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吃飯就讓何訪頭疼,尤其是昨天又神經病似的跑出去瘋狂消費了30來塊錢,那可是一個星期的饅頭燒餅鹹菜錢,家裡又沒有石油可以去換食品,吃一頓就少一頓哪。突然餘光裡又瞥見了桌上那張皺巴巴的名片,何訪很用力地想起了當天和楚志輝那一羣人吃飯的時候,一激動就和他說了不少自己不曾實現的想法,想不到這老哥倒是蠻有些欣賞的地方,直到飯後分手的時候,還拉着何訪的手好像是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話,什麼話來着?讓我好好想想,何訪的頭疼好像輕了許多,一個翻身從牀上爬了起來,坐在牀邊手支着桌子托起下巴開始思考起來。
那天,臨走的時候,楚志輝一手夾着那個到哪都少不了的Dunhill手包,一手握着何訪的手道:“行,你小子還真有點想法,要是哪天真的被我不幸言中了,也不用太在意,這條道上,你老哥也混了十幾二十年,其實這行到今天了,除了像我們這樣的老人兒,你們年輕人也不一定非在電視臺這一棵樹上吊死,只要你有想法,路還是有很多的。有機會你要是想的話,可以找你老哥來聊聊,沒準我能幫上什麼忙呢。”
對了,就是這句,就是聊聊幫忙這句。
何妨好像是找到了什麼值得興奮的地方,一屁股從牀上跳了起來,謝也沒顧上穿,一把從牆上拔下已經衝完電的小靈通,毫不猶豫按照名片上的電話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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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你能不能幫上忙,趕上飯點兒能聊聊的話,怎麼也能省下一頓飯錢,聊得好了沒準還能打個包什麼的,那又是一頓啊,當然了,能幫上忙更好,不過經過那件事,何訪對此倒是不再抱什麼幻想了。
“喂!楚哥嗎……”
何訪滿懷着期待,撥通了楚志輝的手機,說來也巧,曾經是同行的楚志輝正在大興的月華錄影棚盯着復景,離何訪租的小屋不過是四站地的路程。
“是麼,楚哥,您那兒剛卸完最後一車,今天晚上裝景不用您盯着了,太好了……”聽說楚志輝今天晚上正好沒有安排,何訪幾天來難得的高興了起來,其實就連自己也沒搞清楚,他究竟是爲了什麼高興,真的只是晚飯麼?
“我在哪?我就在小廟,您知道?您開車過來?不用!沒事,幾站地我坐車過去,一會就到,您……,噢,那好,那好,我在路口等您。”
掛上了電話,何訪從椅子上隨手拽過來一件體恤套在頭上,抓過桌上的牙缸和毛巾就衝了出去。
幾分鐘後,搶在院子裡的女人們開始淘米洗菜之前,解決完個人衛生問題的何訪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屋,換了套乾淨的衣服,又急忙奔了出去,開車的話,估計這會楚志輝應該快到了。
果然,何訪剛剛站在約定好的街口報亭旁邊,一輛黑色的馬六緩緩停在了路邊。
車窗搖下,何訪時隔多日終於又見到了楚志輝。
“楚哥!”
其實如果不是車子前風擋上面貼着神州星視的臺標,何訪本來還不能肯定這個帶着寬大的Police墨鏡的中年男人就是楚志輝,不過馬上反應過來的他還是及時地叫了一聲。
“嘿,哥們兒,先上車。”楚志輝似乎察覺何訪瞬間的小小變化,熱情地招呼着。
“怎麼樣還沒吃飯呢吧,走找個地去,能吃肉不?”楚志輝慢慢地將車駛上了主路,側過頭問道,見到何訪輕輕的點了點頭,哈哈一笑,“男人嘛,一定要能吃肉才行。你們這邊沒什麼好地方,我們上南三環的小肥羊。”
坐在副座上的何訪除了點頭和以不同規模和曲線度的笑容來表達自己的同意之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腳將油門踩到了底,馬六發出一陣低沉的轟鳴向前竄去,何訪第一次親身感受到了以前在汽車雜誌上看到“推背”的感覺,而且是在一個年紀超過40歲的人身上,何訪不禁又一次近距離的打量起楚志輝。
雖然墨鏡和稍有些長的頭髮將臉幾乎遮住了一半,但暴露在斜灑的陽光下的部分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年輕的時候應該是比較帥的那種類型,就算在今天恐怕也能招來不少女孩子的青睞,好像最近有型熟男比較吃香的樣子。墨綠色的體恤,深咖啡色的長褲,一身的行頭雖然趨向暗色系,看上去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曾經在時尚欄目裡做過三年攝像的何訪還是一看就看出這些都是貨真價實的國際名牌,而且都是那種商標並不起眼的小衆化休閒品牌。何訪暗中點了點頭,有相當品位,又不顯山露水,這正是當年自己在拍攝那些亂花入眼的時尚奢侈品的時候,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標準,可惜從來就沒有機會實現。
從一座過街天橋下穿過,車子幾乎沒有減速的向右轉去,何訪右邊的身子緊緊地靠在了車門上,楚志輝轉動方向盤的右手霍然一閃,配合着夏日傍晚依然有些刺目的陽光射進了何訪的眼中,很不幸,TAG Heuer,何訪心中的又一個堅定但不曾實現的夢想殘酷的出現了不到一尺的眼前,何訪心中不禁重新定義了一下咫尺天涯這個詞。
“別擔心,這點速度我還是有譜的,再說了豐臺這邊的大隊長跟我是哥們。”看何訪半天沒說話,楚志輝還以爲這小兄弟因爲自己的車速而擔心,連忙安慰道,不過楚志輝倒是更加喜歡這個腦筋機靈但爲人老實的小夥子,這也是上次兩人把酒論交(其實是他一人喝酒,何訪的杯子裡是千年不變的可樂)的時候,何訪給他留下的最大印象。現在的年輕人聰明的往往容易走極端,過於放肆的張揚很容易讓別人感到不舒服,而平庸的那些,楚志輝也不屑於搭理。本來上次在一起吃飯過後,楚志輝還想有時間照這個年輕人好好聊聊,不過連續三場在外錄製的大型晚會讓他這兩個月幾乎就沒着過家,直到昨天才從杭州飛回來。
說來也巧,本來像監督進景裝景布光這些事,是用不着自己這個製片主任親自來的,誰知道手下的幾個製片,兩個留在當地做善後,留在北京的兩個,一個老婆正在醫院生孩子,另外一個是中心副主任的不知道哪的遠房親戚,事情交給他做,有人看着還好,每人看着,沒事的也變成有事了,於是只好自己親自來一趟,沒辦法,誰讓製片人老肖是自己10幾年的哥們,外面的活縱是熱火朝天,本職工作也要滴水不漏,這是楚志輝多年來給自己總結的生存之道。因此上,雖然每年幾乎有一半多的時間,是在花在臺外爲朋友爲自己做事,但是憑藉着連續擔任了十幾年的春節晚會、元旦晚會、十一、五一晚會的總製片主任,從沒出過差錯,不但臺內年年是先進工作者,還被市裡的領導多次當面表揚。不過剛纔在攝影棚看着工人們又一次把修修補補的幾乎垮掉的佈景又一次按部就班的擺放在演播室的大廳中,一種突如其來的厭倦感涌了上來,一時間,眼前繁忙的人羣、嘈雜的聲浪、昏黃的燈光都變得遙遠了起來。
是累了嗎?
22年了,第一次,面對着電視臺看上去井然有序,流水線一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運作,楚志輝有些茫然了。
就在此時,腰間的Moto A1200那充滿了動感的旋律自顧自的唱響起來,全然不顧主人此刻的心情。翻開還沒有自己一個手掌大的機蓋,楚志輝不禁又是一份感慨,電視臺裡上了40歲又離50大關有點距離的男人們,最喜歡用這種號稱是智能手機的玩意兒來顯示自己心靈的年輕和不落伍。自己,也老了麼?
“喂,我楚志……誰?噢~小何啊,你好,你好……”
“紅燈!楚哥!”
“嘎——”下意識的一腳急剎,楚志輝被何訪有些顫動的驚叫喚醒,看看周圍,自己的車身已經遠遠的探出在了停車線外,一個面目模糊的中年婦女正惡狠狠的盯着自己的車內嘴裡不停的嘟囔着什麼繞過車頭,向便道走去。
你不累麼?還是想給我車頭打蠟?那麼大歲數了,彆扭着脖子!
某人同樣惡狠狠的在心裡反擊着,隔着風擋的臉上卻露出了十分歉意的微笑。
這一刻,何訪突然在楚志輝的臉上看到了何訪語錄的第五卷第二章第一節的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