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訪一邊冷眼旁觀,一邊飛快的思考着。
張輝等人這麼做是針對我們麼?
笑話,萬千星輝也好,楚志輝也好,哪怕是我這個小嘍羅也罷,和這裡的人、事、物都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沒有任何的利害衝突,靈光一閃,何訪明白過來了,眼前的這場看似鬧劇的表演,恐怕更像是一場示威,或者說是一種試探。目的,應該是藉機探查鍾長天的底線。
嗯,還是楚哥的那句話說得對,這還是人民內部問題,既然如此,就只能依靠內部來解決問題了。想到此處,何訪整個人也輕鬆下來,這似乎也算是市場化運作晚會的一個好處吧,不像是電視臺作節目,你還有個播出安排、節目計劃什麼的,逼着你按時按質完成,而這臺晚會,說不好聽的,如果是山陽方面出了問題,已經拿到第二筆款子的萬千星輝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損失,最多不過是浪費了點功夫罷了。當然對於自己來說,這些未嘗不是一種經驗,既然這樣,那就老老實實的等着看熱鬧吧。
想到此處,何訪的餘光裡看到站在幾個人最外側的蔡局長正把手中的電話掛斷,看起來,雙方都已經順利的把矛盾上交了,至於最後的結果嘛,那就要拭目以待了。
這小小邊城的晚會,還真是藏着大大的意思。
幾個人乎有心思的湊在一起扯淡的功夫,原本從大門口一直散落到體育場內的各色制服男們似乎接到什麼暗中的號令,漸漸集中到了場地正在施工的各個地點,同時紛紛開始擺出諸如彎腰、下蹲、仰頭、俯身等等看似認真的姿勢,如果不是知道內情,就連何訪也會以爲他們真的是在檢查什麼工作。
不過,現在何訪卻又一次皺起了眉頭,看來對方等待的人就要出現了,而這邊,自己的手機還沒有響動,楚哥現在到哪了?今天早上好象是鍾長天例行的接待下屬官員們的時間,不知道能不能及時抽出身來,如果他這個頂樑柱不出現的話,這局面顯然是不太有利的。
果然,大概兩三分鐘後,何訪身後的體育場主看臺下的入口處輕輕有些騷動,而眼前的張輝臉色雖然還是如常,但眼中閃起的一星亮光,卻恰恰被何訪收在了眼裡。
“那邊好像是周市長吧。”
張輝打斷了正在主侃的柳石崇。
“好象?哼哼,裝吧,那不是你剛纔特意叫過來的纔怪。”
心中暗罵,何訪順勢轉過身去,身材瘦小,但一幅精明幹練之氣的周市長正快步向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還親切的向在場的人頻頻點頭打着招呼。
“大家辛苦……”
“大家辛苦……”
閱兵麼?恐怕爲時尚早了點了吧。
“周市長,您怎麼也來現場了?”
張輝大聲招呼着,搶步從何訪身邊走過,向周市長迎了過去。
“我看我們最好也過去打個招呼吧。”
柳石崇在何訪耳邊輕聲道,不過話雖說的像是詢問,他的身體卻已經挪向了周市長所在的6點鐘方向,小人物的悲哀,就在於幾乎每一天身和心的行動方向都難得保持一致。
“呵呵。”何訪對着空氣打了莫須有的呼應,滿臉熱情之色的隨着幾位當地的小老闆一起去迎接他們的二當家。
“你好周市長!”何訪主動地打着招呼,周市長自然是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下接見了劇組的有關成員,一直以來都很少有交流的兩人開始握手留念,只不過身旁沒有閃光燈的照耀。
“小何啊,你們的工作完成得很快,也很好啊,現在這個舞臺已經能看出大模樣了,還有幾天能完工啊?我看大家這麼日夜加班的趕工期,你們辛苦了。”
後面的這一句,周市長是特意提起了嗓門,對着遠處施工隊的工人們說的,高高舉起的手也在揮動着示意,雖然好像沒有得到什麼反應,但神情依然自若。
何訪一愣,眼前這位二當家的似乎根本就不是被搬來興師問罪的,反倒像是真的來關工程進度、民工生活一般,這裡面難道又有什麼文章?領導的藝術,不好捉摸啊,何訪暗自搖頭,這條道上,無論承認也好否認也罷,自己還真是個雛兒,其中的因由本末,還是等同樣老奸巨滑的楚志輝來判斷吧。不過何訪不過是腦中的閃電飛思正準備要回答周市長的問題,那邊市長大人卻壓根就沒有想給他留出說話的機會,自顧自的接着轉過話題。
“不過,越是趕進度,就越是不能忽視安全生產啊,我身爲一市之長,是山陽生產安全和社會安定的第一責任人,這個擔子可是很大的哦,還是領導同志說得好啊,民情大過天,未敢一時以忘之,老張、老李你們在這方面都是行家裡手,一定要幫我好好把牢這個關,要真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可是第一個要拿你們是問。”
市長果然是市長,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竟然連個拖帶的聲音都沒有留下,就這麼順理成章的把一通無事生非的搗亂,冠上了一個美名,但這一番話,說得是聲情並茂,尤其到最後簡直就是聲色俱厲,根據何訪地判斷,如果此地的羣衆超過100人,恐怕就會聲淚俱下了,有理、有據、有節,就算是初衷或有不良,不過道理上說得簡直滴水不漏,讓何訪聽起來都快要覺得應該照此辦理了。
“當然了,晚會的舉辦同樣不能掉鏈子,爲了這次的盛會,我們已經邀請了省裡的主要領導來參加併爲旅遊節揭幕,另外還有很多友好城市和兄弟市縣的領導也會前來道賀,小何他們的任務也很重啊,我看這樣子好了,現在的時間也快到中午了,上午看來是做不了什麼事情了,下午,老張,你負責,一個下午的時間,動用所有的人手,把整個的安全情況徹底查清,同時也把出現問題解決掉,然後趕緊撤出來,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繼續自己的工作。你看着怎麼樣?小何?”
“我看怎麼樣?我能怎麼樣?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來問我怎麼樣?這倒好,幾句話的功夫,您就把整個工作進度拖下了整整一個白天。真是好一張利嘴,好一幅腦筋。”
當領導當到這個份兒上,想不熬出頭怕是都難,當然這個判斷的可靠性,只存在於何訪自己的身體範圍之內,出門不保。
因爲,有人用行動和語言,證明了此處的強人絕不僅僅是眼前的這位周市長。
“呵呵,老周這個安排好啊,以人爲本是我們現在應該大力推行的施政方針嘛,工人的安全當然要高過一個晚會。”朗朗然,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間插了進來,也許是太熟悉了,也許是沒有想到會突然在這裡聽到這個聲音,周市長的眉頭第一次在何訪的面前緊蹙了起來。
這次不用轉身,何訪也知道了來人的身份,其實只要一聽在場的諸人在此人發話之後,幾乎全部屏然無聲的情況,怕是誰都能猜得出來此人正是所有山陽官員們,包括了周市長在內的共同上司——鍾長天。只是包括何訪在內,誰也沒有人留意到鍾長天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又呆在了什麼地方。周市長的話只是說給何訪等人聽,聲音並不算太大,起碼無論如何都穿不到體育場外,而鍾長天的話卻接得如此完整和迅速,這樣算起來他剛剛一定就在附近,還真是藏得有夠深入羣衆的。
“不過嘛,我已經親自來看過幾次了,應該說人家首都來的大公司,就是有大公司的樣子,什麼做的都很規範,上回安監局的馬局長和我一起來的時候,還特別說以後我們市裡的重點項目都應該參照人家的施工程序和標準來執行,我看我們應該對晚會的工地放心纔對,你說呢?老周?”
何訪順着來聲的方向望了過去,剛纔的疑問馬上釋然了,因爲鍾長天壓根就沒有走唯一敞開着的主看臺下的大門,而是出現在了對面的舞臺上,換句話說,他走的應該就是後臺旁,一個專爲施工人員進出用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對於鍾長天怎麼會找到這個直接連同了后街的小門,何訪倒是一點也不奇怪,因爲就在鍾長天的身旁,他又找到組織了。
楚志輝隔着鍾長天的肩頭,向何訪打出了一個只有兩人之間才明瞭的信號,何訪輕輕點了點頭。
“我說呢,怎麼楚哥半天都不見人影,再打手機也沒有了反應,這不像是他一貫的麻利作風,原來一早他就陪着鍾長天來到現場,不過這種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的風格,還有專門等到周市長慷慨激昂的發言完畢,才顯出身形的機會拿捏,應該是鍾長天這個老謀深算的傢伙拿定的主意纔對。哈,幾乎相同口吻的話,說在不同人的嘴裡,出現在不同的時刻,效果顯然大相徑庭,周市長這次算得上完敗,以後的仕途前程,您老一路走好哦,嘿嘿。”
雖然對於這種官場風雲,何訪這個外人本來沒有什麼立場,也談不上什麼特別的興趣,不過旁觀者的立場參與其中,倒也長了不少見識,而且只從合作的角度來說,鍾長天畢竟還是在幫助和支持自己這一方,因此對於周市長的突然吃癟,多少是有那麼點幸災樂禍的愚民娛樂精神。
接下來的時間裡,誰再說什麼,做什麼都已經沒有什麼更大的意義了,早在鍾長天出現的那一刻,這場鬧劇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不過官場畢竟是官場,哪怕它小到了只有指甲蓋般的大小,它都會有着一定之規,無論是暫時擔任着正方一號的鐘長天,還是掛着反方主角頭銜的周市長,有或者各方的先鋒快馬,甚或搖旗吶喊站腳助威的一衆羣衆演員,都好像只是臨時碰到了一起,共同關注了一下晚會場地建設一般,頗有默契清言淡笑着,努力維護着大環境的安定團結。啥叫祥和,長長見識,這就叫祥和。
正當所有的人都以爲今天的時間到此結束,或揣着笑臉,或藏着怒火,或掖着愁容,各懷着心事正在準備各自驅車離開的時候,更爲戲劇化的一幕又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