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軒與白鳳鳴是朋友,兩個身份、秉性相差巨大的人卻能成爲朋友,只能說這是造化。
十二歲那年,周逸軒和兩個玩得好的狐朋狗友在鎮子上廝混,有那裁縫鋪老李掌櫃的兒子李錦,還有食爲天餐館的少東家田承宗。
許是那一年暑氣早來,三個人在鎮子上逛煩了,不知是誰提議說去鎮子後面的青陽山消消暑。說在這山上的聞瀑溪,有人曾看見仙女洗澡,“咱哥仨一人弄一個回去當媳婦,豈不美哉”。
這青陽山雖不是名山古蹟,也不曾有仙人府邸,但卻是歷史悠久,這小鎮之名便取自青陽山。青陽山林木茂密,林中野獸衆多,不僅有野兔野雞,也有能吃人的野狼和狗熊。平日鎮上的人上山打獵,那都得成羣結隊,帶着獵犬,拿着刀槍弓箭。
周逸軒有點不情願,他無數次聽父親說過鎮子裡隨便逛,但是不能去青陽山,山裡危險,不僅有虎豹豺狼,深山林中還有傳說中的妖獸,周家的獨苗可不能有閃失。
看出周逸軒的猶豫,李錦斜着眼,“怎麼着,周大少,就這點膽氣,是不是站着撒尿的主兒啊?”
周逸軒畢竟少年心性,不願在朋友面前露怯,周逸軒一拍胸脯,“誰不去誰是孫子”。
三人一路插科打諢,有說有笑,沒多久便走到了青陽山中那道聞瀑溪。溪水清澈,能見到一尾尾巴掌長的游魚在溪水中嬉戲覓食,遠處陣陣水聲。此溪每逢雨水充沛的時節,便可聽到清晰的飛瀑聲,因此,不知哪個窮酸文人給取了一個文縐縐的名字,聞瀑溪。但有好事的獵人沿溪向上數裡,卻不見瀑布。
這瀑布神奇的地方在於不論天旱到什麼程度,這溪水都不曾斷流,有一年乾旱以致鎮子裡的老井都無水可取,但這溪水卻仍緩緩流淌,久而久之,鎮上的人便傳言這溪水有名堂,卻又不知究竟有什麼名堂。
少年們走的滿身是汗,見溪水清冽,三人以手做杯,分別鞠了水,捧入口中,只覺溪水入口似有回甘,不似平日喝到的井水。
“這神仙姐姐的洗澡水就是不一樣,甜”。周逸軒喝了水,又用溪水洗了臉,頓覺神清氣爽。
三位少年在溪畔喝水、洗臉,歇息片刻,便起身於溪邊森林中尋覓,看有沒有野雞野兔,打來在這溪邊烤了吃,豈不美哉。
三人說幹就幹,沿着溪水,在樹林中翻找許久,除了各色動物來飲水的腳印,卻是連個野雞毛都沒找到。三人雖是紈絝子弟,但也知道這樹林中的危險,自是不敢隨便進山林深處。在溪水邊打鬧一會兒,眼看天色也不早,便準備打道回府。
最先察覺到不對的是周逸軒,他覺着溪邊的樹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止住仍在嬉戲打鬧的兩個同伴,三人不再發出聲音,林中那窸窸窣窣的聲音便格外清晰。“有東西”,三個少年有點懵,一種恐懼的氣氛瞬間蔓延。
就在此時,林中突然竄出一頭像小山一般的野豬,鬃毛根根炸立,口中的獠牙猶如一柄利劍,足有一尺長,閃着森森寒光。野豬眼睛死死的盯着溪邊的三個少年,嘴中不斷髮出哼哼聲。
這野豬雖不是妖獸,但這麼大的個頭,就是單憑這身皮肉,殺死這三個少年也是易如反掌。
三個少年雖已開始修行,但平時養尊處優,實力實在有限,對戰這麼一頭成年野豬,用腳丫子想也知道肯定打不過。
“跑”不知誰喊了一聲,三個人猶如驚弓之鳥,撒丫子就跑。周逸軒一馬當先,身邊的藤蔓,樹枝就像鞭子一樣抽在周逸軒身上,周逸軒根本沒有時間顧及,腦中就一個念頭,就是跑。
身後傳來野豬沉重的腳步聲,不用回頭,就知道這畜牲肯定就在身後不遠。周逸軒腦子還算清醒,邊跑邊揮手,“分開,分開跑,找棵樹爬上去。”另外兩個少年如夢初醒,趕緊各自找了方向,分頭狂奔。
那頭野豬也不知是怎麼,就盯上了周逸軒,許是這周公子又是揮手,又是呼喊,太惹眼,這野豬就認準了周逸軒。
周逸軒只得玩了命的跑,恨不得舌頭都掛在嘴外面,只感覺這輩子都沒發過這麼大的狠,胸腔像被錘子狠狠錘過一般。
周逸軒感覺口乾舌燥,呼吸越來越困難,正跑得快要丟了魂,忽的腳下一跘,周逸軒整個人趴倒地上,摔得七葷八素。不過摔這一下卻是因禍得福,只覺頭上一陣勁風掠過。“咔”眼前一棵如同小孩腰身般粗細的松樹應聲而斷。原來周逸軒摔到在地,後面緊跟着的野豬沒有及時停下來,撞到了眼前的松樹。
野豬撞斷了松樹,只是晃了晃那鬥如同簸箕大的頭,便哼哼唧唧的又站了起來,呲牙咧嘴的盯着周逸軒。
周逸軒也已經站了起來,一身綢緞衣衫已是沾滿泥水,剛纔那一跤,不知劃破了哪,身上還能見到斑斑血跡,狼狽不堪,早不見青陽鎮首富獨子的風采。
一人一豬四目相對,那野豬也不給周逸軒反應的時間,後腿發力,泥土四射,衝着周逸軒就又衝了過來。
見識到野豬剛纔一頭撞斷松樹,周逸軒暗道“完了,難不成我今日竟要死在這野豬嘴下,這說出去也太不光彩。別人都是與熊或者虎廝殺戰死,輪到我周逸軒,卻是死在一頭豬手裡,這丟人丟大發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中,野豬已到周逸軒面前。周逸軒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那頭野豬獠牙上面還有一小塊松樹皮,有點滑稽可笑。周逸軒想逃,但只覺下肢癱軟,挪不動腳步。然而豬牙並未刺入自己的身體,他只覺着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像拉風箱一樣,把他橫向拉出一尺有餘,堪堪躲過這致命的一擊。這手力氣極大,攥的他肩膀一陣痠痛。
周逸軒定睛一看,發現救他的竟然是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少年。少年粗布麻衣,皮膚黝黑,周逸軒認得這少年,不就是青陽鎮上那個孤兒嘛,好像姓白,叫什麼卻想不起來。布衣少年將周逸軒一把推開,“躲遠點”。 ωwш ⊙ttκΛ n ⊙¢ 〇
周逸軒都懵了,心想你要幹什麼啊,還不抓緊跑,你還要和它單挑啊。就憑你這幾兩肉,還有手上那把破柴刀。
布衣少年顯然沒打算跑,周逸軒能清楚的看到少年握刀的手因爲太用力,出現了缺少血液的青色,知道這布衣少年也是極爲緊張。但那握刀的手卻是極穩,橫放到胸前紋絲不動。
野豬再次撲空,顯然心情極不爽,脖頸處的鬃毛不斷抖動,兩眼血紅,死死的盯着壞了他好事的布衣少年,後腿陡然發力,較之前的一撲氣勢更盛,如一座移動的小山,撲向布衣少年,周逸軒感覺腳下的土地都隨這野豬的奔跑微微顫動。
布衣少年毫不畏懼,不躲不閃,縱身一躍,直撲向狂奔的野豬。少年身後,他剛剛站過的地方,一對腳印入地足有半尺。
周逸軒瞪大雙眼,看到了他這一生中最難以置信的畫面,那個略顯瘦弱的布衣少年猶如天神下凡,迎着那頭足有五百餘斤重的野豬,左手握住野豬的獠牙,向下一按,右手柴刀直向野豬頭部刺去。一人一豬重重的跌落在地面上,周逸軒看到那把菜刀居然穿透了野豬碩大肥厚的頭顱,豬頭上面僅僅剩下木製的把手,刀鋒刺入地面足有一寸。野豬哼都沒哼一聲,就那麼保持着前衝的姿勢,被少年以柴刀釘在地面上,顯然是活不成了。
“一豬二熊三虎”,這林子中的野豬極爲難纏,速度快不說,一身皮毛堅硬如鋼,尋常刀劍砍在野豬身上那就是給它撓癢癢。此時這布衣少年就用一把柴刀就能那一頭五百餘斤重的野豬擊殺,而且如此乾淨利落,這說出去怕是沒人會信。
布衣少年一腳踩住豬頭,兩臂用力,將那口柴刀拔了出來。將刀身在野豬屍體上蹭掉血跡,也不理會周逸軒,蹲下身開始研究那頭碩大的野豬。
周逸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也蹲下身,湊到布衣少年身邊,“兄弟,好身手啊,謝謝你剛纔救了我,我叫周逸軒。就住在這青陽鎮上,我爹是周慶華。”
布衣少年頭也不擡,“我知道。”
周逸軒一拍頭,“看我這腦袋,兄弟也是青陽鎮人,兄弟叫白什麼來着?”
“白鳳鳴”。布衣少年將柴刀插在地上,從袖子裡摸出一把匕首。
“白兄弟好俊的功夫,你是武修?這身手怕不是已到了培元境。”
白鳳鳴沒有回答周逸軒的問題,他右手握住匕首,開始從野豬身上剃肉。
周逸軒也不覺尷尬,仍是喋喋不休,把自己家中瑣事娓娓道來,從五歲尿牀到十歲偷看婢女洗澡,從逃學去溪邊洗澡到自己要去紫陽觀修道,事無鉅細,不厭其煩。兩個人一個說,一個聽,直說到白鳳鳴收拾好了豬肉,放進隨身的揹簍,準備下山。
周逸軒也不見外,跟着白鳳鳴去了他那位於柳葉巷的家,美美的吃了白鳳鳴燉的野豬肉。就這樣,兩個人似乎順理成章的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