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3 執念的束縛
猛然提升境界，對異獸來說是機遇與危機並存。尤其是高階異獸，這樣的晉階相當於靈魂結構被徹底改造，這種時候，他們的靈魂結構變得很不穩定，如果馬上遭遇危機，很可能會靈魂受損，被打回原形不說，還會從此無法升階。
這些事情異獸們都很清楚，所以古戰場讓異獸們離開，它們立刻回去潛進巢穴，再不出現。一時間，古戰場上變得有點空蕩，機關師們驚訝地發現，一隻異獸也不見了。
這對那些來搜尋機關殘骸的冒險者來說是好事，這表示他們遇到的“怪”變少了。但異獸獵人們則覺得有點希望，找了半天，一頭目標也沒有。
女禽和水青是人造異獸，雖然具有生命，但從某個層面來說他們也是某種智能機關，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們到現在也還是可以進入常鳴的機關存儲場。
所以，常鳴用兩個空的存儲場把他們收了起來，再沒有比這更安靜安全的地方了。
水青和言超凡也要離開，水青需要閉關一段時間，言超凡當然得陪着她。這段時間他看到了至高的機關術，有了不少感悟，正需要一段時間來整理。
最後只剩下了十地，他仍然飄浮在中央湖泊上方，神色有些茫然。
這一萬年來，他心心念念地就是要進入奇門城墓地，去看看長瑤究竟有沒有給他留言，如果留了。留的又是什麼。現在他的夢想終於實現，心裡卻覺得空空蕩蕩的。斯人已逝，只剩下他一個人留在原地，甚至還被封印在這裡無法行動。剩下的漫長歲月，他究竟要如何打發？
常鳴看他一眼，有些疑惑：“你是說，你被封印在這裡，是奇門城的守護獸？”
對於此事，十地已經沒有了任何憤怒。他點點頭說：“是的，我曾經聽見長瑤和她的上司說過的。”
常鳴狐疑地想了想。說：“可不是。奇門城並沒有這樣的系統啊？”
他現在掌管了奇門城的全部權限，奇門城的所有系統他都能調動運行，對其瞭若指掌。但他找了半天，都沒發現奇門城的防禦系統裡。包含了什麼相關守護獸的東西！
難道不是防禦系統。是其它的？常鳴索性把奇門城的所有系統全部察看了一遍。好在他現在精神力強，這些根本不需要花費什麼時間精力。但是查遍了全城，他還是沒發現任何有關守護獸的相關。
聽他這樣說。十地也呆住了。常鳴忍不住問道：“你曾經試着往外走過嗎？”
十地茫然搖頭：“外面？外面又沒有長瑤，我出去做什麼？”
常鳴向外一指：“那你現在試試呢？你能不能出去？”
十地下意識地反駁：“肯定不行，我是奇門城的守護獸！”
“可是奇門城就沒有什麼守護獸！”
常鳴說得非常果斷，十地沉默了下來。最後，終於在常鳴的要求下，他走到了中央湖泊的樹林旁邊。他有點躊躇不前，向後看了一眼。
常鳴堅決地說：“走，出去看看！”
十地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向前邁出步伐。
他一腳就踏進了樹林，沒有任何妨礙。他一路向前走，枯枝落葉在他腳下發出細微的聲音，偶爾卡的一聲響，那是他踩斷了什麼。
原本，作爲地階異獸，十階的腳步自然而然非常輕巧，像是滑動一樣。他理應不會踩斷任何東西。但現在，他卻有點控制不住自己，腳步越來越重，越來越快，最後，他終於奔跑了起來！
他快速穿過樹林，樹林裡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攔住他。最後，他到了那面如同牆壁的迷霧邊緣，腳步又是一頓。他的臉色發紅，眼睛閃亮，激動得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只停頓了幾秒，就走進了迷霧！
依然沒有任何妨礙，他輕而易舉地穿過那面霧氣組成的牆壁，踏進了萬年以來，從未進入過的領域。
他的腳步再次加快，腦海中一團混亂。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想什麼，各種各樣的感情在心中複雜地翻騰着，以致於一頭地階異獸在奔跑的時候，竟然像一個普通人類一樣粗重地喘息着！
他直穿過這片迷霧，正式進入了古戰場。是的，依然沒有任何阻礙。
所謂的封印，所謂的守護獸根本就不存在，他竟然被騙了上萬年，在奇門城外面呆了上萬年！
他猛地轉身，叫道：“這不可能！一定是你掌握奇門城之後，解開了守護系統！”
常鳴憐憫地看着他，搖頭說：“就沒有什麼守護系統。承認吧，你不是被奇門城困住的，你只是被你心裡的執念困住的。”
十地用力搖頭，大聲說：“不可能，不可能，我是被長瑤欺騙了！”
常鳴沒有說話，十地卻突然向着天空狂吼起來。他的聲音直穿雲霄，古戰場許多冒險者都聽見了，聲音裡包含的憤懣與悲痛讓他們混身發抖，感同身受。他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發出來的，但人人都感受到了它的無比強大。
過了一會兒，十地的聲音漸漸低落了下去，他低下頭，粗重地喘息着，突然，一滴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滑出，滴落在地上。接着又是一滴。
他再次號啕。
無聲地號啕着。
是長瑤欺騙了他嗎？可能是吧。
但長瑤爲什麼要欺騙他？因爲，長瑤已經決定以身赴死，爲了人類獻出自己的生命！
她是人類，她對人類有着深厚的感情，但十地卻不是。
十地是一頭異獸，擁有遠比她更加漫長的生命。即使她死了，十地仍然可以悠久漫長地生活下去。而且，十地不是人類，他對人類所有的感情都來自於長瑤。固然，長瑤只要開口，十地就會隨她而去，不是爲了人類，而是爲了她而戰鬥。
但她卻不願意這樣。
她當然想要跟十地在一起，但她更想要十地活下去。
即使欺騙，即使他會恨自己，即使他對她的愛會因此消亡磨滅。
因爲她愛十地。
十地渾身抽搐顫抖，他哭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無比的愛意在他心頭來回激盪，那是遠勝萬年憤怒的濃烈愛意。
一開始，他還殘留着一些怨恨、一些憤怒。他的人生是他的，長瑤憑什麼給他做決定？
但是越往深處想，他的愛意就越是深濃，怨恨與憤怒就越是淺淡。最後，他的心中只剩下了長瑤的影子。她目光堅定、她溫柔如水、她長身玉立、她柔軟包容。
長瑤。
你真傻。
你欺騙了我，想要留住我一段時間。等這段時間過去，只要我想着出去，就會發現，我並沒有被奇門城困住，我是自由的。
但你也沒有想到吧？足足一萬年，我一直留在這裡，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
我是被你的謊言困住的？
不。常鳴說得沒錯，我是被我自己的執念困住的。
十地哭了很久，常鳴站在他身邊，看向古戰場深處、奇門城的方向。這只是一個人和一頭異獸而已。萬年以前，這樣的悲劇發生了多少？
誰也不可能知道。
終於，十地的抽搐漸漸停止，他沉默了下來，又過了一會兒。他抹了把臉，站了起來。他的眼圈紅紅的，臉上卻非常乾燥，再沒有一滴淚水。
他看着常鳴，突然問道：“你接管了奇門城，是要跟機關神一戰嗎？”
常鳴一直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意圖，十地能看出來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他點頭，簡潔地說：“是。”
十地的話也非常簡潔又堅定：“帶上我。”
常鳴看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笑了起來。他雖然看上去年紀挺大了，但依然風采逼人，算得上是個美老年。這樣一笑，越發可以想見年輕時的風姿。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之前，他就把戒指放在了那裡。他輕鬆地說：“繼承愛人的遺志，不是很正常嗎？萬年以前，長瑤她們失敗了不是？沒關係，我們還可以從頭開始！”
他的眼睛閃亮，脊背挺直。常鳴一個恍神，隱約間竟然覺得，有一個修長的女性身影飄在他身邊，緊緊地跟隨着他。
十地態度堅決地說：“你要去戰機關神，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常鳴說：“你是異獸，不是人類。沒必要……”
十地打斷了他，說：“我不是爲了人類而戰，我只是爲了長瑤而戰而已。她想做的事情，沒做成就離開了。那我就幫她完成！”
他直盯着常鳴，態度異常明確，沒有半點迂迴。
常鳴想了想，說：“既然這樣，那就戰吧。爲了愛勇往直前，聽上去還挺美好的。”
十地笑着說：“沒錯！”
兩人相視而笑，這時，古戰場來了一陣風，層層吹動着變得極其均勻的霧氣。一股意志迴歸古戰場，統領了這裡。
常鳴擡起頭，雙手張開，風帶着霧，從他的手臂間穿過。
他感受到了，古戰場的意志，也是這個世界的意志——
這個世界，終究是屬於我們，屬於所有天穹大陸的原住民的。
我們，不需要什麼機關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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