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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和尚搖了搖頭,道:“不肯定,但你卻是最有可能的那個。”

許墨無奈的翻了翻白眼,對兩人說道:“胡一血,刺殺的事情你胡家看着辦,就算沒有鎮壓心魔的事情,玲瓏寶塔我也進定了;和尚,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我只能說盡力而爲,至於成與不成,我就不知道了。”

胡一血冷哼一聲,沒再說話;和尚則微微一笑,說道:“盡力就好,我離開北海禪院時,師傅曾經告訴我,鎮壓心魔一事雖然事關重大,但成不成,皆在天意,讓我盡力就好,不必強求,而今我也把這句話送給你,盡力就好,不要強求。”

說完還挑釁似得的看了胡一血一樣,那模樣彷彿在說:“看到沒有,最後還是選擇了正確的道路。”

胡一血沒有說話,若是平常,就算他不動手,此刻也定會與和尚議論一番;這時不說話,只因爲他已有幾分相信和尚的話了,因爲這些日子,胡家的幾位長老時常長吁短嘆,從他們談話時的字裡行間,胡一血也聽到了“心魔”、“鎮壓不住”這類的詞語。

能與不可和尚說的照應一二,誠如不可和尚所說,若是心魔出世,必將成爲天下武者的劫難,胡家秉承着家規守護玲瓏寶塔,卻也不能讓天下人陷入危機中。

“我會回去稟告長老的,”胡一血說,“至於成與不成,我不敢說。”

許墨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說道:“成不不成,皆是天意,人只要盡全力就好了。”他舉起酒杯,又大聲喊道:“來,今夜不談那些煩心的時候,喝酒,只喝酒就好了。”

舉杯飲盡,樽已空,殘留着酒香,許墨嘴角帶着笑,這笑容裡蘊藏着一種無法形容的苦澀之意,一種比甜還有癡味的苦澀之意思,一種淒涼的笑。

聶青青也看到了許墨的笑,也明白了許墨的苦,更明白這苦味背後的癡,他本以爲置身事外,卻因爲她而涉足其中,並且不得超脫,不能逃避,所有事件的源頭都是她,甚至如果沒有遇到她,他未來的道路將會一帆風順。

成爲核心弟子,誅邪小隊的成員,成爲三大宗門的棟樑,甚至最後還有幾分繼承青竹宗的希望;然而這一切都因爲她而化作了浮雲,他近乎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除了她。

聶青青也笑了起來,笑容是甜的,也是癡的,笑容裡同樣帶着苦澀的味道,細細看去,竟與許墨的笑容有幾分相近。

“對不了,”她低聲說,然後居然站起來,轉過身,取過一隻酒杯,笑道:“明天的事情只有明天才知道,今天的酒就擺在面前,看來我只有陪你大醉一場了。”

許墨輕輕嘆了口氣,道:“青青,你又何必呢,我從未——”

話未說話,便聶青青便將自己的手指放在許墨的脣上,感覺到那一抹溫暖,許墨微微笑道:“我明白了,就喝。”擡頭看了看胡一血,又看了看和尚,笑道:“兩位,請喝酒。”

胡一血和不可和尚對視一眼,同時舉起酒杯。

喝酒。

一個簡單的動作,簡單到只是將酒液送進咽喉裡,然後任由它滑進咽喉,淌進胃裡。

四個人都沒有說話,都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杯連着一杯,就像他們從不會醉了一樣。

聶青青舉着酒杯,微笑道:“我好像什麼都忘記了,只記得要陪你大醉一場。”

許墨眼波微微流動,嘴角盪開了一抹笑容:“你醉了,真的喝醉了。”

聶青青的面頰紅若桃李初燦,美到了極點,更因爲那一點天生的嫵媚與羞澀,此刻的她就像一隻誘人的蘋果,許墨差點忍不住想要去輕嗅。

若不是忽然想起帳篷裡還有兩個人,他恐怕早已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禁有些後悔,只覺得應該讓和尚和胡一血早點離開的;但看着兩人一杯接着一杯的模樣,便知自己已經錯過了好的時機。

既然錯過,那就只有忍耐了,他苦笑一聲,也放開了自己的動作。

於是他醉了,聶青青也醉了,胡一血和和尚醉沒醉誰也不知道,凝神期的高手,只要不想醉,沒人能灌醉他們,可許墨覺得他們一定會醉,因爲他們同樣想醉。

陽光透了進天,帶着幾分空氣的芬芳。

當許墨醒來時,帳篷裡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空撙下壓着一張素箋,是胡一血留下的字條。

字條只有一行字,是用指頭沾着酒寫的,若不仔細看,絕看不出來:“我會向家族稟告,但你們也小心。”

許墨微微一笑,將字條揉成一團,真氣一吐,字條便碎成了碎片,就像聖誕節的銀色紙屑一樣,飄散道了空中。

就在這時聶青青端着一盆水走進了帳篷,她換了一聲湖水藍的衣裙,顯得端莊而賢惠,看到許墨醒了,立刻笑着走了過來,說道:“先用熱水洗個臉吧。”

許墨看了一眼那隻木盆,盆裡的水尚冒着熱氣,不禁笑道:“沙漠裡,你哪找來的熱水。”

聶青青笑道:“韋城主在附近找到了一處溫泉。”

許墨道:“沙漠裡的溫暖嗎?倒也別緻。”

聶青青笑道:“我也覺得別緻的緊,所以跟去看了看,果真是溫暖,尚冒着黃色的煙,有些刺鼻,水也很渾,我就只在旁邊清澈的地方打了一盆水。”

她嘴角微微上翹,又道:“易容久了,皮膚不透氣,容易傷到,還是先卸下易容,讓皮膚透透氣。”

許墨點頭,道:“說的也是。”他正要動手洗去易容,忽然想到了什麼,放下木盆,躡手躡腳的手到帳篷邊,探頭出去看了看,見其他帳篷都靜默無聲,不禁問道:“他們呢?”

聶青青笑道:“他們都去溫泉邊上了,所以我才讓你先卸了易容。”

許墨點點頭,道:“你先等等。”兩手在空中虛畫,結出一個印記,用手一指門口,印記立刻被打出,結出了一片光幕。

聶青青眼睛一亮,道:“禁制?你竟然還會這東西,到底什麼是你不會的?”

許墨忽然想起一個前世的笑容,忍不住開口道:“生孩子我不會。”

“哈哈。”聶青青大笑了起來,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許墨,道:“你的確不會。”拉着他的衣袖,將他拉到水盆旁邊,說道:“先卸了易容再說,他們大概幾個時辰就會回來,抓緊點時間。”

許墨點頭稱是。

聶青青用特製的卸妝油和清水幫許墨卸去了易容,你別說,卸去易容過後,許墨確實感覺每個毛孔都在自由的呼吸,不像之前一樣,面頰上像是覆蓋着一層油一樣。

聶青青也卸去了易容,露出本來傾國傾城的面孔,許久未見這熟悉的面孔,驟然見到,許墨不禁呆了一呆。

聶青青的臉紅了紅,低垂着頭,羞澀的說道:“呆子,你看什麼呢?”

許墨道:“當然是在看聶姑娘咯,好久沒見到了,這次要看個夠。”

聶青青的臉更紅了,腦袋壓的更低,幾乎快埋進胸膛裡。

“瞎說,以後有你看的,等你看煩了看厭了就覺得不喜歡了,就會討厭我。”

許墨一把拉住聶青青的手,趁勢將她攬在懷裡,輕聲說道:“怎麼會呢?聶家姑娘我永遠都看不厭。”

聶青青咯咯的一笑,青蔥一般的指頭點着許墨的額頭,說道:“你這傢伙就是嘴巴甜,爹爹以前就告誡我,不要找嘴巴甜的男人,嘴上越甜的男人越是靠不住。”

許墨微微一笑,道:“我是個例外,不但嘴巴甜,而且靠的住。”

聶青青笑道:“是、是,你靠的住,居然沒有告訴柳師姐身份,真是靠得住。”

許墨眼神忽然暗淡了下來,嘆了口氣,說道:“我不以真面目見她,又何嘗不是保護她。”

聶青青眼裡也掠過一片黯然,她是知道柳青芙對許墨的感情的,將心比心之下,也能感受柳青芙內心的傷痛。

“我覺得你應該告訴她自己的身份的。”聶青青道,“其實當初只要你一句話,她也會跟你走,但你沒有說,甚至沒有和她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了,我若是她,一定狠死你了。”

許墨苦笑着搖了搖頭,嘆息道:“恨就恨吧,她是青竹宗的核心弟子,又是誅邪小隊的成員,爹爹又是青竹宗的長老,離開青竹宗對她來說太過殘酷了。”

聶青青嘆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離開你對她來說更加殘酷?”

許墨道:“但我不能因爲自己的原因,讓她跟着我一起吃苦,她有美好的前程,我又何必去毀掉他。”

聽到這裡,聶青青深有感觸,忍不住道:“是啊,我毀掉了你,你又怎能去毀掉她。”

就在這時候,聶青青忽然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正輕輕捧着她的面頰,一個溫柔的聲音鑽進了他的耳朵裡:“你沒有毀掉我,我和柳師姐也不同,我的世界裡只有你,而她的世界裡卻同時有我和青竹宗,所以我能瀟灑的、毫無留念的離開,她卻不能。”

淚水在聶青青的眼眶中打轉旋兒,彷彿隨時都會落下。

“那你們就這樣錯過了?”

“沒有。”許墨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她知道我會過的很好,我也知道她會過的很好,我們彼此會想念着對方,偶爾會回憶再一起的時光,這就夠了。”

聶青青撇了撇嘴,強忍着淚水,說道:“你真是個殘忍的人。”

許墨沒有說話,他沉默了下來。

殘忍的人,我是嗎?或許我真的是一個殘忍的人。

密道的入口在一片黃沙之下,黃沙與普通的黃沙沒什麼兩樣,幾乎不會引起人任何的懷疑與揣測,也沒有任何標誌性的地方,看起來普普通通,平平坦坦。

可胡一血依舊一眼就找到這個地方,幾乎每一年都有幾次會從這裡進進出出,幾乎每一次路過這片黃沙時,目光都會在上面遊走半天,他幾乎不會忘記這個地方,除非——

除非死。

他還沒有死。

他拂開密道口上的黃沙,入口就露了出來。

黃沙之下是一快青石板,移開青石板,就是真正的入口,一個黑漆漆的洞,剛好容納一個身位。

胡家控制了沙漠裡大多數有名有姓的沙盜集團,但這些沙盜裡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是屬於守護一族,甚至連知道自己屬於胡家的人都不多。

胡家始終隱藏在後背,用陰影爲自己作爲隱藏,永不顯露身形,除了這一次。

胡一血走進地道,這條地道又深又長,而且沒有光線,不是所有人都能走過去,只有進過訓練的,最堅韌的人,纔有可能走到盡頭。

胡一血很快就走到了地道的盡頭。

順着出口走出,光線再一次投到他的臉上,前方是一片院落,沙漠裡的院落。

沒人見過沙漠裡的房子,鬆軟的沙土根本打下地級,又談何建房子,但座院落卻坐落在沙漠中,已經很久很久的時間了,沒人真正看到過它的輪廓,只有偶爾的海市蜃樓,纔會令它線路身形,所有見它虛影的人,都將其稱之爲天上客居,意爲神仙居住的地方。

胡一血不知道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但卻知道這座院落裡住着的絕不是神仙,而是一羣凡人,胡家的凡人。

胡家的凡又人不同於普通的凡人,普通的凡人尚有自由的權利,而胡家的凡人們,則一輩子被困在沙漠的中央,這即是胡家的榮耀,要是胡家的詛咒。

兩個看門人站在院口,見胡一血走過來,手中的長槍一橫,兩槍交錯,將他擋住。

“不是初一,不是十五,不是家族聚會的日子,三爺你怎麼回來了?”左邊的看門人說道,語調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調子,讓人聽不出分別。

胡一血叫一血,卻是胡家的三爺,在他之上還有兩個哥哥,但有兩個哥哥並不能削弱胡一血在胡家的地位,他是胡家最優秀的天才。

當然,就算是天才也不能隨意進出胡家大院,胡家長老在很久之前就定下了規矩,只有初一、十五,家族聚會時,胡家子弟才能進出胡家大院,其他時刻,除非有重要的事情,絕不可進。

胡一血笑道:“讓我吧,我有重要的事情。”、

看門人沒有讓,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一臉嚴肅的盯着胡一血。

“有多重要?”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