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顥宸說他很快就到,事實證明這句話不只是用來安慰顧時的,因爲他真的很快。在ricky趕去安撫剛簽下來的廣告商和雜誌商、顧時一個人放空兩個小時後,忽然有人禮貌地敲了敲外間的門。
這麼冷靜剋制的敲門聲,顧時只當是送盒飯的劇組工作人員來了,便用有些乾澀的聲音喊了一聲:“盒飯放在外面吧,辛苦您了。”
然而對方似乎沒有聽他的命令,房門緊接着便被推開,那個人進到了外間。一種微妙的危機感忽然襲來,顧時霍地一下從牀上彈了起來,他毫無猶豫地順手拿起放在牀頭的一個玻璃瓶裝果汁飲料,無聲地靠近了門口。
然而很快,顧時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顧時?是我。”
竟然是南顥宸?
顧時驚訝之下愣在了原地,穿着麥當勞宅急送制服的南顥宸走進來,一眼就看見自家媳婦抄着一個可疑的玻璃瓶躲在門後,似乎是隨時準備行兇。
南顥宸囧了一下:“你要謀殺親夫?”
顧時也囧了一下:“你來送炸雞?”
“……白天劇組人多眼雜,不是你說的讓我小心別被拍到嗎?所以我謹慎爲上,讓胖子給弄了一身掩護服——”南顥宸說着摘下頭盔,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非常土氣的紅色制服,“雖然這身衣服挫了點,但是以我的總裁氣質,穿起來應該也不會太慘吧?胖子明明說看着依舊很有總裁範的……”
這都是哪裡來的自信……顧時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他看了一眼手錶:“才兩個小時,飛機也沒有這麼快的,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拜託千萬別告訴我你也有超能力。”
說起這個南顥宸臉上又浮現了酷總裁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啊,我坐武直過來的。”
“坐什麼過來的???”顧時懷疑自己聽錯了。
“武直,武裝直升機。”南顥宸非常瀟灑地把頭盔往牀上一丟,得意地瞥了顧時一眼,“早就告訴過你,我家族不僅很有錢而已。少年,不要將有錢人看得太簡單哦。”
顧時沉默了兩秒之後伸手再次揉亂了自己已經夠亂的頭髮,決定暫時不過問這個逆天的細節。
如果南顥宸都能接受他是重生帶系統的怪咖的話,他又爲什麼不能接受某總裁搭乘武裝直升機來碰頭呢?話說回來,這倒真的不用擔心被狗仔隊拍到,武裝直升機,誰能想到?誰又敢拍?
但是南顥宸,你家裡到底是幹啥的?你確定我和你在一起不會有蹲大獄的風險嗎?心中的這個疑慮讓本來就有點絕望的顧時更加絕望——重生一世,他還能不能認識幾個有能力、但是在正常範圍之內有能力的人了!
“說吧,你電話裡上輩子這輩子的,究竟怎麼回事?”某總裁幾下脫掉了制服,露出原本的西褲白襯衫坐在牀上,神情歸於嚴肅,問顧時道。
顧時表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南顥宸,他嚴肅下來時氣場很足,把一張小軟牀坐出了會議室總裁椅的架勢。這樣嚴肅的南顥宸反而讓顧時有點不習慣了,他嘆了口氣:“上次我沒有騙你,也沒有得精神病。南顥宸,我很認真地和你重複一遍——我是重生的人,或許你覺得很難相信,但這種事情只要不發生在自己身上誰都沒法相信,我也一樣。現在的我在努力地復仇,只有復仇成功,我的重生纔能有效,否則我會回到前世的車禍現場,在烈火中死去,永遠不復反身。”
“復仇?車禍?”南顥宸準確地捕捉到了信息點,兩條好看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一起,“如果你真的是重生的人,你上一世究竟發生過什麼,你又怎麼和我證明你沒有說謊?”
“就用這個。”顧時說着將一個東西放在了南顥宸的手心裡,南顥宸注視着手中的東西,這是一個非常細小的黑色芯片。
“這個東西不屬於這個世界上任何科技能鍛造出來的產品,它是我剛剛從系統商店裡購買來的,使用期限是一次,我將當着你的面使用它,然後你會親眼看着它以一種超自然的形式消失。”
南顥宸沉默了三秒,然後緩緩點頭,“好。”
“這個商品的名字叫做[記憶回放儀],它會向你回放我頭腦中的前世記憶。”顧時說着,從南顥宸手中拿起那片芯片,將拇指按上去,然後沉靜地閉上了眼睛。
安靜的房間裡什麼也沒有發生,然而五秒鐘後,隨着顧時霍然睜開眼,只有科幻美劇裡纔會出現的空中懸浮全息影像忽然從不知何處平滑地劃出,垂直平鋪在了兩人前方。
南顥宸的瞳仁中閃過一抹被震撼的驚訝之色,不過他並沒有大呼小叫。
系統呈現的是顧時前世最重要的回憶,準確地說,是顧時前世大學畢業之後的回憶。顧時不知爲何忽然輕嘆了口氣,輕輕坐到南顥宸身邊,平日裡成天嬉皮笑臉的某總裁似是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寬大的手掌,輕輕地握住了顧時的手。
投影中的顧時比南顥宸初見時的他還要青澀、稚嫩,眼眸中閃爍着少年特有的希冀和朝氣。畢業論文答辯之後,顧時和室友們躺在牀上,大家一起火熱地討論未來打算。
有人說,要去巴黎的電影學院再深造,還有人說,這個圈子裡太賣年齡,畢業就要直接進圈了。
終於有人問起一直沉默的顧時:“顧時,你要去面試見習導演助理嗎?”
枕着雙手躺在牀上的顧時想了想:“我想先簽個練習生。之前有導師推薦,樂藤的人事部答應可以把我籤作練習生試試看。”
“哎,你一個導演專業的,怎麼天天琢磨着演習呢?”
顧時沉默了幾秒鐘,而後輕輕說:“我一直都想做演員,學導演是爲了有一天成爲最好的演員。”
南顥宸看到這裡忽然低聲笑了,顧時有些疑惑地看過去,南顥宸偏過頭對上顧時的眼睛,揶揄道:“原來上輩子的你就是這個樣子,一步還沒走就打算到了九十九步之後,剛出道就開始爲以後自己能不能做稱職影帝而擔憂了。”
“……”
影片繼續,場景切換到了樂藤練習生樓層的舞蹈室裡,顧時一個人在鏡子前開柔韌,汗水從額頭上滾下來,臉色透白,嘴脣上乾裂出道道溝壑。
“唔,醜是醜了點,但還算別有一番味道嘛。”某總裁一本正經地點頭,成功收穫顧時一記眼刀。顧時看着影像中筋疲力竭卻依舊堅持着的自己,輕聲道:“就是這天,我被張思和的經紀人選中出演了mv,自此正式出道了。”
果然,影片很快就切換到了張思和mv中的情景,和忽然貼滿大街小巷的張思和和顧時的巨幅海報。緊接着,顧時被從練習生課堂上叫走了,出現在屏幕上的是總裁辦公室。
叢天嘯和今生一樣給了顧時非常好的劇本,《1985-迷途》的男一號,劉桂凌導演,大銀幕,大投資,讓顧時驚訝得一時間簡直不知如何迴應。
那時的顧時真的青澀,他看向叢天嘯的眼睛裡寫滿了感激和不解。
那時的叢天嘯也不像這一世一樣直接顯露出真實面目,他看着顧時的目光裡真的寫滿了伯樂對千里馬的激賞和鼓勵。他給了顧時第一份正式出道的合約書,還非常體貼地替顧時免去了將近5%的公司抽成,因爲那時的顧時日子過的並不鬆綽。
接下來,投影上閃過的都是叢天嘯和顧時在一起的時光——在舞蹈室揮汗如雨出來後,顧時走出練功樓,看見叢天嘯就坐在香樟樹下的長椅上,手裡拿着一瓶冰好的維生素飲料。顧時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來,正不知如何感謝,叢天嘯卻只是神情認真地叫他過來看一個劇本上的小細節。
資料室,叢天嘯專心致志地陪顧時看錄像帶、研究劇本,還時不時提出一些非常有建設性的意見,讓本來想要分心不知所措一下的顧時都不得不暫時放棄思考總裁的目的,轉而專心應對他的問題。
一炮而紅的新人惹人嫉恨,顧時在走廊裡被一個三線明星奚落了幾句。沒過幾天,正在宿舍看劇本的他忽然聽室友周桓說,那個三線明星剛拿到的上一個綜藝節目的資格被拿下來了,總裁低調地處理了他。
顧時覺得不安,他仔細思考很久之後敲開了總裁辦的門,吞吞吐吐說了一大堆話,叢天嘯細心聽完之後笑了,輕柔地說:“你別多心,我只是想你能專心演戲。在你身上確實潛藏着巨大的商業價值,但是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時,看到的不光是你的商業價值,而是你超人的資質和努力。樂藤家大業大,不怕投入一些人力物力鍛造一個真正的戲骨。”
叢天嘯真的很會說話,他沒有正面回答顧時的問題,但是顧時聽完這番話,真的安下心了。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一起看劇本,一起琢磨戲,顧時不想接太多商演和廣告,叢天嘯便全都讓ricky幫他推了,顧時有點想衝一衝趙霆瑋導演的《煙火人間》的男二號,叢天嘯直接用他那根限量版萬寶龍,將顧時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寫在了男一的那一欄。
於是,從前的受寵若驚和忐忑不安,漸漸地都變成了習慣和天長日久的感動。顧時習慣了看到不喜歡的通告和劇本後非常臭脾氣地摔在叢天嘯那張巨大的總裁桌上,習慣了作爲一個新人和各種各樣的大牌導演、高端投資商打交道,習慣了樂藤最有能力的經濟團隊爲他連軸轉、照顧好媒體上的一切,習慣了每天在劇組下戲後收到一個來自叢天嘯的同城快遞——有時是他最喜歡吃的小蛋糕,有時是一份香噴噴的煲仔雞,有時只是一個叢天嘯偶然買來覺得好用的梳子,一條圍巾,一個手套,一個星爸爸新出的保溫杯……
叢天嘯的短信很有特點,每次都只談工作,一個巨大的短信氣泡裡寫滿了對顧時未來工作安排的提議和現在狀態的不足之處。每當顧時皺着眉邊看邊嘟囔:叢天嘯怎麼又指出了一大堆不足,他是不是永遠都不能滿意啊?緊接着屏幕上就會適時地又亮起了一個短小的氣泡——
——但是你已經很棒啦,好幾天沒見,居然有點想你了呢。
——加油嘛,殺青後帶你去吃一家秘製的紅燒肉哦。
——拍好這幾鏡,等我從法國回來給你帶很甜很好吃的馬卡龍哦。
影像裡,顧時的表情一下子就鬆緩下來,眼角眉梢不由得帶上了一份釋懷的喜悅。
……
顧時看着影像裡的自己,忽然間感到眼角有潮意。帶着血海深仇重生至今,他只記得自己和叢天嘯之間的仇恨,只時刻提醒自己做一個有城府、有分寸的人,卻原來幾乎都已經忘記了曾經的自己也有過那樣青澀稚嫩的時光,潔白單純得像一張白紙。他幾乎忘了當初和叢天嘯還沒在一起時那有如初戀般酸澀甜蜜的滋味,忘了自己當初,真的曾經那麼深深地愛過一個不該愛的人。
他並不懷念叢天嘯的一絲一毫,他只是在懷念那個全心工作、全心去愛的自己。那個年少銳氣春風得意、不諳世事與人心的自己。
顧時自己的情緒有些波動,卻忽然聽見旁邊某人非常不忿地切了一聲。某總裁騰地一下站起來,直接兩步踩着牀沿站在了牀上,擼起袖子,雙手叉腰,伸出腳丫子指着投影上一臉溫柔風度的叢天嘯怒吼道:“這他媽的就是個色心昭著的大尾巴狼!顧時你是不是傻逼,這他媽一點小蛋糕小雞湯小劇本,就把你感動得嘩啦嘩啦的???本總裁真是日了狗了哦,你上一輩子智商是零還是負數?這麼明顯的想以工作爲名接近你、感動你、拿下你的陰暗意圖,你眼睛瘸了是看不出來還是咋?”
剛纔還感慨萬千的顧時立刻翻出了三白眼:“吃醋就吃醋,你蹦上牀幹什麼?高度能讓你更理直氣壯一些嗎?”
南顥宸氣鼓鼓地哼了一聲,一腳踩在枕頭上,彎腰非常土匪氣息地挑起顧時的下巴:“來來來,你個不長心的來跟本總裁解釋一下哦,影片裡你是剛大學畢業吧,現在也是剛大學畢業吧,怎麼當初那麼青澀稚嫩好撲倒,叢天嘯揉揉你腦袋你就臉紅,現在怎麼臉皮死厚死厚本總裁天天短信求擁抱求撫摸,你就只會冷笑叫我奏凱根本不叼我哦?”
顧時無語:“……你從什麼時候開始get的臺灣腔?這個哦來哦去的是怎麼回事?”
“呵——呵——”南顥宸翻了個白眼:“我是被你倆噁心的你造伐?什麼呀,搞了半天叢天嘯他奶奶的敢碰本總裁的人哦,我把他兩個爪子都剁掉你信伐?”
“呵——呵——”顧時學着南顥宸的聲音乾笑兩聲:“那你就去啊,你去剁他手,剁一隻我給你一百塊錢。”
南顥宸哼哼兩聲,依舊非常不滿地撲通一下盤腿坐在牀上,山大王似的叉腰,頤指氣使道:“接着放!本總裁今天就要看看,你和叢天嘯是有一段多麼不爲人知的歷史,媽的,敢動老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