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欲迷心,夢幻顛倒迷離,假的尚且能說成真的,更何況,現在這些人所哭訴的一些悲慘往事,全是真的。”
周平安全力運轉“五欲魔功”,頭一次,把識海之中恍若明鑽的純淨精神力,全都用了出來了。
一股若有若無,無影無形,偏又覆蓋極廣的精神力,如同天空一般覆蓋全城。
但凡遇到強橫的精神個體,也不糾結,直接繞開就是。
一旦有誰精神稍有波動,聽到城哭聲心裡泛起絲絲漣漪,他就趁虛而入,把這絲仇恨情緒,化作滔天狂瀾。
一切仇恨皆因貪婪,貪生懼死,貪圖享樂。
不讓我生,不讓我樂的,自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就算梵天寺的高僧們,再怎麼樣口吐蓮花。
他們終究改變不了一個鐵打的事實。
那就是,百姓確實過得苦。
而梵天信衆,那些僧人和高官,確實是過得豪奢無比。
一層一層,等級分明。
既得利益者,卻是極少數。
而那些被壓迫,講奉獻的,卻正是大多數人。
城頭上的香火信仰雲氣,也多是這種人產生……
“看看青羊城,想想廣雲郡……”
“同樣是人,他們爲何可以吃飽穿暖,不怕凍死餓死?”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老者有所養,病痛有人醫……”
“一切都是梵天縱容,那些蛀蟲!”
“那些高高在上者,全都該死!”
“該死!”
“殺清永和尚!”
“殺黃校尉。”
“殺蘇員外。”
“殺袁司農……”
……
先是不知道從哪裡喊出來的一兩句口號。
很快就化爲狂潮一般,響在昭山郡城各處。
最後,形成大浪滔天。
城池上空的香火心念白雲,瞬息之間就變得黯淡,好像是突死之間,失去了光輝。
端坐七層佛塔之上的玄山老和尚,神情狂變。
就算以他一百三十餘年修練出來的定性,此時也忍不住差點破口罵娘。
打仗,還能這樣打的嗎?
不講武德吧?
“原來這些大嗓門喊出來的話,殺傷力竟然這麼大,不戰而屈人之兵,也不過如此了。”
青女現在也修行了廣寒心經,靈魂力量大漲,精神感應方面,也是極其敏銳。
別人看不清楚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能夠看得明白。
此時就見到城池上空那恍如棉花堆一般,厚重如山嶽一般的香火願力,就如積雪般的消融。
這個過程極快。
只是這麼一會兒功夫,就已經削去了十之三四。
那股氣息,雖然依舊看起來很是嚇人,讓人看着就心驚膽寒,不敢造次。
但比起先前的威嚴浩大,卻是弱了許多。
這還只是開始,隨着時間過去,再過一段時間,也不知道,那股信仰念力,還是否維持得下去?
“衆生狂烈怒火,只要受人挑撥,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其實,只要玄山老和尚不自亂陣腳,以不變應萬變,把這些狂亂民衆情緒當成耳旁風……
等到城內數十萬百姓冷靜下來,他就會發現,我做的這些,損傷不到他的根本。
就算是趁着滿城信仰念力虛弱之時衝城,他的贏面仍然極大。”
周平安看着城頭,耳中聽到無數嘈雜聲響,依稀判斷出城內兵馬飛速調動,也看到玄山老和尚與幾位高手正在嚴陣以待。
他臉上露出笑容。
“但是,我敢打賭,玄山老和尚應該是沒經歷過這種撲天蓋地、千夫所指的陣仗,他的一顆佛心,已經亂了。”
別說是玄山老和尚。
就算是現代社會那些經歷過無數輿論洗禮的網民,面對這種被人帶了節奏,瘋狂攻擊的情況,仍然會亂了手腳。
更何況一個大半輩子都在清修的修行者。
他們平日裡連一些事關己身的俗物,都不怎麼去理會,自然有下人處理。
真正遇到如此鉅變,最可能的做法,就是斬斷源頭。
這也正是大多數人在情急之下,會做的事情。
“所以,他會懲治那些名聲敗壞者?以平息所有受苦百姓的怒火與仇恨。”
青女似乎也想明白了這一計,到底怎麼破解。
她眨巴一下好看的眼睛。
如果讓百姓消得一口惡氣,並許諾以後多加照拂,是不是就能挽回一些信衆之心。
她已經聽到了城內兵丁四處抓人,還有聲聲求饒聲傳來。
也看到了臉色極爲難看的郡守胡廣玉,在苦苦勸諫:“師伯,萬萬不可啊,敵軍先未攻城,就屠殺己方信徒,此例不可開。
如此以往,還有誰會爲我梵天死戰?就不怕大家兔死狐悲嗎?”
這話其實很有道理。
周平安吩咐青女派出的暗子,打聽來的一些殘民以虐的人員名單,以及他們做下的一些惡事,都是有着針對性的。
針對的就是梵天寺。
因爲,梵天寺在江州勢大,權力涉及到方方面面。
那些身居高位者,不說十之八九,至少有五成是與梵天寺有關係的。
欺壓民衆的,多數是他們的鐵桿信徒,或者本身就是徒子徒孫。
這些人能得到如此地位,自是傾盡家財供養梵天。
更多的,還是一些職權僧衆的親眷,藉着梵天寺的名頭,在外作威作福。
名單裡面,單是胡家就佔了五人。
因此,胡廣玉心裡也很難受。
“此時必須有所取捨,不能平息滿城百姓被挑動的怒火,攻伐戰力不足,誰能擋住周平安的突襲?”
玄山老和尚冷麪如鐵。
他其實屬於清修這一派。
對於梵天寺的威名看得十分重要,分外不能容忍有人挑釁。
對周平安更是視若大敵,恨之入骨。
當日眼睜睜的看着佛子李元罡在自己面前,硬扛着牟尼珠一擊,把自家那位親近師侄就這麼硬生生打成血霧,這是刻骨銘心的恥辱。
只要能夠擋住周平安,甚至,在接下來的交鋒之中,直接打殺周平安,他什麼決定都能做出來。
更何況,他對於昭山城裡,這些碩鼠,其實也不怎麼在意。
對他們敗壞佛門清淨名聲的舉動,也是深惡痛絕。
此時既能恢復信力,又能清理毒瘡,一舉兩得。揮起屠刀來,完全沒有什麼心理壓力。
“要不,老和尚我自行離去,這昭山郡,就讓師侄你來守禦?”
聽到胡廣玉還想再說什麼。
四周衆位官員和將領,也跟着想要開口勸說……
玄山老和尚一句話說出,立即沒人再敢多說。
胡廣玉深吸一口氣,苦着臉答應下來。
“斬吧,只望能保住此城,等來援兵,到時候,加倍補償他們的家人就好。”
在滿城怒火哭聲之中,在玄山老和尚的堅持之下,平日裡錦衣玉食,享受不盡的一百餘人,被抓了起來。
當着那些憤怒的百姓面前,一一斬首。
用來平息民衆的怒火與仇恨。
城外。
周平安笑着搖頭:“青兒,你可能以爲,百姓真正的訴求,其實是嚴懲施暴者,是殺死那些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官員和富商。”
“難道不是嗎?我看,這仇恨不像是假的……他們得償所願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應該會重新恢復對梵天寺的信力吧。”
青女也有些迷惘了。
她只是嚴格遵照周平安的吩咐做事,卻根本不知道,他這樣做的根本原因是什麼。
“其實不是。”
周平安臉上閃過一絲神秘的譏誚笑容。
“他們其實內心並不是仇恨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員和富商,而是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些官員和富商。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他人有,而自己沒有。”
對於這一點,周平安有着最深刻的認知。
他時常在網絡上面看着某些可憐又可恨的人,被裹挾着衝擊這個,謾罵那個,終於看明白的東西。
那些仇富仇官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爲他們不是富人,不是官員。
爲什麼,天天有人罵資本家爲富不仁,敲骨吸髓,又個個都想當老闆呢?
爲什麼,所有人都在說當官的不幹人事。
而那些政務編、制,卻是那麼的受歡迎呢?
腦袋都給搶破了。
歸根結底,他們只是想要過更好的生活。
好與壞,在他們看來,並不重要。
而梵天寺老和尚玄山高僧這麼一聲令下。
卻是把那些普通百姓,心中的美好願景,全都斬滅了。
讓他們看清了一個血淋淋的現實。
無論信或者不信,身處高位,或者是身處底層,生與死都在別人的一念之間。
生爲螻蟻,就得認命。
梵天寺高層,就連那些全心供奉,全心信仰,全力維護教派的狂信之徒,也能隨意斬殺,奪其家財。
那麼,他們這些人還有什麼希望?
唯一的希望,也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青天在上,梵天當滅。
把梵天寺,把那高高在上的佛、陀,給拉下來,否則,這世界永遠都是如此,永遠都沒有任何一點希望。
周平安手一揮。
隨着旗幟變換。
四個大嗓門,說詞一變。
立即宣揚起一些,人,是要靠自己的,沒有誰天生就比別人高貴,說起平安軍中,不存在誰壓迫誰,百姓與官員富戶,俱都平等之類的奇怪言辭。
甚至,幾個大嗓門說得嗨了起來,扯開喉嚨唱起歌。
“這世上,沒有什麼救世主,更不需要什麼神仙和皇帝,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讓我們用勤勞的雙手,創造出美好的家園。”
隨着這股聲浪傳入城中。
城內也有着無數人,跟着一起唱和。
彷彿有一陣紅光,橫掃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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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碧血洗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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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安就看到,城池上空的白色雲山,突然響起一聲奇異的聲音。
轟……
垮塌了一大半。
緊接着,白氣散去。
上空天清雲淡,只看到一顆光禿禿的森白珠子,懸在虛空之中,再沒有了莊嚴與浩大氣息。
七層浮屠塔,從中間開始炸裂,傾倒。
煙塵滾滾處。
玄山老和尚氣得雙眼發黑,麪皮青紫。
不可置信的託着牟尼珠,怒吼道:“怎麼會如此?”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不是想不明白,而是不肯相信。
對方的攻心之計,一環扣一環,自己的應變,不但沒有扭轉過來,反而加速了信力的崩塌。
到了此時,滿城數十萬百姓,對梵天寺還有着好感的,已經沒了多少個。
珠子上面殘餘的幾縷白絲,分明在嘲笑着自己。
嘲笑自己,辛苦支撐,全是笑話。
對方甚至還沒有真正開始攻擊。
敗象就已顯現出來。
“佈陣……生死存亡,在此一搏。各位都有什麼厲害後手,也不要藏着掖着,全都該拿出來了。”
玄山老和尚不愧是佛性深厚,法相成就之輩。
心靈脩爲極高。
神意再轉,就知道,這時萬萬氣餒不得。
一旦自己沒有了鬥志。
那麼,這一戰也不用打了,必敗無疑。
以周平安領悟的破軍武意精神,自然是攻掠如火,斬盡殺絕。
其勢必將高漲,乘勝殺入其餘郡府,到時候,己方尚未準備完善,很可能被他一鼓作氣,打得擡不起頭,取得大勢。
氣運之興衰,有時就在一念之間。
別看梵天寺和唐家都是千年大勢力,但戰爭這事,大多數時候,並不會看紙上實力,終究要看變局。
千年之前,陰靈亂世,誰也想不到笑到最後的,會是虞水河畔小小的漁戶。
蕭長河以鄙薄之身,以粗淺拳術起家,先是縱橫鄉里,浴血殺詭,到後來勢力變大,如同滾雪球一般,短短半年時間,就已盡取三州之地。
到了這時,就有七家大勢力相助。
天地翻覆,氣運匯聚,麾下良才美玉層出不窮。
再用了三年時間,鎮壓天下三佛宗四仙宗十二世家,橫掃三魔道,七劍派,登極九五。
那一戰過後,蕭長河以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逼得各大宗派,立城下之盟,在位十年,踏天而去。
可以說,此人的成長軌跡,就跟作弊一樣的,讓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每當所有人以爲,他已經走到山窮水盡處,轉過頭來,又是一番柳暗花明。
不知哪裡,又冒出了高人相助。
而如今的周平安,崛起的速度,雖然遠遠沒有蕭長河那般神奇,但也慢不到哪去。
短短數月時間,以一介草民之身,眼見得就奪取兩郡,兵雄勢大,難防難擋。
但逢戰事,如有神助。
而梵天寺與唐家呢,神武境的高手,此時出不來,出來了也如魚兒到了岸上,發揮不出什麼威力。
三次靈潮,看來還得過一段時間纔會來臨。
兩大勢力全都各懷私心,並不是每一個真武后期,會冒着生命危險跑出洞天福地,與人前來打生打死。
在互相推諉算計之下,時間悄悄的溜走,很可能,等周平安直打到江州城下,那些修爲高深的長輩們,還在打着嘴炮,修着真如本性。
“師伯儘管放心,此城堅固,三萬大軍也算精銳,更有城中各家徵調家丁協助防禦,真正想要破城,也沒那麼容易。”
胡廣玉倒也不是草包。
能拜入梵天主持玄通大師門下,並以俗家弟子身份,掌理一郡治所,他無論手段和才華,都是上上之選。
最厲害的是,能夠聚衆,協調諸多大小勢力,威信十足。
而且,胡廣玉除了有些貪財好色之外,其他也沒有太多大毛病,對城防與軍隊看得很重,知人善用。
郡尉連振山,就是他以恩義結交的一位老將,練兵養兵二十年,有他主掌兵事,昭山城極難攻破。
“聽聞周平安此人勇不可當,性喜衝鋒在前,輕身犯險,諸位不如隨我佈下伏兵,將其斬殺當場……”
連振山其實不怎麼理解,爲什麼玄山老和尚會如此灰心怯戰?
守城之兵三萬多,更是高手如雲。
有梵天寺真武法相境高僧,還有唐家真武境強者,更有豢養在城守府內的許多江湖高人。
而城外呢?
除了周平安,以及雲水宗幾位名不見經傳的幾個外峰長老。
甚至,連那位據說來自雲水宗洞天福地的白河長老,也沒趕上此戰。
麾下兵丁更是可笑。
只有三千餘騎,一萬步卒。
以這麼幾位高手,這麼一點兵力,就想攻下己方嚴陣以待的大城,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用擔心我唐家不出力,連將軍說得好,就在城門前方,朱雀大街。若是周平安攻不進來倒也罷了,一旦殺到面前,定然讓他來得去不得。”
一個身着黑色儒衫,手握白玉扇的中年儒士,沉聲說道。
在他身後,站着的是兩座大山。
不對,是兩個人,全都身高丈二,肌肉虯結,宛如山峰一般,長得一模一樣。
這位儒士,自然是江州唐家坐鎮在昭山城的真武老祖唐元青。
一手“碧血洗青天”妙術,最擅刺殺頂級高手。
雖然本身只有真武中期真形境的修爲,但若是論及生死殺伐,他還在那位人緣極好,修成法相的族兄唐士弘之上。
而他身後的兩個長得跟蠻子一樣的巨漢,據說,是他撿來的妖蠻血脈野孩子。
見其筋骨殊異,就收爲義子,賜以唐家本姓,叫做唐三、唐九。
這兩人專司征戰,一刀一劍,殺法極爲凌厲兇險,爲唐家殺出一片赫赫威名。
玄山老和尚就曾聽說過,這兩兄弟曾經進入過洞天福地,單憑肉身蠻力,能與蛟龍搏殺,搬山摧城,如同魔怪。
是的,他們不是煉氣士,修的是肉身,以唐家“碧血術”輔助,就算是真武后期法相境,在他們面前,也直如小雞。
若是有不明底細之人,沒有先行殺得唐元青,讓他用出秘術。
不管修爲再高,戰力再強,也會吃上一個天大的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