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嗖嗖地颳着,暮色裡傳來烏鴉的“呱呱”叫聲,她心裡卻交織着高亢的戰意,恨不能君無忌頃刻出現眼前,立時拔劍一戰。

“小姐,咱們回去吧……天可是快黑了,又冷得慌!”冰兒冷得打顫:“再說……他們早就走了,荒山野地的,哪裡找他們去呀!”

春若水一聲不吭地轉回來處,躍身上馬。

冰兒跟着也上了馬,原以爲打道回府了,可又不是這麼回事,卻發覺她家小姐一徑向着方纔施展輕功的山坡上策馬過去。

“你先回去,”她回過頭說:“我一人上去看看!”

說了這句話,不待冰兒答話,徑自舞動馬鞭,**坐馬潑刺刺己自竄了上去。

用不了多大會兒工夫,頂多半個時辰不到,天可就黑了。

春若水一路飛馳,幾乎踏遍了附近山地,卻連個人影兒也沒看見,撥轉馬頭,還想再往上面奔上一程,一來天色昏黯,山霧甚濃,偏偏坐馬不耐山行,像是體力不繼,嘴裡連聲地打着噗嚕,只是就地打着轉兒,卻不前進。

火起來,一連抽了它幾鞭子,直打得這畜生聲聲長嘶不已,亂蹄踐踏裡捲起飛雪片片。

打是打了,反正就不再往上面走了。倒也怪不得這匹牲口,自己想想,荒郊野地也是怪怕人的,白天倒還沒什麼,晚上就不然,一個失足,保不住人馬墜落懸崖,粉身碎骨。

這麼一想,倒也不敢造次。

天黑霧重,山風呼呼,吹在人身上,像是萬把鋼針齊扎,較諸先前在山下的那般境況,又有不同。

春若水這時,不禁有些後悔了,後悔剛纔沒有聽冰兒的話跟她回去,現在弄到半山腰間,上下不得,四面冰雪,可怎麼是好?

驀地,一股疾風,直向着她臉上飛馳過來,恍惚中但見毛糊糊一團,也不知是什麼玩意兒。

春若水左手力帶轡繮,右手馬鞭子“刷”地揮出,叭!一下抽在那物什身上,緊跟着對方“吱”地一聲,已自墜落地上,敢情是一隻碩大無朋的飛鼠。

她久聞天山飛鼠歷害,平素慣居深山,晝伏夜出,無論人獸,一旦遇上絕無倖免,眼前雖非天山,卻已山勢相連,莫非真的會被自己遇上了?

一念之興,春若水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那是因爲,她更知道這類“天山飛鼠”性喜羣居,絕少單棲,一發千百,非至所攻擊之人獸對象倒斃當場,隨即啃食其肉,吸飲其血,直至對方白骨一攤而後己。是以長久以來,即爲當地居民,視同無可抗拒的心腹大患。倒是這類飛鼠,慣棲天山深處,極少出山,其行蹤又限於夜間出沒,只要心存仔細,避開夜行,也就不足爲害,又以其生性俱火,若數人結夥共行,各持火炬,遇時舉火以攻,亦可避難一時。

偏偏春若水來得匆忙,非但人單勢孤,手邊上連火把也沒有一根,果真所遇正是傳聞的天山飛鼠,其勢絕非一發而止,若是大舉來犯,即使是自己一身武功,情勢也大足堪憂。

越想越怕,一隻手探入囊中摸了摸,所幸其中暗器甚多,方自取了一把銀珠扣入掌中,眼前已有了動靜。

先是**坐馬唏聿聿長嘯一聲,緊接着“哧一哧一”兩聲,一雙飛鼠,左右交接着自空而至,直向着春若水坐馬雙雙襲來。

好快的勢子!若非春若水心存警覺,留神防範,簡直看它不清。

當下慌不迭發出銀珠,玉指彈處,兩點銀星分左右齊發而出,雙雙命中,吱吱兩聲,兩隻飛鼠分別墜落雪地。

正如春若水所料,這類飛鼠果是羣棲集結,爲數千百,分別棲息於附近松樹,一出百驚,眼下隨即展開了凌厲的空中攻勢。一時間,空中“吱吱”連聲,又自有四五隻飛鼠,箭矢也似的,直向着春若水人馬飛射而來。

這些飛鼠,各自生着一對綠光閃閃的眸子,慣於夜間視物,乍然看去,宛若流螢二點,只是速度自然要較諸空中的流螢快多了。

春若水雖說防範在先,卻也心中不無驚懼,隨着她手腕翻處,剩餘暗器銀珠,已自全數發出。

空中飛鼠儘管來勢奇快,卻也閃躲不開,迎着春若水“滿天花雨”的暗器打法,各發尖叫,紛紛墜落當地。

現場情勢未已,空中流螢數點,又是幾隻循勢而至,吱吱尖鳴聲中,春若水連人帶馬,全在照顧之中。

掌中暗器已罄,探手再取似已不及,急切之間,春若水將一領披肩捲起,噼啪聲中,一時又爲她揮落不少。只是這麼一來,不免造成了更大**,一時間棲息於附近的飛鼠,紛紛發難,猝然間騰起空中,爲數何止千百?

像是一大的怪鳥、烏鴉……黑雲也似飄浮空中,其聲啾啾,低飛旋轉着,只是在當空團團打轉不已。對此一人一馬,隨時作勢下襲。

春若水乍見之下,心膽俱寒,慌不迭把長劍拿在手中,**坐馬,更是嚇得連聲長嘶不已,亂蹄打轉裡差一點把她由馬上給摔了下來。

情勢一發不可收拾,隨即展開了一場凌厲的陸空遭遇之戰。

低飛盤旋的飛鼠雲裡,不時有奇兵出襲。春若水掄劍以迎,霞光過處,一片血雨腥風,片刻間,己是屍橫遍野。無如當空飛鼠,正是新近移自天山,爲數可觀,雖遭奇慘,井沒有敗退之意,一心向敵,不死不休,頃刻間形成了人鼠蠻戰之勢。也不知殺死了多少隻飛鼠,朦朧裡,只覺出那一隻握劍的手,其上滿是血腥、溼糊糊的,像是浸滿了油漆,一條膀子由於掄施過力,彷彿連根俱麻,也不知在馬上轉了多少圈子,眼睛都花了。

那匹坐馬,早已體力不繼,千百打轉下來,已是遍體汗透,再加上股腿之間,爲飛鼠所襲,傷跡斑斑,眼前早已力竭,狀如瘋狂,悲嘶一聲,驀地向外竄出,直向着眼前一棵大樹撞了過去。

春若水嚇了一跳,雖是力勒轡繮,卻也止不住它的前竄之勢,只得自鞍上騰身躍下。

卻聽得砰然一聲大響,馬身已撞着了大樹,由於力道極猛。足足將那匹坐馬彈出來七尺開外,登時血濺當場,橫屍就地。

啾啾鳴聲中,立刻引來了無數飛鼠,有如墨雲一片,夾雜着一雙雙碧光瑩瑩的眼睛,羣相爭噬,落翼紛紛,一陣子淒厲的尖鳴聲裡,眼看着碩大無朋的一具馬身,頃刻間已露出了森森白骨。

春若水目睹之下,即便是藝高膽大,卻也嚇了個冷汗涔涔。

她雖然及時由馬身上躍下,沒有撞着大樹,得免一死,卻也未能就此便躲過了空中飛鼠陣勢的糾纏。隨着她飄落的身勢,早有一羣飛鼠,自空中蜂擁而前,緊躡不捨,片刻之間,又自戰成一團。

春若水一口長劍,幾乎施出了渾身解數,依然是脫困不得,實在因爲空中飛鼠爲數過多,簡直殺戮不完,時間一長,這些會飛的小畜生,卻也摸清了對方的路數,不再作捨身捐軀的無謂犧牲,忽然改變了戰術,只是團團將春若水上下四方密密圍住,發出刺耳的尖鳴之聲,卻不輕易出襲。

這麼一來,情勢更將對春若水大爲不利,幾十圈打轉下來,她已眼花鐐亂,腿下一軟,“噗”地坐倒雪地。

吱吱聲中,立時就有幾隻飛鼠,狀如怪鳥俯衝,直向她猛襲過來,卻爲她手起劍落,將爲首直襲正面的兩隻飛鼠劈落劍下。劍勢方出,早已勢竭力微,雖然覺出身後情勢吃緊,卻已是無能兼顧。只覺得肩上一緊,已爲一隻飛鼠抱抓了個結實。

這類飛鼠,每一隻都約有巨鷹般大小,齒尖爪利,更不在巨鷹之下,平常人一隻已是難以應付,更不要說眼前這般陣仗了。

春若水長劍斜揮,施出最後餘力,將另一隻幾乎已襲到她頸項間的飛鼠劈落,卻覺出左肩頭上一陣奇痛砭骨,卻已被肩上那隻飛鼠利爪穿透,傷了皮肉。

眼前情勢顯然危急到了極點。春若水負痛之下,左掌倒掄,“叭”地一掌將肩上飛鼠拍落,由於力道不繼,竟未能將這隻飛鼠擊斃,不過在雪地上翻了幾個身,又自飛身而起。

春若水拍出了這一掌,卻是再也提不起一些兒力道,呻吟一聲,徑自向雪地上倒了下來。

大羣飛鼠,立刻趁虛而進。黑雲猝集,間雜着碧瑩瑩的鼠目星光,眼看着俱都落在了她身上。

情勢已似無可挽回,偏偏她命不該死,竟於此性命俄頃之間,來了救星。

一條人影,猝然現身樹梢,其勢絕快,隨着這人的一聲長嘯,有如長空一煙般地拔身而起,卻自向着人鼠聚結之處,大星天墜般直落下來。

這人身手端的了得。

隨着他落下的身勢,手上一領長衣先自捲起,發出了極見罡厲的一股狂風,直向空中猝落的大片飛鼠陣勢捲了過去,劈啪聲響中,當者披靡,頓時爲他衝破了衆鼠聚結的空中鼠陣,一片啁啾悲鳴裡,衆鼠落屍無數。

緊接着這人長衣飛舞,呼呼連聲,捲起了一天狂風,逼得空中大羣飛鼠,紛紛後退,俄而高升,展現出一刻良機。

春若水雖自倒臥雪地,神智未失,原以爲此身定當喪命飛鼠陣勢之內,卻是沒有想到吉人天相,卻在危機一瞬之間來了救星。映着雪光,方自認出了來人正是那個叫君無忌的奇人,後者已迫不及待地身形前傾,一隻大手,緊緊地已抓在了她右臂上。

春若水儘管心存羞窘,卻也無能恃強好勝。隨着對方輕舒的右臂,已自雪地上被提了起來。這時她即覺出,透過對方那只有力的手掌,更似有一股極大的吸附之力,這股力道迫使着她不得不把身軀向對方偎近了。雖說是隻爲對方抓着了一臂,卻有如半邊身子全在他的持託之中,正是身不由己,不得不聽從對方的任意驅使。

君無忌猝然現身,出手救了春若水一時急難,若是就整個大局而論,情勢未見得就呈樂觀。須臾間,空中飛鼠像是又聚集不少,較諸先前非但不見減少,反似越聚越多,千翼蹁躚,鳴聲啾啾,空氣裡凝聚着這類運動的一種特有氣息,加以散置在四下裡的無數飛鼠屍身血腥氣味,簡直令人慾嘔。

春若水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這等陣仗,一時嚇白了臉。

所幸君無忌並不曾亂了方寸。眼見他一隻手力持着春若水右臂,一隻手舞動長衣,極短的一霎間,已自騰挪了六七個方位。

春若水驚嚇之中,只覺出對方身勢輕快已極,雖然夾着自己這個人,看來絲毫也不累贅,三數個轉動之下,己是十數丈外。隨着對方右手舞動的一領長衣,每一次都發出戛然有力的強風,格阻得下襲的飛鼠,每每無能趁勢隨心。

春若水對空中飛鼠恨惡已極,恨不能借助君無忌的出手,將空中鼠羣悉數消滅乾淨,無如這個君無忌,設非是力有未逮,便是心存慈善,除了方纔現身之一霎,存心救人,不得不下毒手殺生之外,觀諸他隨後之出手,便只是色厲內荏,殺敵之勢遠不及嚇阻來得有力。

雖然這樣,形諸在他長衣間的威力也足以驚人,長衣每發,心聚狂風之勢,迫使得空中飛鼠時高時低,節節退後,空具凌厲形象,就是不能稱心。

君無忌邊戰邊移,卻似節節升高。

眼前惟能借助於有限雪光,略事窺物而已,加上山霧的四下封鎖,丈許以外便自模糊不清,由是君無忌揮動的長衣,除了拒敵空中之外,倒似兼顧了掃霧的作用,呼呼風勢,將四下裡濃重霧氣吹得滾滾而開,呈現在眼前的視野時清又濁,貴在持續不斷,倒也能兼收辨視之效。

透過四面的寒風,春若水彷彿感覺到已脫離了先前的血腥陣勢。隨着君無忌的帶動,二人忽然騰身而起,一起猝落,眼前已換了地頭。

春若水方自站定,手觸處身後一片冰硬,敢情身後是一嶺峭壁。如是揣度,二人當爲背壁而立了。這麼一來,立時解救了背後受襲的威脅,下意識裡春若水才自鬆了口氣。

接着,君無忌那隻緊緊扣在她臂上的手才自鬆了開來。

春若水身子晃了一晃,總算沒有坐下來。

心中氣悶,呼吸急促,一時有氣無力的樣子,當着生人,她可不願示弱,緊緊咬着牙,作勢地舉起了寶劍。

“別動!”二字出自君無忌的口,也是他自現身以來說出的第一句話,緊接着卻有一件物什,藉助於他的手,碰觸於她的脣齒之間,春若水順勢張開了嘴,含向口裡,冰涼一片,倒像是含着了一塊冰。

自然不會是一塊冰,除了一片冰涼之外,還似有一股清香氣質,混合着一股濃重的藥味,極短的一剎那間,已自傳遍了她整個身子。

君無忌並不再多看她一眼。他臉色沉凝,一雙瞳子注視着當空,未敢少緩須臾,手上那一領長衣堪稱變化無窮,時而揚起,時而捲動,或上或下,不一而足,配合着空中飛鼠離奇的攻勢,每一次都能發揮出嚇阻作用,將對方凌厲的來勢,消揖於無形之間。

春若水這才知道含在嘴裡的是一塊奇妙的丹藥,她把它輕輕壓在舌下,自有汁液緩緩順喉而下,極短的一霎,她卻已覺出了妙用,頭腦似乎清醒多了,只是方纔爲飛鼠抓傷之處,兀自隱隱作痛,肩上熱乎乎的,很可能已經腫了,試着擡動一下,竟是又酸又痛,有些兒力不從心。

她生性最是要強,尤其不願輕易受惠於人,何況這個人是君無忌,這是她最最不願意的。何以君無忌較諸別人不同?這個隱秘只怕連她自己也一時難以說明。

空中飛鼠有增無已,兀自死纏不休地惡戰着。君無忌也真有耐性,好整以暇的飛衣對敵。

雙方像是把對方都摸熟了,君無忌這邊一經作勢,那一邊立刻鼓翅升高,容得他長衣落下,這一邊又作勢下襲,看起來像是在鬧着玩兒似的,卻不知其中包藏着無比凌厲的殺機。

“你覺着好一點了沒有?”

君無忌一面揮出長衣,一面問話,一雙眼睛只是向當空注視着。

春若水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謝謝你,好多了!”

“你知道這些飛鼠是哪裡來的?”

“知道!”春若水不假思索地道:“天山,天山飛鼠!”

“哼!”君無忌冷冷地道:“我以爲你還不知道呢!”

他仍然目注當空:“這是由天山新近遷移下來的,每年二三月份下來繁殖生產,要到四月過後纔會轉回,你在這裡居住了這麼久,怎麼竟會不知?”

春若水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是不該一個人來這裡的!”君無忌略似責備地道:“尤其是晚上,有什麼重要的事?”

“我……是來找人!”

“找誰?”

“找……”搖搖頭,她卻不說下去了。

她的臉紅了,天知道她是來找誰!找誰?找你!這是她心裡的話,卻不願說給他知道。

“這裡沒有人住!誰會住在這裡?”

說話時,三隻飛鼠快速俯衝過來,莫道鼠輩無知,卻也會伺虛而入。君無忌早已有備在先,長衣卷處,“吱”地一聲,己把來犯的幾隻飛鼠,卷得無影無蹤。

“好本事!”春若水眼神裡無限欽佩:“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飛雲功’吧!可是?”

君無忌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頗爲驚訝,微微一笑,又把眸子注向當空。

春若水自忖猜測正確,心裡着實吃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人功力高不可測,那是因爲她確知“飛雲功”爲一種純屬內氣提升的功力,據她所知,當今人士,從沒有幾個人有此功力,她更知道有此功力的人,也必當是輕功極爲傑出之人,莫怪乎他的“踏雪無痕”功,施展得神乎其神了。

“你剛纔說這裡沒有人住,難道你不住在這裡?”靜靜地打量着他,春若水拾起了剛纔中斷的話題兒。

“當然不!”君無忌笑了笑:“如果是,怕不早被這些東西給吃了。”

春若水想想也是有理:“這麼說,難道你會住在山上?”所謂的山,當是指的“天山”

了,那是不可思議的了,莫怪乎春若水眼睛裡充滿了迷惑。

“不!你猜錯了!”接着他連番運施“飛雲功”,把空中大羣飛鼠逼得頻頻升高、退後。“我們得走了,”君無忌打量着天上,有些氣餒的樣子:“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怕是越來越多,可就麻煩。”

春若水自服下那粒丹藥之後,已不似先時那般昏昏欲睡,聆聽之下,忙自站好。不意傷處觸及石壁,痛得她半身打顫,一時花容驟變。

“你怎麼了?”君無忌像是有所覺察,偏過頭來。

“沒什麼……”春若水故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們走吧!”

君無忌點頭道:“我想了個法子!”說時手上運動長衣,大力揮施之下,發出巨大風力,非但迫使空中飛鼠連連升高,兼帶着卻也把眼前雲霧衝破開來,現出了一片視野。

春若水注視之下,不禁吃了一驚,才驚覺到自己一人立處,竟是一方峭立的山壁,前面不及兩尺之處,便是虛空,若非君無忌驅開雲霧,簡直看它不見,一腳踏空,便當粉身碎骨,好不嚇人。

“你可看見了,”君無忌說:“下面十丈左右,有幾塊山石,可以暫時藏身,你在那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春若水不及多問,君無忌已自騰身躍起。

他有意做出一番聲勢,一面運施輕功,直向崖上攀升,一面頻頻揮動手上長衣,發出大片力道,風力及處,飛雪走石,聲勢驚人已極。

空中飛鼠先爲他衣上風力驚得頻頻後退,繼而循着他上升的身勢,一窩蜂般地涌了過去,春若水這邊頓見輕鬆,排除了一時之危。

她隨即明白過來,敢情君無忌施展的是“調虎離山”之計,以身爲餌,把眼前飛鼠誘開,好讓自己伺機離開。虧得他想出了這條妙計,解救了自己一時之難。

心情略舒,接下來,春若水卻不禁又爲對方擔起憂來。

君無忌身法至爲巧快,片刻間已攀升起百十丈高矮,眼前顯然已是極高境地。空中飛鼠卻是窮追不捨,那番景象恰似被一隻熊惹了的蜂羣,死盯着硬是不放。君無忌一面運施長衣,一面四下觀望,冀望着能找到一藏身處,一經隱蔽,使可脫一時之難。只是眼前卻連一棵大樹也沒有,黑夜裡所見朦朧,更不知何以藏躲。

他只當山勢絕高,無遠弗屆,卻不知慌忙中所攀登並非天山主峰,不過一處別峰,眼前已來到峰頂,除了與空中飛鼠決一死戰之外,後避無門,顯然大爲失策。

空中飛鼠並沒有絲毫退卻之意,君無忌也只得打起精神與之周旋。

天風冷冷,寒雪森森。打量着天空這般陣勢,黑壓壓佈滿當空,怕沒有上萬只飛鼠,敢情附近飛鼠俱都有了呼應,紛紛加入,聲勢較諸先前更不知壯大了多少。

君無忌雖是不懼,長此相持,卻也不是個辦法,心中正自思忖着對策,隱約裡,卻似聽見了一聲冷笑,笑聲就在身側不遠。

隨着這聲冷笑之後,緊接着又是一聲嘆息。

君無忌陡然一驚,驀地收住了勢子,他確信自己不會聽錯,流目四盼的當兒,那個人卻已開口說話了。

“足下何其愚也!”聲音裡透着冷峻:“若像你這樣子的打法,只怕非耗到天光大亮不可。”

君無忌隨手振衣,逼退空中鼠陣,寒聲道,“誰?”

那人冷笑道:“你居心仁厚,不忍殺生,只是時間一長,只怕也無可奈何,勢將被迫出手,卻又何苦?”

君無忌心中一動,卻似覺出那聲音甚爲耳熟,像是以前聽過。

“尊駕是誰?何不出身相見?”

“哼!”那人冷冷地道:“那麼一來,便同你一樣,只怕落得眼前不能安靜了。”微微一頓,他接道,“對於這些飛鼠我可遠比你在行得多,我們總算有過一面之緣,這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君無忌道:“足下如是自願,我卻無能阻止。如有勉強,那就大可不必。”

那人哈哈一笑:“就算我路見不平,不忍見以多欺少吧!”

聽他這麼一說,君無忌倒也不便再行見拒。一面防範當空,一面循聲注視。

山風甚大,那人說話語氣平和,聲調不高,卻能將聲音清晰傳來,顯然是運施內功加以凝聚,即所謂“傳音入秘”功力。君無忌投桃報李,同樣回答,一對一答,無分軒輊,頓見彼此功力之不凡。

暗中人隨即說道:“其實你我近在咫尺,只是眼前我卻不便現身,足下只需退後丈許,便見一行矮樹,到了那裡,我自會接引便了。”

君無忌料非虛言,應了一聲,隨即展動身形,起落之間,己落身丈外。

面前是一片矮小灌木叢樹,由於其上綴滿白雪,如非來到近前,簡直難以窺見。

他這裡身子方自站定,即聽得聲音傳自身側道:“鼠輩可惡!”

緊接着即有大片風力,發自身後,由上而下,一時間擊起了雪花萬點,宛若一天銀星,直向着空中飛鼠陣中發去。

君無忌也自配合着他的出手,霍地將一襲長衣掄起,捲起大片飛雪,夾着凌厲罡風,一古腦俱向空中發出。兩般配合,其勢益猛。如此一來,當即形成了一股狂流,空中飛鼠陣營,頓時爲之大亂,紛紛作勢,四散高飛,躲避着猝發而來的一天飛雪。

君無忌還待重施故伎,當前壁間,忽然現開一穴,出聲道:“請!”

他便不再遲疑,身形微聳,已自投身而入。

方自進入,洞穴隨即關閉。原來洞穴之口藉助於一簇藤蔓掩飾,一啓一閉,巧在不落痕跡。

暗中人顯然並無惡意,君無忌卻不能心存疏忽。一經進入,當時向側方閃開,同時左掌平胸,必要時,隨時可以擊出。

他立刻也就覺出、自己這番仔細,顯屬多餘。

壁穴裡絲毫不見動靜。在一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後,眼前景象也就漸次分明。

其實並不是什麼天然洞穴,不過是貫前通後的一處窄小過道而已,也只有當前這小塊地方,尚稱寬敞,往下便黑黝黝能見不多。

那個人,顯然就在眼前。蜷着雙腿,抱着一雙膝頭,這人好整以暇地正自向君無忌靜靜看着。

黑暗中固然看不甚清,可是這人微駝的背影,以及下巴上翹起的一叢鬍子,卻是似曾相識。

君無忌微微一怔,點頭道,“原來是你?承情之至!”

駝揹人搖搖頭說:“用不着客氣,剛纔說過了,我是自願的,你可不欠我什麼。”說着他已自壁邊站起。

雙方近在咫尺,俱都有過人的目力,雖是黑暗之中,卻也把對方看得十分清楚。

“還有人在等着你吧!”駝揹人說:“我就不奉陪了!”

君無忌上前一步道:“慢着!”

駝揹人眨了一下眼睛,止住身勢。

君無忌好像覺出,他整個臉上只有這雙眼睛尚稱靈活,其它地方都似過分死板,看起來怪怪的,卻也說不出什麼來。

駝揹人那雙精湛的眸於,兀自盯着他,似在等待着他的話。

“你我這是第二次見面了!我卻連閣下你姓什麼還不知道。”對於面前的這個人,君無忌確是充滿了好奇。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駝揹人滿懷淒涼地冷冷說道:“難道你真的姓君?還是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君無忌微微點了一下頭,算是同意了對方這個論調。

駝揹人手指當前那個通向下方的窄窄的地道說:“這裡下去不遠,便是你方纔來處,這裡夜晚多霧,有些地方結了冰滑得很,不過,以你這身輕功造詣,應該沒有問題。我先走一步了。”

君無忌還想喚住他,問明他的住處,對方卻已潛入下方地道。其實就算叫住問他,他也未必便會告訴自己,正如他方纔所說,還是留待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轉念之間,駝揹人早已深入地道。

君無忌忙自跟過去,他身手極爲靈活,手足並用,活似一條大守宮,哪消一刻己降至道底。

眼前山勢迂迴,可通上下,依稀尚還記得,正是方纔來時所經。左右打量了一眼,卻已不見對方駝揹人的蹤影,料是尋他不着。

空中飛鼠果然俱已消失不見,一時頓見輕鬆。設非是駝背老人識得山勢,加以援手,尚還不知要與空中飛鼠耗上多久,結局如何更是不知。

這麼一想,不禁對駝揹人滋生出一些感激之意。相對地也就越加心存好奇,看來對方雖然未必就住在這裡,卻不會相距過遠,只要留心察訪,不愁見他不着。

倒是眼前的那個春家小姐來意不明,一時難於脫身,還得好生應付纔是。

春若水倚身山石,悄悄地向峰上注視着。既冷又餓、又倦。傷處還在隱隱作痛,心裡又急,這番滋味可真不好受,偏偏君無忌去而不返,真叫人替他擔心。

耳邊上隱隱聽着空中飛鼠熟悉的鳴叫聲,回憶着先時的一番大戰,真是餘悸猶存,卻不知君無忌現在怎麼樣了,將是如何擺脫?

恍惚裡,四野索然,天空卻又呈現出一片靜寂。不知什麼時候,彌天蓋地的大羣飛鼠,卻又消失不見了。

春若水用長劍劍鞘支撐着,方自站起,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眼前人影閃動,君無忌偉岸的身影己來到眼前。

“啊……”顯然已是驚弓之鳥,春若水後退了一步,纔看清了眼前人是誰,苦笑着點點頭:“你回來了?”

君無忌打量着她:“你很冷麼?”

春若水點了一下頭,又搖搖頭說:“還好……”

“把這個披上!”

一片長影,起自對方手上,春若水忙接住,敢情是對方先前用以卻敵的那襲大氅。

“謝謝你……”遲疑了一下,才把它披在身上,果然暖和多了。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她慢慢道:“我們還不走麼?”“再等一會兒。”君無忌轉向天空附近看了一眼,顯然對於離去的飛鼠,不能完全放心。

“你把它們都引走了?”

君無忌點了一下頭,想想沒有必要把駝揹人現身相助之事告訴她。

“你也許還不認識我……我姓春……叫……”

“春若水!”君無忌道:“春家的大小姐。”

春若水略似羞澀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會知道我名字?”

“我還知道你有個外號叫‘春小太歲’。”微微一笑,他接道:“這是一個很響亮的外號,我確是久仰了。”

春若水臉更紅了:“你在笑我,是吧?這都是那些恨我的人給我取的……無聊!”

君無忌說:“爲什麼會有人恨你?”

“因爲,”春若水嗔道:“這……總會有的嘛!難道你沒有?”

“不談這個!”君無忌向外面看了看:“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春若水嘆了口氣,略似歉疚地道:“今天幸虧遇見了你,要不然真不知道會落成什麼樣,說不定已經死了,信不信,我這輩子還從來沒這麼慘過。”

“你的一輩子還遠得很。”君無忌淡淡地說。

“那你是說類似這樣的事情,以後還多得很?”用大眼睛珠子“白”着他,春大小姐氣不過地嬌嗔着。

“不是這個意思!”君無忌搖搖頭說:“一個人的行爲,決定他所遭遇的禍福,如果你剛纔不一意孤行,聽了冰兒的話,也就不會受這個罪了。”

“你……”春若水睜大了眼睛:“你原來都……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們?”

君無忌微微點了一下頭:“不是我跟着你!是你在跟着我!”君無忌冷冷地說:“爲什麼?現在你總可以說了!”

春若水一時臉上訕仙,乾脆就笑了,低下頭,踢了一下面前的雪:“不告訴你。”她隨即背過了身子:“想知道你這個人……你太奇怪了!難道你自己不覺得?”說罷,回過身子來,略似羞澀地瞧着他:“大家都在談論你,你還不知道?”

“因爲我是外地來的。”君無忌不以爲怪地道:“人們對於外鄉來的陌生人,一向都是如此。”

“可是你這個人和別人不一樣。”

“爲什麼?”

“那是……”春若水忸怩着道:“反正不一樣就是了,你自己琢磨吧!”

君無忌向外看了一眼,頗似警覺地道:“霧來了,再晚了可就寸步難行,我送你下山吧!”

春若水原是頂要強的,可是對方這個人偏偏對了她的脾胃,對於他,她有過多的好奇,總想多知道一些,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再堅持。

冉冉白霧,瀰漫四合,二人穿行其間,有如沐身於大氣雲海,四面絕壑,疊嶂千仞,略不慎,便有失足墜身之危。

君無忌前行甚速,春若水不甘殿後,奮勇苦追,她終是後力不繼,走了一程已落後甚多。

前行的君無忌一徑來到了一處凸起石頭前站往,等了半天,春若水才緩緩來到。

君無忌搖頭道:“這樣走不行的,‘子’時一到,這裡全山是霧,難道你沒聽過‘霧鎖天山’這句話?那時候就只有在山上坐一夜了。”

春若水遠遠看着他,說了聲:“好渴……”便自彎下身來,雙手掬了一握白雪,放迸嘴裡,才飲了一半,便倒了下來,

君無忌等了一會,不見她站起,才自着慌,倏地飄身而前:“你怎麼了?”

雪地裡的春若水,卻已是人事不省。只見她牙關緊咬,雙眉微蹙,樣子甚是痛苦。

君無忌把她扶起,試着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奇熱似火,不禁吃了一驚,這番發作,絕非突然,卻難爲了她方纔的若無其事,從容對答。

爲此,君無忌頗有所感,便自破例一回,不避嫌疑地帶她來到了自己的竹舍茅扉。

君無忌嘆息着說:“你竟是爲飛鼠所傷,怎麼早不告訴我說,差一點可就沒命了!”

春若水也只是聽在耳中而已。

他又說:“這類飛鼠,齒爪之間皆有劇毒,無論人獸,只要爲它所傷,先是昏迷不醒,過後便遍體高熱,全身腫脹而死,幸好發覺得早,要不然……”

隨後他爲她解上衣,露出了火熱腫脹的肩頭。

春若水饒是害羞,卻也無能阻止,便自輕聲說道:“君……探花……不要碰……我!”

一團燈蕊突突實實地在眼前亮着。

窗外是風雨抑或是落雪,只是窸窸窣窣地響着……她的眼睛睜開了又合攏,合攏了又睜開,一切的景象,竟是那麼朦朧。

君無忌彷彿手上拿着一把小小的刀,在她肩上輕輕地划着,用力地按着、擠着,然後便有濃濃的,幾乎成了紫色的血流出來……

奇怪的是,她竟然不知道疼痛,只覺着既熱又癢,身上是那麼的脹,血擠出來,感覺上舒服多了。

接下來是敷藥、包紮,她的身子像是烙餅也似地翻過來又覆過去。這個人的力量可真大,那一雙有力的手掌,緩慢而有節拍地在她身上移動時,帶來了萬鈞巨力,其熱如焚,她彷彿全身燃燒,五內俱摧,終至人事不省,再一次地昏了過去……

鳥聲喳喳,翅聲噗噗!這隻麻雀敢情瞎飛亂闖,飛進屋裡來了。便是這種聲音把她吵醒了。

映着白雪的銀紅紙窗,顯得格外明亮。空氣既清又冷,吸上一口,是那種沁人肺腑的清涼,說不出的神清智爽,真舒服極了。

春若水真想還在牀上再膩一會兒,可是她得起來,這可不是她的香閨。

小麻雀仍在噗噗地飛着,一下飛到樑上,一下又撞着了牆,唧一聲喳一聲,怪逗人的。

看着、想着,春若水像是拾回了昨夜的舊夢,終於明白了一切。

一霎間,那顆心噗竇竇跳得那麼厲害,可不能再在牀上膩着了。

被子一掀開,她可又傻了,瞧瞧這一身,這是誰的衣掌,這麼大?倒是挺好的料子,雪白的綾子,說褂子不是褂子,說袍子又不是袍子,倒像是打關外來的那些蒙古人穿着的式樣,腰上還有根帶子。也虧了這根帶子,要不然長得可就拖下地了。

不用說,這是君無忌自己的衣裳,如今是“禿子當和尚”一將就材料,這就“將就”到了自己身上。

長衣裳裡面是自己的褻衣褂子,總算沒有赤身露體就是了。饒是這般,她仍然羞紅臉,窘得想要掉淚,

這已是無可挽回的了。總不能再來一回,自己沒有上山,沒有爲飛鼠所傷,也壓跟兒沒有遇見“他”……怎麼可能被……真叫是無可奈何。

不用說,自己爲飛鼠所傷,毒勢發作,一切都虧了他……原來的外衣,沾滿了血污,自是不能再芽,對方男人家,哪裡尋女子衣衫?才自會換上了眼前這一身。

一切可都虧了他了。春若水既是羞愧,又是感激。

發了一陣子愣,找上鞋穿好了,試着伸動一下,身上鬆快極了。簡直比沒受傷以前還要舒坦,她依稀尚能記起昨夜之事,對方爲自己敷扎之後的一番推按,其熱如焚,想必是受惠於他的內力灌疏,打開了全身穴脈,纔會恢復得這麼快,感覺着這麼鬆快,那一邊桌上,擱着她的劍,鹿皮革囊,像是一樣不少。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自己一夜未歸,家裡人不定急成了什麼樣子……一想到這裡,她真恨不能馬上插翅而歸,偏偏主人還不見現身。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動靜,走過去推開門,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才發覺到整個竹舍,除了自己以外,卻是空空如也。

也許主人當初建造這所竹舍時,原本就沒有打算用以待客,總共不過才兩個屋子,除了那間起居的睡房之外,就只是眼前這間小小的書齋而已,而君無忌並不在這書房裡。

春若水發了一會兒愣,略自欽佩對方真君子也,想必是因爲有了自己這麼一個陌生的姑娘,他才故意避開的。果真這樣,倒也不必再等他了。

想到這裡,她就轉回去把寶劍革囊佩好。

未能見到主人,當面向他道一聲謝,總是遺憾之事,受了人家這麼大恩惠,一走了之,未免不盡情理。就給他留張謝箋吧!

小小書齋,卻讓書堆滿了。春若水只是隨便看看,已能領會主人涉獵之廣泛,不愧爲飽學之士。最讓她目光流連的,該是懸掛在書桌兩側的一副小小條幅,筆力勁挺,如龍蛇飛舞,頗有大家風範:

“何必絲與竹,

山水有佳音。”

春若水對這副條幅,所以特別投以注目,一來是心儀其飛遄俊逸,二者卻是由於條幅上的詩句,是她所熟悉的。

原來這首詩句,其原始作者爲晉朝才子左思,見諸於左氏《招隱篇》中,而真正爲後世樂誦,卻得力於樑太子蕭統之登高一呼。據《梁書》載,樑太子蕭統**山水,事母至孝,其人體壯身強,而美風姿,讀書聰明,一目十行,一時名才薈集。這位太子一日與當朝臣子侯軌盛讚園景之餘,侯軌建議他應添增女子絲竹歌舞爲業,蕭統不以爲意,一時便吟出了“何必絲與竹,山水有佳音”的前人名句,侯軌感於太子凜然正氣,大慚而退。如此一來,這首前人詩句便爲之風行一時了。

君無忌之所以偏偏寫下這首詩句,懸於座前,其用心或將比照當年之樑太子蕭統抑或別具深心!可就致人疑竇了。

春若水饒是冰雪聰明,卻也一時爲之費解,想它不透,她竟然一時心發奇想,把當年那位性情澹泊、事母至孝、滿腹經書,卻又英俊瀟灑文武雙全的樑朝太子,拿來與眼前的這個奇人君無忌比較起來,除了君無忌的出身來歷諱莫如深之外,兩者之間竟然頗多相似之處。

“難道他竟是……”

一驚之後,她卻又不禁爲自己的大膽假設、荒誕怪想而感到無稽好笑,只是這麼一來,倒引發了她對於君無忌這個人的離奇身世,必欲一探究竟的興趣。

書桌上堆滿了書,首入眼簾的是署名“葉適”的《水心集》一疊數十卷。捲上硃砂印記,標明書的出處,赫然競是“文淵閣珍藏”幾個篆體字樣。“文淵閣”乃皇室大內藏書之處,春若水自是省得,由不住心裡又爲之動了一動。

只是卻不容她再發奇想,門外已傳來了一陣子急促的腳步,緊接着傳過來小琉璃的吆喝聲:“大小姐您起來了吧?”

春若水霍地離座,驚了一驚,怎麼也沒有想到,小琉璃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手裡牽着一匹黃鬃瘦馬,小琉璃滿臉詫異地打量着面前的這個姑娘,像是還不大能接受似的:“大小姐……真的是你?”

春若水由不住臉一紅,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我又是誰,你怎麼會來了?那位君先生呢?”說着,目光飛轉,已把這附近瞅了一遍。在她以爲小琉璃既然來了,君無忌理當出現,怎麼四下裡靜悄悄的,偏偏連個人影也沒有。

小琉璃笑了,露着白白森森的一嘴好牙。

“大小姐你受驚了,聽說你受傷了?好些了沒有?”

說到傷,總好像缺胳膊少腿,再不就是血淋淋的來上那麼一片,纔像個受傷的樣兒,眼前的春小姐可是不大像!小琉璃那雙琉璃眼,只管骨碌碌地在對方身上轉着,可就找不着那個受傷的地方。

要在平常,有誰敢這麼放肆地瞅她,保不住她一時大發嬌嗔,也許用大耳刮子扇他,眼前這個小琉璃,顯然已非當年阿蒙,已經不是自己家裡那個放羊、擠羊奶的孩子了。往後,她還有更多使喚他的時候,籠絡尚且不及,自不便眼前開罪。

“你還沒回我的話呢!這裡的主人君先生呢?”

“瞧瞧我這個糊塗!”小琉璃自己在腦瓜上摸了一把,嘻着一張臉:“是這麼回事,一大早,先生到我廟裡,把我給弄了起來。說是大小姐昨兒晚上不小心摔傷了,被先生給救回來啦!要我趕快給弄匹馬,把大小姐你給送回去,說了這幾句話,他老人家就走了。”

春若水沒吭聲兒。

“我可是嚇壞了,先生還關照說.叫我不要驚動大小姐府上,怕老爺子嚇着了!”

“倒也難爲你了!”

春若水瞟了一眼那匹馬。由不住皺了一下眉毛。這輩子還真沒有見過這麼難看的馬,又老又瘦不說,還是個爛眼圈兒,全身沒有四兩肉,人還沒上去就像要趴下的樣子,怕是一陣風就給刮躺下了。

小琉璃怪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小姐你就將就一點吧,本來想到號上給你租一匹好馬來着,只是一來太早,人家還沒開門,再說……”他嘻嘻笑着:“錢四柺子那個人嘴靠不住,要是被他知道了,保不住四下裡亂嚷嚷討厭!是我沒辦法,只有到王老頭的豆腐坊裡,湊合着好說歹說。把他那匹拉磨的老馬給借來了。”拍拍馬的脖子,他說:“是老點兒了,可還沒長驃,拉磨拉的,還真有勁兒.得!您就湊合着騎吧!”

聽他這麼一說,春若水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四下打量了一眼,無可奈何的樣子,是因爲沒有見着君無忌那個人,連聲告別的話也無處說,心裡怪遺憾的。

施施然地攀上了馬,“我還有衣裳什麼的……”

“不妨事!”小琉璃說:“先生關照過了,等洗乾淨了,我給大小姐你送去,這匹馬你就打發個人給送到王老頭的豆腐坊就得了。”

看看是沒有什麼再好留連的了,小琉璃指手劃腳地把回去的路給她說了一遍。

“還有一件,先生關照了!”他的聲音放低了:“這個地方千萬別對外人說起,千萬,千萬……你萬安,我就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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