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區臭名昭著的貧民窟,一個醉漢在聽過那以訛傳訛的故事後搖搖晃晃走出錯綜複雜的小巷。
幾步相隔,卻宛如另外一個世界,在這一條繁華的大街行走的人們用異樣的目光瞥着這個醉漢,似乎對於他們來說,這個醉漢本就屬於那貧民窟。
醉漢卻不顧這一道道的目光,肆無忌憚的走着,一屁股在人行橫道的綠化帶旁坐下,放下那已經快要見底的酒瓶,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個更像是古董的手機,他按下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着,奈何一直到了最後都沒有人接通,醉漢並沒有露出什麼失望的表情,又或者他那一張髒兮兮的臉早已經模糊到讓人看不清他到底是哭,還是笑。
收回手機,再次揣到懷中,他拿起酒瓶起身,逆着人流而走着,雖然他那一身裝扮不隨便找一個地方坐下乞討會給人暴殄天物的感覺。
他就這般走着,渾然不覺這世界所給予他的傷害一般,一直到懷中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他才隨便一屁股坐下,然後摸出手機看着那打回來的號碼,不由揚了揚嘴角,接通了電話。
“郭野槍,想不到你還沒有死。”電話另外一邊傳來一個很是冷厲的男聲,聽起來這聲音之中並沒有夾雜任何感情。
這醉漢無比自嘲的笑了,就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不由說道:“張沐陽,怎麼說我們也是半輩子的老朋友了,上來就說的這麼決然,是不是有點太過沒有人情味了點。”
“郭野槍,我可從未承認過我們會是什麼朋友,這只是你單方面的自作多情罷了。”對面的男人很是直接的說道,哪裡會賣什麼面子。
醉漢聽着這很是扎心的一席話,反而大笑起來,或許是因爲他真的醉了的原因。
“這一走就是兩年,毫無音訊,現在整個京城可是都認爲你死了,只是爲了找到那三字劍給予那個早已經洗不清的老頭子一個清白,放棄了你那大好前程,真的值得?”對面聽着醉漢瘋狂的大笑,似乎早已經見怪不怪,用冰冷的聲音繼續說道。
醉漢終於收回了大笑,聽着這男人所說的大好前程不由露出諷刺的表情,然後說道:“我可從未認爲自己在京城會有什麼好的結果,難道你我不是再朝陳天師的後塵所前進着?”
對面沉默了,也許是因爲正好被醉漢戳到了心中最深處的軟肋。
“張沐陽你相不相信,我找到了三字劍。”郭野槍用最過風輕雲淡的聲音說着,卻灌下一口烈酒。
“不可能。”電話那邊直接傳來那堅決的否定的聲音。
“我是真的找到了。”郭野槍仍然很是淡然的說道。
“那麼你爲什麼不帶回京城?只要三字劍歸位,陳天師當年身上的污點也就徹底洗清楚了,你會兩年都不見人影?”張沐陽說着,他根本不相信這個醉漢的一派胡言,因爲這根本不符合邏輯。
郭野槍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有人在我手中奪走了三字劍,而且還給予我留下了三個槍眼,所以京城纔會有了我已經死了的傳言。”
電話另外一邊沉默一會,然後傳來張沐陽那極其冷靜的聲音:“這些東西你就不必告訴我了,我也不想知道,對於我來說,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不想跟這三字劍有任何牽連,我也有我的立場,所以如果你希望爲此而出手,勸你還是打消這個想法。”
“真是絕情。”郭野槍有些感嘆的吐出這四個字。
“這不是絕情,是理智,當年牽連到三字劍的人,誰有好下場?即便是無敵手的陳天師,他又變成了什麼?所以我勸你不要再牽扯進去了,留下這三個槍眼還不夠嗎?回京吧。”張沐陽有些苦口婆心的說道,這個男人雖然嘴上說着跟郭野槍毫無關係,但是他那冰冷的聲音之中卻能夠聽到一絲關切。
郭野槍搖了搖頭,雖然電話另外一邊的人並沒有看到,但是張沐陽聽着這久久的沉默,似乎知道自己這麼一個老友的想法,他很是清楚,有那麼一條路,只要是往前踏出了一步,就再也收不回了,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有話便說。”
“陳天師死了。”郭野槍說道。
電話另外一邊的張沐陽先是一愣,然後說道:“這個我並不意外。”
“我遇到了一個會陳家七十二手個那天罡拳的小子,他在找三字劍。”郭野槍繼續說道。
這一次張沐陽露出一些驚訝的表情,喃喃道:“陳天師還有第二個徒弟?”
“不管有沒有,這麼一號人我見到了,不過遺憾的是,比起那個傢伙,他差遠了,根本不是一個層次。”郭野槍說着,但是他的聲音卻根本讓人聽不出什麼遺憾。
張沐陽再次陷入了沉默,顯然這一會的這消息量有些巨大了點。
“沐陽,我的時間不多了,雖然這一句我曾經嘮叨了無數次,但這一次卻並沒有弄虛作假,我的身體狀況很糟,糟到你無法想象,三字劍再也不會握到我的手中了,但這並不能代表着這一段恩怨就此結束,總得有人需要站出來,那個白眼狼不行,但是這個年輕人卻可以,雖然稚嫩,雖然不夠強大,但這一把鮮血與恐懼,總能夠磨快這一把利刃讓其無懈可擊。”他說着,卻不管腰間的疼痛,把酒瓶之中所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張沐陽似乎已經很多年沒有在郭野槍口中聽到這麼認真的聲音,他似乎妥協了,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上個時代所剩下的人,也只剩下了我們幾個,郭野槍我是真不想眼睜睜看着你往下跳,但還是你還是跳下去了,這一次到底是有什麼麻煩事塞給我,說吧,這是最後一次了。”
“幫我查一個號碼,京城女人,馬溫柔。”郭野槍很直接的說道,就好似早就料到了張沐陽會鬆口一般。
張沐陽聽到馬溫柔這個名號後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也稍稍露出幾分疑惑,但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問,然後說道:“給我一點時間。”
郭野槍點點頭,或許是因爲剛剛的感慨,心中又多了那麼多話想要說出口,但是似乎礙於什麼,他只是喃喃的說道:“我們這些時代的餘孽,到底路在何方?”
“沒有路,又不能死。”張沐陽說着,這便是他這些年的領悟。
郭野槍笑了,無比的自嘲,此刻顛沛流離一身邋遢的他,誰有又能想到曾幾何時是那京城叱吒風雨的人物,沒有人會想到,也不會有人記得他所耀眼的時代,但這還不是最過傷人的,最最傷人的,是連那一座城市,都把他們遺忘了。
“老朋友,或許再也見不到了,但如果在京城你再次見到身懷醉三手的人,還望你給予我一個面子,能放過便放過。”郭野槍說着,他這輩子從欠過任何人人情,所以到了最後有些想要體會欠一個人人情是什麼感覺。
“這算不算是一個人情?”
“算,也不算,看你怎麼領悟。”
“我明白了,醉三手還在,你這麼一個酒鬼就還沒有死。”張沐陽說着,然後就這樣掛掉了這一通電話,雖然電話對面那個男人他已經認識了近三十年,雖然他已經確定再也見不到那個男人,但是不知道爲何,他心中竟沒有任何不捨,或許他只是單純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然後再回望起那個把他們所遺忘的時代。
鐵與血所鑄的時代,最後所剩下的東西唯有遺忘,這算不算是一種諷刺,一種深深的諷刺。
西城金融大街一個角落,那個醉漢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擡頭仰望天空,那是一個他所無比熟悉的景象,一個他無比熟悉的角度,似乎他總是這樣仰望着,即便是窮極一生都看不到盡頭。
這是他的遺憾,也是他的榮耀,前者是這個時代給予他的,後者是他給予自己的,所以臉上纔會浮現出自嘲的笑容。
“時代不會辜負你們,更不會遺忘你們。”
那是一個傾盆大雨的夜,一個少女站在高高在上的高度,然後衝着整個京城所有的大梟說着,聲音高昂,響徹整個天空。
曾經他是那麼的堅信,曾經他相信一切,存在的還是不存在的,曾經他的強大,曾經他的傷痕累累,他苦笑,唯有苦笑。
一條短信這個時候發了過來,順便打斷了他深陷其中的思緒,他摸出手機看着短信的那一串號碼,默默的記下,然後刪除。
他走向人流,留下背影,還有空蕩蕩的酒瓶。
“年輕人,你已經做成承擔這所有恩怨的準備了嗎?”他嘴裡喃喃着,那是僅僅他能夠聽到的聲音,但也就是這一瞬,他突然發現自己也不算多麼的可悲,最過可悲的,便是那個莫名承擔起這一切的年輕人,因爲那個年輕人似乎對於這一切,並沒有選擇的權力。
又一個,卻還不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