我哥看見,捱罵的又是我。”
她很想說點兒安慰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隔了半響,聽到爆鍋的聲響,纔回神,說:“不知道姥爺在跟哥說什麼……姥爺是不是還想見見多多?”
資秀媛往鍋裡填了水,隔着透明鍋蓋看着清水面上漂浮的油花蔥花,說:“就算是想,也不會說出來的。你以爲你們的倔脾氣是從哪兒來的?難道只隨了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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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坐下來,一直站着,她腿痠。
“這種情況,再怎麼見?”資秀媛輕聲的說。水要開了,開始變的渾濁。
“媽。”芳菲琢磨着,“我覺得哥今天應該是見過湘湘。雖然不知道他跟湘湘怎麼說的,可你看他。”
“他是我生的,我瞭解他。”資秀媛擡頭看了眼窗外,父親屋子裡的燈光柔和溫暖,很安靜。
……
“姥爺?”董亞寧坐在外祖父牀邊,已經從給老人家按摩小腿開始,按摩到了肩膀,“您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扶我出去走走。”資景行說。
“這麼晚了,還是不要了吧。趕明兒一早我陪您遛彎兒去……”董亞寧笑着說。習慣性的擡手腕子給外祖父看,不料手腕上光禿禿的,卻是洗澡摘了表,忘了再戴上。他笑嘻嘻的掃了眼座鐘,說:“這都快11點了,您老可得按着我媽的指示,子時之前必須睡覺,不然回頭有苦頭吃呢。她嘮叨起來,沒完沒了。”
“是哦,你姥姥都不如她囉嗦。你說奇怪不奇怪?”資景行雖是這麼說着,依舊是披衣下牀。董亞寧見老爺子執意如此,替他拿了軟底的布鞋來穿上。
穿鞋的時候,有點費勁。
他以爲是自己酒後的緣故,頭暈眼花,停了停,抹了把汗,打算再試試,卻聽老爺子沉穩的說:“你去給我拿雙新的來吧。在後邊櫃子上有。你媽媽讓人去趕着做了新的,最近腳腫的厲害,原來的鞋,都小了一個半個的碼子……”
董亞寧手託着鞋底,一時沒有能夠迅速站起來。
外祖父腳上穿着白棉布襪子,不是那種拘着腳的針織襪。所以他也就沒有能夠及時的看出來。他將棉布襪子扯下來,還在笑着,說:“這可是古意兒,多少年沒見着這種穿法了,是我媽做的嘛?她現如今還會針線活兒啊。”襪子拿在手裡,他就託着外祖父的腳,看起來還好,並沒有想象中的腫脹變形。鬆了口氣,擡頭,說:“要不說呢,我這回出來,就覺得我媽最近可是越來越像個媽了。瞅着可不光是這樣,還越來越像個閨女了吧?”
資景行伸出手指朝着亞寧臉上最腫的地方戳下去,說:“沒大沒小。怎麼能這麼說你媽媽?”
亞寧笑着,給外祖父穿上襪子,起身去拿了一雙新鞋來。
穿上鞋子的資景行站在牀邊喘息了半響,也不肯坐輪椅,只說:“我能走。”柺棍撐着身體,腳步遲緩,每邁出一步去,彷彿要用上全身七八成的力氣,而又需要再積蓄很久,才能再有力氣邁出下一步。然而即便是這樣,仍然不緊不慢的,走着。
董亞寧走在外祖父身邊,這步子慢的起初令他渾身發緊,漸漸的,他的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了這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力量上……直到在院子裡落座,他才鬆一口氣,望着喘息不定的外祖父,說:“您這幾步走,跟兩萬五千里長徵似的。”
“你知道我們老哥兒幾個曾經說笑話,兩萬五。兩萬五,最怕的是什麼?”
董亞寧笑。他大概猜的出來外祖父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