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懷至今記得,當初訓練蘇曉曉時的心情。除了看到一個殺手的成長所產生的興奮之外,還有就是對自己被超越的恐懼。
無論多麼難完成的任務,這個自己訓練出來的人都會有辦法完成。其中許多方法甚至是自己無法設想到的,但不管用什麼辦法,最後幾乎都是以最小的代價完成了任務。
也因爲如此,弄塵樓內纔會形成如今少主和樓主兩派人。雖然都是殺手,早知道有一天會因爲任務而死,但是不代表有人願意去送死。對於能給自己帶來生機的人,自然是想方設法的想要巴結。所以,雖然蘇曉曉當年並沒有對周圍的人投入太多的感情,但是隨着她成爲少主,歸順的人越來越多。
當年柳無懷之所以挑選蘇曉曉成爲少主,除了她可怕的潛力外,還有就是那不自覺拉攏人心的能力。蘇曉曉不知道的是,在她還只是候選人時,就已經有人暗中助他。
剛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柳無懷覺得自己找到了個不錯的人選。畢竟手中的棋子能如此不自覺的拉攏人心,對於任何一個執棋者來說,都是一種優勢。
可是漸漸的,這種優勢卻漸漸變成了劣勢。當一顆棋子的力量足夠影響整盤棋子時,那麼執棋者就已經形同虛設,因爲他已經改變不了局面。
隨着蘇曉曉能力的顯露,柳無懷開始漸漸的產生戒備之心。那種想痛下殺手的念頭越來越強,也是因爲如此,在蘇曉曉修習武功心法的第三年,柳無懷動了手腳。
蘇曉曉笑得有些淒涼,道:“是啊,在樓主眼裡,那只是區區人命。只是區區弄塵樓的下屬,自然算不了什麼。”蘇曉曉幾乎無法呼吸。
當年,她剛來到這個世上不久。蘇墨青將她送走之前,對她也是百般愛護,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她,天真的以爲大奸大惡的人都不過是電視裡杜撰出來的。因此雖然被抓入弄塵樓,但起初的時候她並沒有遭受什麼太殘忍的對待。
只是隨着訓練的加深,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她才知道她面臨的是真正的血腥。後來,她不記得到底自己做了什麼,讓柳無懷看重她,並親自教導她武學。
不得不說,在起初的時候,她曾一度以爲柳無懷是仁慈的。雖然柳無懷一直帶着面具,但她並不在意,因爲這個人不像其他人一樣,逼她殺人,不問她想法,只把她看成是殺人的工具。
柳無懷道:“本主至今不明白,爲何你會有如此執着的生念,即使殺了你身邊的人,你也不會選擇去死。這般心性堅韌的人,本主已經許久未曾見過了。”
早在訓練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一個十歲的小女孩,無論哭得多麼厲害,無論多麼害怕,都是咬着牙堅持下去。原本以爲這人該是殘忍冷漠的,可每每殺了自己身邊的人,小女孩就會不食不眠跪在屍體旁兩日,那眼中從盡是淚水,到後來只有冷漠。
看到那眸中的冷漠的那一刻,柳無懷只覺得興奮。
“樓主該知道,若是把我逼急了,到時候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毀了弄塵樓,便再也沒有柳無衣,再也沒有柳無懷。”身上的痛楚已經漸漸消失,蘇曉曉對於這種痛已經熟悉到深入骨髓,這前期的痛苦,不及一會發作時的萬分之一。
柳無懷剛纔給她打入了蝕心,這是弄塵樓用來懲罰犯錯的人所用的。只是疼痛,不會留下任何傷口。但這種疼痛,卻是弄塵樓所有人都不願意嘗試的。
“衣兒說得不錯,若是以往,本主的確是會忌憚。”柳無懷站起身,猙獰的面具之下,那張臉透出的是濃濃的陰森,“只是今時不同往日。衣兒,本主早跟你說過,仁慈和信任將是你犯的最大錯誤。”
蘇曉曉無法可說,若是以往她也許還能反駁兩句,可是現在她卻已經忍不住動搖。
在弄塵樓十幾年,就算她心性在堅韌又怎麼樣,太多的血腥已經開始慢慢吞噬她的靈魂。仁慈和信任,她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該拋棄了。
有時候蘇曉曉也不清楚,到底自己是不是真的想保護身邊的人。還是說,只有這樣做,她才能證明自己還有人性,自己並不是無惡不作的人。
想到這些,蘇曉曉察覺到,自己正在被心中的恐慌慢慢的吞食。
那吞食的舉動,蘇曉曉幾乎自己就能感覺得到。就好像陷入莫名的黑暗,無邊地獄之中,心裡那些見不得人的黑暗也開始慢慢的冒出來,急於衝破最後的枷鎖。
那最後的,人性的枷鎖。
“呵,樓主說得對,無衣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事情就是信任。”說罷,冰冷的雙眸毫不猶豫的瞪着柳無懷。那眼中的恨意尤爲明顯,深刻的說着,她犯的最大錯誤是曾經信任眼前的人。
“衣兒總算長大了,”看到蘇曉曉眸中的恨意,柳無懷骨子裡只覺得更加的興奮,這樣的冰冷和殺意纔是弄塵樓的人,“本主也更加放心把事情交代給衣兒了。”
聽到柳無懷這樣說,蘇曉曉那本已經越來越冰冷的心,突然被某些東西死死的抓住,讓她只覺得渾身冰冷。
“殺了上官君臨,本主就放過所有人,否則的話,本主就在你面前,將他們活剮。”柳無懷含笑的說着殘忍的話語,那其中透出的興奮帶着瘋狂。
蘇曉曉告訴自己,保持冷靜,冷靜的對待。只有冷靜的拖延才能想出別的辦法,若是此時和柳無懷有衝撞,對她來說並沒有好處。
“不、可、能”
堅決的話語,衝破了所有理智。蘇曉曉直直的看着柳無懷,那眸中的反抗,透着不可動搖的堅持。
柳無懷看着眼前站起來的女子,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也有一個女子在自己面前,頑強的做着抵抗。最後是他不忍心動了私念,後來他們走到了一起。
但是又如何,如今那個女子正躺在冰棺中,容顏依舊,但卻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甚至連他們的孩子,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
柳無懷帶着恨意道:“衣兒反抗一次,本主便殺一人。”他是恨,如果不是那個人,他們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蘇曉曉微微一笑,笑容動人心魄,“不、可、能”堅決的三個字,彷彿昭示着某種堅持。不止是對心念之人的堅持,也是對自己底線的堅持。
彷彿是感受到了空氣中的不尋常的波動,地上的小清子在迷迷糊糊中醒來。無意識的轉動了一下腦袋,看到的便是一雙黑色的靴子。
這是,小清子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你……救……”
聲音還沒有喊出來,小清子就被柳無懷掐着了下顎,下顎隨之被卸下。那劇烈的疼痛讓小清子扭曲了臉,手腳不斷的掙扎。
“你不可以殺他”蘇曉曉看着小清子,淡淡出聲。
小清子轉眸看向蘇曉曉,入眼的是一張極爲慘白的臉。本來妖媚的容顏,此時看起來卻透着冰冷。這種冰冷帶着點點殺意,讓人不寒而慄。
小清子驚恐的看着替自己開口的蘇曉曉,那眸中是更深的恐懼。
蘇曉曉掃了小清子一眼,那眸中閃過絲絲嘲諷。她現在難道比要殺他的人可怕嗎?蘇曉曉轉頭看向柳無懷,繼續道。
“殺了他,動靜不會小。”蘇曉曉道:“如果你想讓我繼續留在皇宮,就不能動他。或者,你能找到人替代他。”
小清子一死,就會將表面的平靜掀開。從此,再無寧靜。
柳無懷道:“我相信以衣兒的能力,定然有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蘇曉曉沒有否認,只是冷冷道:“這並不代表我會收拾,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道理,相信樓主比我更懂。”與其這樣煎熬,不如儘早結束,這樣雖然會不捨,但至少有了下定決心的理由。
柳無懷放開小清子,小清子躺在地上,已經暈了過去。
“衣兒倒是學會威脅本主了,本主既然能教你,也能毀了你。”
說罷,就要出手,卻被一根銀針攔下。
“不許你動她!”
含着怒意的聲音,突然傳來,蘇曉曉睜開眸看向白衣。剛纔若是柳無懷能下手,該有多好。白衣看了眼地上的人,將那被卸下的下顎接上,隨後不知道餵了小清子什麼。
柳無懷沉聲道:“你來做什麼?”
“你答應過我,不會動她的。”
“哼,”柳無懷對於白衣的心思瞭若指掌,冷冷道:“本主答應你,殺了上官君臨,本主就放過所有的人,包括你。”
聽到這句,白衣怔住。
蘇曉曉彷彿沒有看見白衣的神情,依舊道:“不可能,就算你殺了所有人,我的答案也依舊是不可能。”
白衣看向蘇曉曉,她不是說過,她不會留戀宮中嗎?他還一心幻想着等她出宮,真是可笑。
柳無懷猙獰的看着蘇曉曉,面具下盡是殘忍的笑意,沒有什麼比摧殘一個人的鬥志更令人興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