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會就定在第二天的上午十點半。
陳瑜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 來參加這一場讓她覺得十分詭異的送別會的。
黑白相間的禮堂，周圍一排排的花圈擺放在那裡，車子根本開不到近前, 因爲這附近的路幾乎都已經被圍觀的人們給堵嚴實了。
在那些穿着黑衣服一個個紅着眼圈的粉絲對比之下, 那些舉着大炮在那裡拍來拍去的娛記們顯得分外冷漠。
陳瑜潞不知道那個蘇姐到底跟白採清是什麼樣的關係, 但是親密是一定的, 要不也不會在路上不停地叮囑她到那裡要遵守的注意事項, 還教了她幾招可以巧妙博取關注的法子。
她只覺得不可思議——
這些人的心究竟是冷漠到了什麼程度，纔會想着要去用這種下作方法吃人血饅頭。
她沒怎麼理會蘇姐，態度十分敷衍地隨意應了幾聲以後, 就轉頭去看車窗外的風景了。
粉絲們和記者們都在外頭圍着，陳瑜潞一下車跟着往裡頭進的時候, 就感覺到了周圍人的視線來回在自己身上掃過, 隱隱還帶着些敵意。
陳瑜潞並沒有很驚訝, 她昨晚上一夜沒睡，也總算是把現在這情況給搞明白了。蘇姐之前說的那個把柄, 也就是不知道被誰傳到網上的那所謂的事情經過了。
網上那個帖子說得是有理有據，幾乎就差指名道姓說出害姜桐摔下去的罪魁禍首是誰了。粉絲們在經過引導以後，動作也是很迅速地就揪出了嫌疑人，然後發出了質問。
但是這種事，誰還能真的親口承認？這可不是一般的事件, 認下了可不就是得擔上個故意殺人的名頭？
不過雖然沒有視頻也沒有圖片來證明, 但是大家卻都相信這件事絕對不可能是空穴來風自己飄出來的——畢竟以白採清現在的身份地位, 一個十八線小透明而已, 誰會故意用這種事情去黑她？
粉絲們的質問雖然得不到迴應, 但這時候，那些所謂的“正義路人”也不會去因爲討厭姜桐本人而故意爲那個十八線小透明講話。
防爆也不是這種防法, 正主都一命嗚呼了，誰還那麼沒眼色在這時候故意造謠，而且還是造這種特別容易被戳破的謠言。
所以就在這種一致的沉默中，白採清這個名字也漸漸用另外一種方式被大家所熟知了。
而現在依附在白採清身體裡的陳瑜潞弄明白這一系列的事情以後，也對那些粉絲的目光很是理解，她不會去介意被這種帶着敵視的目光多看幾眼的。
更不用說之前在蘇姐那已經聽過了對方脫口而出的實情，故意殺人這個名頭沒給錯人。
……白採清。
陳瑜潞在心中默默唸叨着這個名字，瞳孔中的陰沉之色越發重了。
從那些沉默着的粉絲身邊走過，進了內事以後，一道門隔絕了外面衆人的視線。陳瑜潞擡頭盯着掛在正中央的那張巨幅照片，情不自禁放緩了腳步。
這張臉，這個人，的的確確就是她熟悉的那個姜桐，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照片上的笑容卻讓她覺得無比刺眼。
……更是讓她無法接受。
她不敢想，如果這裡不是平行空間的話，那麼她會做出來什麼樣的事情。
但她現在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而這個世界的姜桐已經不在了，她沒有重新認識對方的機會了。
陳瑜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上前鞠躬送花的，她只覺得腦袋裡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又一次將她整個人包圍。然後她僵着臉，面無表情地退到了一邊，就聽到了門外頭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騷動的聲音。
她皺了皺眉，剛一擡眼，就看見一直站在最裡頭，被陰影籠罩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走了出來。
很明顯，對方也是聽到了外頭的聲音，所以想要出去看看情況。
陳瑜潞原本是對外頭髮生了什麼一點也不關心，但是這個男人走了出來，她反而突然也想跟出去看看什麼情況了。
無他，只是因爲這個男人她也認識，雖然他看上去瘦了很多，整個人臉上都籠罩着憔悴鬱卒之色，但這並不妨礙陳瑜潞把他認出來。
那是姜濤，之前姜桐親口對她承認過的哥哥。
推開門以後，外頭鬧哄哄的聲音更大了，陳瑜潞站在不怎麼顯眼的地方，目光自然而然就被人最多的那塊給吸引住了——
化了淡妝身上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看起來有股子楚楚動人的姿態，她的表情泫然欲泣，好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似的。
陳瑜潞眯了眯眼，目光陰沉地盯着她看，心裡不住冷笑。
瞧瞧，這羣妖魔鬼怪在這種時候，一個個都迫不及待湊上來了。
真是好笑。
那個看起來如同菟絲花一般嬌弱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跟姜桐同屬一個公司的李菁銳。
來參加別人的遺體送別會，她竟然還能跟人家的粉絲鬧出不愉快，也不知道她腦子裡整天裝的都是些什麼。
之前她在微博上鬧騰出姜桐仗勢欺人那一出的時候，陳瑜潞還被姜桐拉着圍觀了好一段時間。沒想到在這個平行空間裡，這女人還是這種令人反感的德行，真是讓人看了就反胃。
陳瑜潞站在後頭，看不清走上前去的姜濤究竟是個什麼表情，但是聽着他們談話的聲音，想來也不會多麼愉快。
李菁銳大約是被姜濤此時此刻的模樣看得不舒服，對着一旁大大小小的鏡頭時，面上的委屈之色更重了。陳瑜潞隱隱約約聽見了幾句話，忍不住就冷笑出聲——
“我來送桐姐一程，在公司裡她很關照我，我對她很感謝。”
“我真的不是故意惹到桐姐粉絲的，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讓他們對我怨氣這麼重。”
“他們也是難過，我都可以理解的。”
“……”
好好的一場送別會，硬是被這羣人給攪和得烏煙瘴氣。看着那周圍不停噼裡啪啦運作着在拍照的攝像機，陳瑜潞垂眼，表情有些譏諷地勾了勾脣。
等那些拍夠了的記者回去以後，用腳指頭想也能知道頭條上會掛些什麼。
拜姜桐所賜，陳瑜潞之前就對白採清和李菁銳這兩個人印象深刻，沒想到這換了一個地方，這倆人就讓她印象更加深刻了。
她漠然地瞥了一眼小心翼翼站在不遠處的李菁銳，然後就見說完話的姜濤轉身走了回來，面色極其難看。
在重新走回內堂的時候，他狀似無意地頓了頓腳步，視線轉到了站在一旁的陳瑜潞身上。
陳瑜潞被他突然瞥過來的視線看得心裡一緊，只覺得對方那雙眼裡蘊藏着凌厲的闇火，看得她一下子背後就冒出了虛汗。
但姜濤只是那麼微微一頓，隨即就像沒看到她這個人一樣，目光重新轉了回去。陳瑜潞嘴脣不自覺蠕動了一下，悄悄擡手摸了額頭——
她差點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在白採清身體裡待着，之前那些網上的風言風語姜濤怎麼可能不知道，如今再見到白採清會不爽這是當然的事。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一旁的蘇姐見她臉色不對，關切地湊上前來問。
“沒什麼，可能是有點累吧。”陳瑜潞擺擺手，態度依舊敷衍。
她接着說：“那要沒事的話，咱們就回去吧。”
她不太想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不管是周圍的粉絲和花圈，還有大堂正中央的照片，或者是臉色難看的姜濤，這一切都讓她感覺到壓抑，難受的讓她心發慌。
蘇姐沒什麼異議。
原本來這裡轉一圈也只是爲了面子上過得去，她們本來也不是真心來弔唁的，人沒了就少一個競爭對手，她開心還來不及，哪裡會真像表面上那麼難過。
對方既然提出了要走，她立刻就打電話通知了司機把車開過來，等車一來她們就走人。
陳瑜潞沒怎麼注意到身旁人的那點小心思，她重新把目光給放在了還未曾關閉的門內。她看見姜濤進去以後沒多久，角落裡又走出了一個人，直接去他身邊挽住了他。
程寧……陳瑜潞默默在心裡唸了一下那個人的名字，只覺得心裡壓抑的感覺更重了。
她抿嘴，沒繼續站在原地等司機，而是大步直接順着來時的路先走了出去。
蘇姐沒料到她不等自己一下說走就走，只能在後頭跑了幾步追了上去。
在鏡頭前兜了一圈，陳瑜潞重新坐回了車裡，她實在是不想搭理在那不停絮絮叨叨的蘇姐，也沒心情套話看看她和白採清究竟是什麼關係才讓她對白採清這麼關照。
陳瑜潞轉頭把臉衝着窗外，額頭輕輕靠在車窗之上。
汽車發動了。
窗外的人和景色開始緩緩向後倒退，陳瑜潞放空了自己，目光沒有焦距，虛虛在外頭的建築物上掠過。
這個城市的一切都讓她感覺熟悉又陌生，姜桐不在這裡的這個事實讓她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狀態裡。
但是……
她突然又坐直了身體，猛地回頭往後看，面色變得有些慌張。
蘇姐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連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陳瑜潞喉頭顫動，幾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看見姜桐了！
“停車！快停車！”她猛地探身去抓住司機的肩膀，然後慌慌張張去打開車門，沒等車子停好就直接跳了下去。
慣性帶的她一個踉蹌，差點讓她摔在地上，但她顧不上調整自己的狀態，一心只想往回跑。
那個身影她不可能認錯！
姜桐在這裡！
這個認知搞得她思緒大亂，蘇姐的驚呼聲被她丟在身後，她咬緊牙關往回跑去。
近了……更近了！
她已經又看到那個人影了！
蘇姐顧不上去想這人又發什麼瘋，跟在後頭也下了車追上去。
但她纔剛跑幾步，就見前頭慌慌張張的白採清突然又是一個踉蹌，整個人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拽了一下似的，狼狽地跪倒在地上。
“小白！”她趕緊跑上前，看到的卻是對方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的模樣。
她嚇得要死，慌慌張張衝着探頭查看情況的司機招手，“快點把人擡回去，送醫院送醫院！”
而在另一頭，陳瑜潞猛地睜開眼，聽到耳旁立刻有人欣喜地喊——
“醫生！醫生！她醒了！”
她努力動了動手指，十分吃力地擡起胳膊，盯着自己那隻貼着醫用膠帶的手看了一會兒，但心裡那股子沉甸甸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這是她的手。
她回來了。
可是……姜桐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