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又是個晴朗的日子,碧穹萬里無雲,似上好的藍玉,高高遠遠的,疏朗開闊。
凌青菀卯初起牀,然後梳妝打扮,穿了繁複的嫁衣。嫁衣上綴了紅玉和金箔,足足十來斤重,凌青菀渾身發軟。
而她的頭冠,是用二十斤的黃金和寶石點綴,華貴華美,金燦穠豔。
這套行頭穿戴上,凌青菀就動彈不得了。
“脖子疼。”她嘀咕一聲。
“噓!”陳七娘重重拍了下她的手,讓她別說話。
凌青菀覺得骨頭疼、脖子疼,被陳七娘打過的手背也疼,坐立難安。
到了卯正,凌青城進屋,背起凌青菀去家廟祭拜。姑娘出嫁,頭一樁就是要去家廟拜辭。
穿上了嫁衣嫁鞋,雙足就不能再沾孃家的塵土,所以不管去哪裡,都由兄弟揹着。
凌青菀有大哥,就是她大哥揹着她。
“我重不重?”從凌青菀的院子到出了大門,凌青菀聽到她哥哥有點喘氣,上了車之後就問他。
凌青城也不和凌青菀說話:“今天不要開口!”
凌青菀悻悻的閉了嘴。
等馬車到了家廟,凌青城重新將她背下來。
家廟已經鋪了長長的紅毯,凌青菀漫步走上去,身子有點不穩,凌青城在旁邊攙扶着她。
初春的早晨,是寒涼的。可是祭拜之後,凌青菀渾身的汗。
拜辭了家廟,凌青菀重新回了家。
“你不要開口,聽着我說。”凌青城將凌青菀揹回她的屋子,讓她坐在牀上,陳七娘在一旁說,“妹婿親迎的人馬,馬上就要到了,等他們用過了飯,陰陽克擇官報過來時辰。就可以動身了。”
親迎是婚禮的開端。
安檐會騎着高頭大馬,親自帶着十分可觀的親迎隊伍,前往凌家。
親迎隊伍有數十名男兒組成,他們成爲“行郎”。在鼓樂的開道之下。行郎們各執花瓶、花燭、香球、洗漱用具、妝臺、照臺、裙箱、衣匣、百結、青涼傘、交椅等,往凌青菀家裡而來。
凌家需要準備酒菜款待他們。
安檐的行郎隊伍有五十人,這是提前告知的,讓凌家好準備飯菜。
陳七娘剛剛說完,外頭想起了鼓樂聲。悠悠揚揚穿過坊間,飄入了院內。
凌青菀側耳聽了聽。
片刻之後,凌家大門口放了炮仗,噼裡啪啦震天響。
“來了!”陳七娘低聲笑道,然後她對滿屋子的丫鬟說,“二姑爺來了,要發利市錢,你們快去搶!”
丫鬟們道是,爭先恐後的去了。
凌青菀坐在那裡笑。
她不知道安檐撒利市錢是什麼樣子,是什麼神態。想了想。想不出來。
安檐是會繃着一張臉,還是笑容滿面?
其實,陳七娘讓丫鬟們去門口,不僅僅是搶利市錢,還有聽聽陰陽克擇官的報時辰。
親迎隊伍還沒有進門,禮官先要念賀詞,然後鼓樂官作樂,再克擇官報時辰。
就是什麼時辰要起身。
吉時是今天才能選的,所以凌青菀也不知道。
片刻之後,她的丫鬟閒兒捧了一把利市錢進來。笑着對陳七娘和凌青菀說:“克擇官唱喏了時辰,是未時正!”
那就是下午,離現在還有大半天。
凌青菀扶了扶沉重的頭冠,忍不住嘆氣:“哎喲!”
她真想早點。到了安家把衣裳和頭冠換了,能輕鬆輕鬆。
結果,還有等半天。
陳七娘又打她的手。
凌青菀哀怨看了眼她嫂子。
陳七娘一點也不讓她,說:“今天是大喜的吉日,不可發哀聲。”
凌青菀的另一聲嘆氣,就嚥下了下去。
她帶着重重的頭冠。只能坐、不能躺,脖子慢慢的越來越酸,她覺得特別難熬。
如此艱難的終於熬到了未時初,催妝的樂又響起來,終於該上花轎了,凌青菀鬆了口氣。
陳七娘替她蓋上了大紅的蓋頭,將她交給了媒婆。
媒婆攙扶着凌青菀,去拜別景氏和長輩。
景氏端坐中堂。
安檐已經在那邊了,立在凌青菀的左手邊。他們跪拜之後,景氏說了好些吉利話,說着說着聲音就哽咽了。
凌青菀也哭了。
而後,安檐領着她,往垂花門去做花轎。
凌青菀趴在凌青城背上,跟在安檐身後,看着他穿着大紅吉服,雙腿修長挺拔,細腰寬肩,腳步穩健,心裡別有一番盪漾。
“這是我的男人了!”她如此想。
凌青菀上了花轎,蓋上了紅蓋頭。
因爲還沒有到時辰,所以轎伕們佯裝討利市錢,不肯走。
這是婚禮的步驟之一。
安檐騎在馬上撒錢,四周被錢幣打得嘩啦啦作響,像下了一場錢雨。
利市錢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撒,這纔夠吉利。很多人家覺得這是陋習,因爲要花很多錢,但是安家不在乎。
所以,安檐在那裡撒了兩刻鐘的錢,衆人都搶了滿兜。
凌青菀坐在花轎裡,脣角微揚。
鬧了片刻,終於到了時辰,花轎起身,搖搖晃晃的。一路鼓樂,一路喧囂,終於到了安家。
到了安家,下了花轎就是“攔門”。
所謂攔門,就有禮官念攔門詞:什麼“從來君子不懷金,此意追尋意轉深。諸親聊闊略,勿煩介紹久勞心”。
一句話,又有撒錢。
過了攔門禮,陰陽克擇官開始行“撒豆禮”:克擇官手裡捧着花鬥,裡面裝了豆谷錢果,撒開之後,孩子們到處撿。
攔門禮、撒豆禮、坐鞍禮、參拜禮、撒帳禮、合髻禮、合巹與交巹禮。
所有的禮節結束了,已經到了黃昏。
凌青菀幾乎只剩下半口氣。
安檐看着她都坐不住了,問她:“累嗎?”
“累!”凌青菀回答。
她還要等鬧過洞房,才能拆去頭上的頭冠。
安檐笑了起來,悄聲問她:“是不是頭冠重?”
凌青菀點點頭。
安檐就捧起了凌青菀的頭冠。
凌青菀頓時感覺頭上輕了不少,雖然頭髮有點被扯到了。
她輕笑起來。
“別鬧別鬧。”凌青菀瞥見有人進來,連忙對安檐說。
安檐這才鬆了手。
他一鬆手。那頭冠又壓在凌青菀的脖子上,凌青菀的肩膀頓時往下縮了縮。
而後,前頭開席了,安檐去坐席。
安家的親戚女眷。都在凌青菀這裡來坐。等她們離開去前頭坐席,凌青菀終於可以摘下頭冠,脫去吉服。
她大喜。
丫鬟們替她準備了洗澡水。
小景氏派過來服侍的丫鬟,凌青菀差不多都認識,對這個家。她一點陌生感也沒有。
洗了澡,頓時感覺一身輕,凌青菀放在臨窗的炕上不動彈。
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睡夢裡,她似乎看到一個身影,緩緩往外面飄去,她有點吃驚,連忙去追。
追了大半個院子,終於那身影停下來。一回頭,她看到了自己——應該是凌青菀,原本的凌青菀。她面容帶笑。安詳和睦,衝凌青菀擺擺手,讓她回去。
“勿送.....”凌青菀看到她微微起脣,隱約是說了這個詞。
她愣愣站在那裡。
一個激靈,凌青菀醒了,猛然坐了起來。她仍在新房裡,四周紅燭搖曳,丫鬟們守在旁邊。
她懵懵懂懂了半晌。
她方纔竟然夢到了凌青菀,第一次夢到她。
夢裡的那個女孩子,沒有怨懟。沒有悽苦,而是輕鬆從容的離開了。
凌青菀想到這裡,雖然覺得這可能不是什麼預示,只是她自己的幻想。仍是覺得心裡有點踏實。
她坐在炕上,久久沒動,安檐就進來了。
安檐身上帶着酒氣,急匆匆進來,對凌青菀說:“九娘,石庭走了!”
“什麼?”凌青菀猛然站起來。“他去哪裡了?”
“不知道。”安檐說,“他把我的人都迷暈了,然後帶着自己的人走了,大概已經出城兩三個時辰。”
石庭是要走的。
他不止一次這樣說。
不管是爲了他自己,還是凌青菀,他都不想死在凌青菀跟前。
這段日子,一直都是凌青菀照顧他,他餘生已足,再也沒有遺憾和牽掛了。
所以,他趁着凌青菀和安檐大婚,離開了他們。
“去追嗎?”安檐問凌青菀。
凌青菀想到了方纔的夢。
該放手了。
不管是從前的凌青菀,還是石庭,都該讓他們走了,留下並非真正的善良。
凌青菀起身,拉住了安檐的手,低聲說:“不追!”
安檐抱住了她,親吻着她。
他折騰她到後半夜。
二十多年來,安檐第一次佔有女人,這種新鮮和刺激,讓他欲罷不能。
凌青菀幾乎昏厥。
她可能是累得過頭了,反而睡不着。堪堪睡了一個時辰,凌青菀就醒了。
安檐則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他的胳膊還緊緊摟住她。
凌青菀將頭擱在安檐的胸前,一時間心緒起伏,前世今生的事,如白雲過隙,從眼前一一閃過。
她摟在了安檐的腰,依偎着他結實的胸膛,心裡美美的想:這輩子,總算套牢了一個好男人!
安檐到卯初就醒了。
凌青菀服侍他更衣、束髮。
兩人打扮妥當,去前院行新婦禮。
安檐和凌青菀並肩而行。朝陽已經升起,淡紅色的霞光,落在他們臉上,有種燦爛的喜悅。日光將他們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安檐輕輕握了下凌青菀的手,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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