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衣帽間換了睡衣，還抱了一牀薄被出來，禾弋就靠在那裡，低着頭，頭髮披散至兩肩，她用手指捲起又鬆開，反覆循環。
馬上就要天亮了，她不能再逃避了。
兩個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同吃同睡，她裝聾作啞的本事再強，那也只是一時，躲不過一世。
作爲他的妻子，她有權瞭解，也必須要知道，曲柔——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她沒有惡意，只是不想做一個毫不知情，被他能在鼓裡捉弄的傻子。
其餘的事情，她不着急，但是曲柔的事情，是絕對不能拖的，說不定明天早上醒來，傭人就把她的衣物全部收拾好，命她搬離董正楠的房間。
騰給曲柔住。
董正楠蹙眉，看着一言不發，有些奇怪的她，“天亮還早，你繼續睡吧。”
“我等你一起睡。”
董正楠在沙發前停住腳步，“你不用等我，今晚我有事，所以可能會睡在書房。”
禾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連回答也沒有一個字，只是靜靜的望着他，像是在探索他話裡的真實度。
董正楠額前的碎髮跟隨他的動作搖擺晃盪，側臉輪廓剛毅冷峻，雖然身上穿着的是居家的睡衣，但不知怎的，竟給他穿出一分精英的味道。
“有事只是幌子，躲我纔是真的吧？”
董正楠斂眉，“你在說什麼？”
“已經快凌晨四點了，你有什麼重要的事，非要現在去處理的？”禾弋輕嗤一聲，弧度明顯。
“你問的有點兒多了。”
他冷冷丟下一句，轉身就準備離開臥室。
“董正楠！”她下意識叫住了他的名字，坐直身體，衝着他的背影大吼，“我是不是應該慶幸，你不跟我解釋或者沒想好要怎麼告訴我還有曲柔的存在，歸咎到底還是因爲你在乎我的感受，所以纔要躲我，不想跟我單獨在一起？”
她情急之下，還是把話說開了。
挑明瞭也好，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董正楠停住原本要往外走的腳步，“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不懂？”禾弋諷刺的笑意越發明顯，然後又一字一句的重複，“就是今天出現在你辦公室，跟你擁吻的女人，曲柔！”
“她跟你無關。”董正楠乾脆利落的回答。
“怎麼會無關呢？怎麼可能無關呢？你牀頭櫃的第一格抽屜裡，那本證明我們倆關係的證件裡，還清清楚楚的記錄着我禾弋的名字，現在你告訴我沒有關係，董正楠，能不能不要開玩笑？”
他的心情本來就不爽，抑鬱煩悶，這個時候被禾弋這麼一說，脾氣也跟着上來了。
“你就算看見我跟她在辦公室裡擁吻那又怎樣？”說罷，他抱着被子站在牀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直視她那雙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清澈眼神，“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
禾弋低低一笑，“那，如果我今天沒有碰巧看見那一幕，你是不是打算……瞞着我，直到我發現？”
董正楠眉尾一挑，冷靜的看着她，薄脣微啓，“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你知道了，又能怎樣？”
他聲音不大，卻堵的禾弋啞口無言。
是啊，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樣？
就算董正楠把所有事情，把他和曲柔之間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訴她，全部都說給她聽，她又能怎樣？
她還能逼着他們倆分開？
禾弋臉上的神色被他盡收眼底，他站在牀腳一動不動，面無表情，誰也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可是，最起碼我有知道的權利。”
董正楠頜首點頭，“是，我不否認你有這個權利，但是你別忘了，我還有說不說的權利。”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說？”
她沒等他回答，又淡淡的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在笑他，“你是不是認爲，我還沒有這個資格知道你們倆之間的事情，所以你不想說？”
董正楠眉頭深鎖，“禾弋，我以爲這段時間，你就算是再無法無天，也該知道一點點分寸。”
“分寸？”她笑魘如花的反問，“我禾弋從來都是一個不知分寸，不懂進退，更不明白什麼叫做天高地厚的人，董正楠，你別告訴我，你現在纔看清？”
被董正楠收養的這些年，她一直都活在懵懂之中，不知道她的身世，不知道事情真相，更不知道她爲什麼會被他收養，跟他結婚，甚至連爲什麼千萬人裡邊兒獨獨讓她坐上董太太這個位置的原因都是一知半解，穆嶼曾經告訴她，他只是爲了利用她，才把她扶上這個位置，這應該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只有他這個當事人最清楚。
直到跟他領了結婚證，有了一些接觸之後，她才發覺，她過的有多麼糊塗。
現在就連她親眼看見的事情，他都不肯告訴她。
“禾弋！”
“董正楠！”她也學着他的腔音毫不示弱的迴應她，“我不想對曲柔怎麼樣，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的事，還有她是誰僅此而已，是不是在你的眼裡，我就是那種不擇手段不可理喻的女人？”
董正楠凝視了她好久好久。
忽然，他邁着大步朝她走來，她有些畏懼，但還是挺直脊背了迎面而上。
董正楠在距離她一尺的地方停下，瞳仁微縮，“你是不是又想跟我吵架？”
禾弋偏頭，不假思索的回答，“沒有！”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頜強迫她擡起頭與自己對視，“禾弋，你知道我的脾氣，最好不要惹我生氣。”
他額角的青筋很明顯的暴起，但手上的力道卻沒有多重，相比他第一次要了她的那晚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不，應該說是不值一提。
“我只是問你和曲柔的關係而已，”禾弋低聲說道，那一雙澄眸又讓他動搖了心神，“最起碼，我還是你董正楠名正言順的妻子。”
他忽的勾脣，“妻子？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嗎？如果我不要你，你連乞丐都不如。”
“那你就不要我啊！”禾弋大吼一聲，“你就不應該娶我，不應該讓我到董氏上班，不該帶我去見董老爺子，不該讓我搬到你的房間，不該讓我跟你睡在同一張牀上，董正楠，這些都不應該發生的，不是嗎？可是你……還是讓這些事都發生了。”
他捏着她下頜的手驟然收緊，“禾弋！”
她的手柔柔軟軟的攀上他的手腕，輕輕的抓着，“董正楠，你爲什麼不想跟我提及曲柔？是覺得我還不夠資格，還是你想保護好她？”
“我不喜歡別人對我的心思，有所猜疑。”
她輕輕咬着下脣，跪坐在牀上，“董正楠，我就問你一句話，曲柔，是不是你心底的那個人？”
他的瞳孔猛然縮緊。
其實他這樣的舉動，基本已經可以認可她心裡的答案了，只是她還是想讓他親口說出來。
這也是爲什麼，董正楠說她下/賤的原因。
或許，她是真的下/賤。
明明已經知道答案了，卻還要赴死往前衝，直到他身上的刺把她扎的遍體鱗傷，她才肯認輸。
“是，或者不是？”
“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對你來說，有那麼難？”
董正楠慢慢鬆開捏着她下頜的手，“你就那麼想知道？不怕最後的答案讓你心神俱潰？”
他的回答再次說明，她的想法是對的。
但偏偏，這個時候她一定要知道他心內的答案。
“是。”
董正楠站直身體，看着她的發頂，以及身後鋪下到牀單的長髮，“是，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禾弋像是被抽空的力氣一樣，跌坐着。
是，他說是。
這個答案，她不滿意，她一點都不滿意。
但是她自己作，一定要知道的不是嗎？
現在被他的刺扎中心口，鮮血淋漓又能怨得了誰？她誰也不怨，只怨自己。
曲柔，是他心底的那個人。
“原來，你這樣的人，也會有自己喜歡和想要守護的人……”她喃喃自語，“我到現在才明白。”
她的語無倫次和上下不接的語句讓董正楠的眉頭深深鎖成一個“川”字。
“你不要去動她，也不要去找她的麻煩，”他淡淡開口，“被我知道的話，後果怎麼樣，你很清楚。”
“我當然清楚，”禾弋揚脣一笑，“你的手段，沒見過一千也有八百了。”
“知道就好。”
她澀然發笑，“董正楠，你只是警告我不要去找她的麻煩，如果，是她來找我呢？”
他微愣兩秒，言之鑿鑿的回答，“她不會。”
他就這樣氣定神閒的說出那三個字，他就那麼相信曲柔不會來找她的麻煩，可見她在他心中的重要和分量，遠超他之前的所有女人。
“你怎麼知道？”她反問。
“小柔的性格我很瞭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萬一？”
董正楠神色不耐的打斷她的話，“沒有萬一！”
她冷冷笑出聲，“這世上，也沒有絕對的事。”
他這樣護短，又將她的懷疑踩在了腳底並且惡狠狠的警告……禾弋低頭，還是那樣的笑，淒涼無比。
她在他心裡的位置，已經很清楚了，不是嗎？
再或者，她在他的心裡，根本沒什麼位置。
都是她自作多情罷了。
董正楠看着她的發頂，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臉上，依然是他在公司一貫的冷硬作風。
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表情去對待她，所以，只能這樣，也只有這樣。
董正楠擡起手，像是被灌了鉛，動彈不得，在空中停留了幾秒，又垂在了身體兩側。
“你早點兒休息。”他僵硬出聲，“我去書房。”
語畢，他轉身要走，手卻再次被她拉住。
他回頭，目光率先落在她的手背，然後纔看着她的臉，眼眶微紅，但一直忍着沒掉眼淚。
董正楠見她一直沒有說話，擡手想要拂落她抓着他的手，而禾弋卻再一次用力握緊，“董正楠……”
這樣的語氣，讓他的心軟了半截。
本來這件事他不打算要說的，但是她非要提，而且句句質問讓他慪火，現在鬧成這樣的局面……
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她不倔強，就沒有現在的傷心難過了。
不過，告訴她了也好，了卻了他一樁心事，只是爲什麼，心頭悶堵的感覺，會那麼嚴重？
董正楠皺起眉頭，“有話就說。”
“你是不是……很愛曲柔？”
“是。”
“可是……可是，董正楠，我也愛你啊……”她的聲音很低，但是每一個字被她咬的卻是異常清晰，“你心裡很清楚，我……是愛你的。”
董正楠眸光微閃，一種異樣的情緒快速劃過他的眼底，快的讓人，抓不住。
他沒說話。
“你明明知道，我愛你，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已經有曲柔了，你爲什麼要娶我？又爲什麼要我愛上你？你讓我後面的日子，要怎麼過？”她仰頭，眼眶紅腫，泛着淚花，“如果你讓我早一點知道，我一定會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要愛上你。”
“禾弋，你冷靜一點。”
“夢瑤告訴我，千萬不要愛上你，我記住了，給她的回答也是，我怎麼可能會愛上你……可一轉身，這些話我全部都忘在了腦後，是我太傻，我應該要把這句話記在心裡的，你是誰啊，你是北城首屈一指的董正楠啊，我怎麼配愛你呢？”
“你……”
禾弋驟然放手，低着頭轉過身，“你走吧，當做我什麼都沒說過，你去書房吧。”
這場愛情裡，就讓她做這個膽小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