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祈涵猝不及防被推開,心中卻不見絲毫驚愕,只有恐懼。
他相信清暖,既然她願意一直等他,現在更是千里迢迢地趕來南疆救他,而且還放了那麼多血塗抹到他身上,他雖然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用,但想必是能夠阻擋追兵之類的,才值得她這樣犧牲。
既然已經做到了這份上,清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推開他?
有危險,一定有危險
陌安璉看似在和清颯、辛辰配合攻擊那怪物,實際上他卻是非常漫不經心的。
不夠看,完全不夠看,只是這種程度而已……陌安璉對現在南疆的蠱王居然是這個鬼樣子表示失望,要知道當年他也來過南疆,而且還鬧得天翻地覆,最後惹得南疆大巫師下了格殺令,而且還催動蠱王殺他,那蠱王雖然也是各種蠱蟲的合體,卻和現在這種猙獰的巨型怪獸相反,從前的蠱王非常小,大概就和蠶寶寶一般大,但威力……如果八萬年前南疆的蠱王是這種傻大個,哪會有那麼多中原或者妖族的絕頂高手含恨而死?
與其說陌安璉在和怪物戰鬥,不如說他在用懷念的眼光看着蕭清颯的戰鬥,似乎在透過清颯懷念着誰。
等等
陌安璉突然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之前以爲是八萬年時間讓很多東西失傳了,但就算失傳也不至於……陌安璉立刻轉身,便看見清暖推開了洛祈涵,她失血過多,好不容易積攢的力量也就是完成剛纔那件事,眼下無法動彈,只能強行接下毒影侍衛的一擊。
下一刻,狂暴的氣勢籠罩了整個大廳,壓迫得所有人幾乎窒息,陌安璉的臉色變得非常森冷,他的眼神讓人脊背發涼。
那不是強者對弱者的俯視,而是神明對螻蟻的漠然。
辛辰被這股氣勢壓得根本無法動彈,清颯好一些,他雖然很想過去,但卻知道現在的任務是幹掉這個怪物,所以趁着怪物也嚇得不敢動的時候,不停地刺向這個怪物的關節。
陌安璉對自己的失誤極爲懊悔,他鄙視已經失傳了太多東西的南疆,所以覺得怪物的弱小是理所當然的,卻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漏殺了一個毒影侍衛,而且是最擅長陰毒和隱匿的那個,纔沒有讓毒影侍衛的屍體合體成爲真正的蠱王。
雖然他立刻就把那個卑鄙的偷襲者給秒了,但清暖的臉上已經出現一層青氣。
陌安璉也不玩了,他飛快取出一枚藥丸給清暖服下,然後立刻出現在怪物身邊,長袖一拂,那個猙獰強大到令人戰慄的怪物便四分五裂,化爲無數蠱蟲。
他看見那些蠱蟲,神色極爲冰冷,居高臨下地說:“真是醜陋……”然後掌風一掃,那些蠱蟲都撞到了牆上,再也動不了。
辛辰不可置信地看着陌安璉,剛纔陌安璉雖然暴走,卻仍舊沒有傷及他們一絲一毫,這需要何等的控制力?而且剛纔的破壞……這還是人嗎?
陌安璉又回去,將清暖抱起,然後對清颯說:“你的妹夫你揹着,我們需要找個地方。”
清颯也知道情況緊急,便不和陌安璉擡槓,而是直接背起洛祈涵,運起輕功向外掠去。
辛辰不知道爲什麼陌安璉特意要蕭清颯來背洛祈涵,但他馬上就明白了,因爲他運用全部的功力追趕這兩人,居然還有一點差距他們還是背了人的啊,這簡直
陌安璉帶着他們七拐八拐地在十萬大山裡面亂轉,然後來到一個僻靜地方,就想爲清暖診脈。
清暖輕輕搖頭,對陌安璉說:“求你,救救他。”
“我先救你”陌安璉擡高聲音,清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如果不搶先阻止他體內那些蠱蟲,追兵肯定很快的,總不能又要我放一次血吧?我可是病人。而且,你也怕麻煩吧?”
清颯和辛辰剛好趕到,聽見她這樣說,兩人都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們自然知道清暖是故意這樣說,因爲在陌安璉心裡,清暖是熟人,洛祈涵只是陌生人,他先救誰根本就不用想,但清暖卻要求陌安璉先救洛祈涵。
陌安璉眼神暗了暗,居然真的轉身去檢查洛祈涵的狀況。
清暖之前給洛祈涵輸入了一些內功,讓洛祈涵的狀況好了一些,看到洛祈涵身上的血跡,大家都吃了一驚,終於明白清暖的臉色爲什麼差成這樣了。
陌安璉只是掃了一下,便拍了拍洛祈涵身體幾處,將蠱蟲逼出,卻什麼話也沒說。直接雙手按在洛祈涵的後背,將內力緩緩輸入洛祈涵體內,順着經脈走一遍,清理他體內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辛辰負責警戒,而清颯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
光是練武有什麼用?還應該瞭解很多的東西,若是早有準備,也不至於讓妹妹這般狼狽。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陌安璉才完成自己的工作,洛祈涵也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之前模糊有意識,隱約地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音,腦子卻糊糊的,暫時想不起什麼,最深的記憶便是清暖推開了他……有危險洛祈涵一個激靈想過來,辛辰立刻上前攙扶,好歹讓他靠着岩石,此時陌安璉在幫清暖逼毒,當清暖嘔出一口血之後,陌安璉冷着臉說:“你中的本來就是天下極陰的毒,剛纔又爲了讓我先救他而錯過了最佳救治時間……”
清颯臉色一變,剛要說話,清暖卻輕輕按住哥哥的手,然後微微一笑:“會怎樣?”
“也不是很嚴重。”陌安璉看見清暖這副不在乎性命的態度,越發生氣,“只不過你內腑受寒,損傷挺大,以後幾乎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聽見他這樣說,清颯左手握拳,重重擊打牆壁,辛辰也一臉愧色,洛祈涵怔住了。
唯有清暖這個當事人毫不在意,依舊微笑:“無妨,我本來就不在意此事。”
辛辰終於明白,洛祈涵爲何會喜歡蕭清暖。
世間女子,或高傲、或柔弱、或貪婪、或天真……尤其是註定要在後宮或者大宅門中爭鬥算計一生的女子,無可避免地會憂鬱會壓抑,她們大部分都是菟絲花,攀附男人而生存,少部分對權力的渴望和不擇手段讓男人都心寒,而那些出身貧寒卻有幾分姿色的女子,更是不滿足窮苦的生活,不惜一切也要向上爬。
可蕭清暖卻不一樣,她雖然看上去和一般的大家閨秀沒有任何區別,但她坦坦蕩蕩,自尊自立,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而且內力的驕傲和本身的能力都遠遠勝過一般男子,就像現在,幾乎不能生育對尋常女子是何等打擊?只怕知道自己身體是這樣的女子要麼會生活在惶恐中,要麼竭力隱瞞,未嫁的害怕再也沒有良緣,已嫁的害怕從此失去夫婿的寵愛和地位,唯有她風輕雲淡,依舊微笑,優雅而從容。
蕭清暖和洛祈涵之間,雖然沒有感天動地驚世駭俗的愛情,卻互相關心對方,互爲知音。
當年素家派來的那個女官也喜歡洛祈涵,這很好理解,洛祈涵身份高貴容貌俊美風華絕代才學驚人……就算他痼疾纏身聲名狼藉,但和他相處久了,愛慕他幾乎是天經地義。偏偏那個女人是用憐憫的態度對待洛祈涵,比如這個人從小就受到這麼不公平的待遇,他的內心一定很苦悶很寂寞,很需要愛……笑話洛祈涵是誰?他傲骨錚錚算無遺策,就算皇帝將他打壓到如此地步,他仍舊冷眼旁觀那些王侯將相唱大戲,自己置身事外不染半點塵埃,他又豈會有半點脆弱?他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哪怕他是真的羨慕對方健康的身體,卻也不要這種居高臨下的、施捨般的態度,所以他在內心裡對洛含芳是極爲不屑的。
素皇后對他好,是因爲他是素皇后的獨子;辛辰對他好,是因爲辛辰對素皇后的愛;其他人就算對洛祈涵有憐憫有動容,那也是因爲覺得他遭受不公身體不好,所以可憐他……唯有清暖,在她眼中,只有洛祈涵這個人,再無其他。
洛祈涵孤傲一世,他遭受不公,未免有些憤世嫉俗,對全天下人都用審視的眼光看待,縱使是親生母親素皇后和有如父親的辛辰,都無法得到他真正全心全意的信任,但此刻,他卻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清暖。
清暖爲了救他,不遠萬里趕來詭異莫測的南疆,路途有多麼艱難,他也能夠想象得到,清暖必定吃了非常多的苦,看她眼下失血過多的樣子,再想起當時的場景,他就感覺喉嚨被什麼堵住,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是過來人,自然知道清暖雖然表現的風輕雲淡,可內心絕對痛苦萬分,世間哪有女子不想做母親的?可爲了救他,她硬是失去了最佳的治療時機他一向冷靜理智,智珠在握,能言善辯,天下少有敵手,可現在的他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最後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對不起。”
這個聲音,乾澀茫然,根本就不像是他的。
清暖璀然一笑:“爲什麼要道歉?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有什麼後果自然也是我一力承擔,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