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蔓兒醒過神後,就往外面衝。她要去見方氏,去見晉國公夫人,她不要嫁給顏定那個醜八怪。
陳姨娘死死的抱住蔣蔓兒,“傻丫頭,你可不能亂來啊。顏定雖然破相了,可他是堂堂晉國公的嫡次子啊。光是這個身份,就是咱們高攀不起的。傻孩子,你想想看,你一嫁過去就是國公府少奶奶,這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好姻緣,你怎麼能夠破壞這門婚事。
再說了,這門婚事也是你自己找來的,就算不樂意,你也得認命。誰讓你被顏定抱了,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他抱了。你要是不嫁給他,就只能去做姑子。那庵堂裡冷冷清清的,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你就真的捨得去做姑子嗎?”
蔣蔓兒不再掙扎,整個人傻愣愣的。
陳姨娘以爲蔣蔓兒想通了,剛鬆一口氣,結果蔣蔓兒又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要嫁給他,死也不要嫁給他。”
“不嫁也的嫁,沒你選擇的餘地。”陳姨娘板着臉說道,
“老孃將你養這麼大,不是讓你作死的。老孃警告你,你要是敢不嫁,老孃就拿一根繩子,直接吊死在你跟前。”
蔣蔓兒似乎是被嚇住了,都不敢哭了。
陳姨娘哼了一聲,“我都是爲了你好,你自己想清楚吧。”
陳姨娘怒氣衝衝,轉身離去。
蔣蔓兒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宋安然站在角落裡,親眼目睹了這一出鬧劇。她擡腳,準備悄聲離去。卻不料蔣蔓兒突然看過來,衝宋安然詭異的笑着。
宋安然微蹙眉頭,有些看不明白蔣蔓兒唱的是哪一齣。
蔣蔓兒緩緩站起來,對丫鬟們說道,“都給我滾出去。”
蔣蔓兒的丫鬟很自覺地退了出去。喜春和喜秋則站在原地沒動。
蔣蔓兒對喜春喜秋怒目而視,又看向宋安然,“安然妹妹不管管嗎?我有要緊話和安然妹妹說。”
宋安然對喜春喜秋點點頭,示意她們都退出去。
“現在沒有別的人在,蔓兒姐姐有什麼話請直說。”
蔣蔓兒緩緩的在牀頭坐下,也示意宋安然坐下說話。
宋安然搖搖頭,“不用了,我佔着就行。”
“好吧,不勉強安然妹妹。”頓了頓,蔣蔓兒才又開口說道,“那天的事情謝謝安然妹妹,要不是有你,我只會更難堪。”、
“蔓兒姐姐太客氣了。蔓兒姐姐留下我,不光是爲了感謝我吧。”
蔣蔓兒輕聲一笑,“當然不是。安然妹妹一定很好奇那天我究竟想要算計誰,我究竟想要嫁給誰,對吧。”
宋安然點點頭,她不否認她的確想知道這個秘密。
蔣蔓兒得意一笑,“投桃報李,爲感謝安然妹妹對我的幫助,我就將這個秘密告訴你。安然妹妹既然認識秦娟,就該知道秦娟上面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嫡出大哥,名叫秦裴。我想要嫁的人就是秦裴。”
日了狗了!
宋安然控制不住的嘴角抽動兩下,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蔣蔓兒竟然想嫁給秦裴,她該說什麼?說好樣的,趕緊拿下秦裴吧。
想想那個畫面,宋安然都不忍直視。
宋安然面上平靜無波地問道:“蔓兒姐姐見過秦裴?”
“遠遠的見過一面。和傳言的一樣,凶神惡煞的模樣,沒人敢靠近一步。”
“既然蔓兒姐姐不敢靠近他,又怎麼想嫁給他?”宋安然有些想不明白。
蔣蔓兒哈哈一笑,“安然妹妹,我是庶出啊,我有得選嗎?我想嫁給勳貴家的嫡子,想做正頭少奶奶,而且對方還不能嫌棄我的庶出身份,除了沒人敢靠近的秦裴還能有誰?雖然秦裴兇了點,一臉大鬍子醜了點,可他好歹也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子。而且他這麼大年紀還沒定親,肯定是因爲沒資格挑選。既然他沒資格挑選,我這個庶女配他,也是合適的吧。”
宋安然竟然無言以對。
因爲她不能告訴蔣蔓兒,她和秦裴認識,知道秦裴有來去無聲的本事,知道秦裴在某個秘密衙門裡當差,還見過秦裴的真面目,絕對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兇悍。
傳言有誤啊,傳言誤人啊。
最後宋安然多嘴問了一句,“蔓兒姐姐喜歡秦裴嗎?”
“我怎麼可能喜歡他。我只是想找一個合適的人嫁出去。我的年紀不小了,最遲明年,我必須定下親事嫁出去。別看京城有這麼多勳貴世家,安然妹妹,如果我不爭取的話,我只能被太太隨便許配給某家的庶子,或者某個做填房。
我不甘心,憑什麼我不能嫁給勳貴世家的嫡子。我要做少奶奶,要做正頭娘子。選來選去,只有秦裴最適合我。
可是這一切全被顏定給毀了。那個醜八怪,他毀了我的終身幸福。安然妹妹,你說我能嫁給顏定嗎?我都恨死他了,我怎麼可以嫁給我佷的人。”
宋安然心頭冷笑,說道:“你說你只想嫁給勳貴世家的嫡子,你的條件顏定全部符合,而且很顯然他也願意承擔責任娶你回去做正妻,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他是醜八怪啊!他那張臉那麼嚇人,我怎麼可以嫁給他。”蔣蔓兒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安然,似乎不敢相信宋安然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
宋安然挑眉冷笑,“可是秦裴的臉也很可怕,你自己也這麼說。你爲什麼就能接受嫁給秦裴,卻不能接受顏定?蔓兒姐姐,事情沒你說的那麼簡單吧。”
“我說的都是真的。秦裴的確很兇悍,可是誰知道鬍子底下是什麼樣子,說不定他並不是真的可怕,只是被鬍子遮住了真面目面目。安然妹妹,你懂我的意思嗎?我對秦裴的臉有一定的期待。可是顏定的臉,我怎麼可能有期待?我只有絕望。”
這個看臉的世界,真讓人無奈。
不過宋安然得承認,蔣蔓兒的眼光不錯,能透過表面看清內在。秦裴剃掉鬍子之後,何止能看,簡直是太好看了。只可惜,以秦裴的功夫,蔣蔓兒想靠投懷送抱之類的手段上位,是不可能的。除非秦裴願意娶她。
宋安然搖頭笑笑,“那換個長得好看的人,但他是家中庶子,讀書一般,前程一般,蔓兒姐姐會嫁嗎?再換個說法,一個長得貌比潘安的男人,可惜家貧,但是努力上進,才學出衆,將來有可能考上科舉出仕,這樣的人蔓兒姐姐願意嫁嗎?”
“安然妹妹,你在開什麼玩笑。這種人我當然不能嫁。那什麼庶子,本事沒有,光長了一張好看的臉有什麼用。至於那什麼貧寒子弟,貌比潘安,可是科舉的事情誰都說不準,我怎麼可能賭上終身,嫁一個只是有可能考上科舉出仕的人。安然妹妹,你不要再同我開這樣的玩笑。”
蔣蔓兒很不高興,她覺着宋安然是在侮辱她。
宋安然表示自己很冤枉。
她說道:“蔓兒姐姐不是看臉嫁人嗎?怎麼這會又是這個不嫁,那個不嫁?可見,臉雖然重要,卻始終比不上出身和家世重要。顏定出身和家世沒得挑,除掉那張臉,他簡直就是丈母孃們爭搶的好女婿。我不覺着蔓兒姐姐嫁給他,有什麼可委屈的。大家各取所需。”
“夠了!我是瘋了傻了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蔣蔓兒怒氣衝衝。
宋安然笑了笑,“蔓兒姐姐既然不想和我繼續談下去,那我就此告辭。”
“你不會再幫我,是不是?”蔣蔓兒出聲詢問。
宋安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蔓兒姐姐的事情,我愛莫能助。再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輪到我一個外人幫忙。而且我也不覺着蔓兒姐姐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蔣蔓兒呵呵冷笑兩聲,“好吧。是我自以爲是,我以爲安然妹妹會像那天一樣,堅定地支持我,幫助我。”
宋安然笑了笑,“蔓兒姐姐的確有些自以爲是。那天我幫你,不代表今天我依舊會幫你。蔓兒姐姐保重,妹妹先走了。”
這次宋安然沒再停留,堅定地跨出房門。
“砰!”
一聲巨響在身後響起,蔣蔓兒又在摔打東西。
宋安然冷笑一聲。以前她以爲蔣蔓兒是蔣家姑娘中最懂事的人,如今看來她還是太年輕,將人想得太簡單。蔣家姑娘就沒有一個真正懂事的,全都是矯情無比,自私無比,任性無比,而且不分嫡庶。
至於蔣蔓兒接下來會玩出什麼花樣,宋安然完全不關心。反正蔣蔓兒死不了,鬧騰鬧騰,最終還是要嫁人。不是嫁給顏定,也會是別人。
顏家和侯府定親,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這讓古氏還有方氏十分滿意。特意在松鶴堂擺了酒席,招呼晉國公夫人周氏。
侯府的姑娘們加上宋家姐妹,則負責招呼顏飛飛。
蔣菲兒她們難免要對顏飛飛奉承幾句,顏飛飛理所當然地收下所有人的讚美。很顯然,那天秦妍說的那些話,對顏飛飛並沒有任何實質的影響。或許顏飛飛認定了秦妍嫉妒她,所以纔會說那些話打擊她。
顏飛飛認定宋安然是個土著姑娘,只是比一般人聰明一點,想法多一點。畢竟自小在南州那樣風氣開放的地方長大的人,和京城的閨秀不同也是說得過去的。也因此,顏飛飛對宋安然少了關注,少了興趣。
可是對比侯府的姑娘們,顏飛飛還是覺着宋和宋安然說話有趣。
這要是讓宋安然知道了顏飛飛的想法,宋安然一定會說:顏飛飛吃飽了沒事幹專門來找抽。
顏飛飛湊到宋安然身邊,悄聲問道,“宋姑娘,你在蔓兒那裡停留那麼久,陳姨娘走了你都沒走,是不是蔓兒留你說話?她和你說了什麼,有沒有說她本來想要嫁給誰?”
宋安然輕笑一聲,顏飛飛實在是個聰明人,可惜聰明沒用對地方。
宋安然笑着搖頭,“上次我幫了蔓兒姐姐,蔓兒姐姐自然和我親近。她心裡不樂意嫁,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難道也不行嗎?顏姑娘,蔓兒姐姐還沒嫁到顏家,你這麼着急的想要知道她的事情,至於嗎?就算她已經嫁到顏家,她作爲你的嫂子,也輪不到你來管她的事情。”
顏飛飛‘嘁’了一聲,“誰稀罕管她的事情啊。我只是好奇她心裡面到底想要嫁給誰。我總不能讓我四哥吃虧吧。”
“你四哥吃虧?他吃了什麼虧?白得一個如花美眷,還不滿意嗎?”宋安然譏諷一笑。
宋安然看不上蔣蔓兒嫌棄顏定那張臉的態度,卻也看不上顏飛飛一副大包大攬,什麼事情都想摻和一腳的態度。
“我四哥當然吃虧啊!他還沒來得及親自挑選自己未來的妻子,結果就不得不娶蔣蔓兒。”顏飛飛嘟着嘴,一副替顏定委屈的模樣。
侯府的姑娘們都有些尷尬。蔣蔓兒可是她們的姐姐,顏飛飛如此嫌棄蔣蔓兒,莫非她心裡面一直都看不起侯府的姑娘?
宋安然拿起手絹輕輕擦拭一下嘴角,然後直接用顏飛飛的話來反擊顏飛飛:“蔓兒姐姐還來不及挑選未來的夫君,結果被迫嫁給顏定,你說她委屈不委屈?”
顏飛飛瞪着宋安然,“你是和我唱反調,是不是?”
宋安然挑眉,眼神輕蔑,“顏姑娘習慣了被人捧着,寵着,習慣了別人贊同你的話。可是不代表我也應該和那些應聲蟲一樣,也得捧着你,讚美你。本姑娘忙得很,沒空關心你的小心思。”
“宋姑娘,你到底看我什麼地方不順眼。你說出來!”顏飛飛現在將矛頭全對準了宋安然。
宋安然丟下手絹,表情一冷,說道:“既然顏姑娘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你爲什麼還往我身邊湊?我又不會討好你,你是找虐嗎?還有,顏定和蔣蔓兒的婚事,自有長輩們做主,你憑什麼當着我們的面嫌棄蔣蔓兒。蔣蔓兒再不對,那也是侯府的人。你嫌棄蔣蔓兒,有考慮過我們這些做姐妹的心情嗎?
是不是你將蔣蔓兒罵個狗血淋頭,我們也該做個應聲蟲,讚美你,捧着你,還要說一句罵得好,蔣蔓兒就是欠罵?顏姑娘,不是所有人都該圍着你轉,都該考慮你的感受。你是晉國公的嫡女,勳貴世家的姑娘都得給你面子,可是不代表本姑娘也要給你面子。
本姑娘身爲漢陽宋家,左副都御使宋大人的嫡女,本姑娘還真看不上晉國公府。所以以後少在本姑娘面前擺晉國公府嫡女的派頭。要是再敢在我面前詆譭我的姐妹,我饒不了你。我的姐妹就算有錯,也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罵罵咧咧。家中自有長輩管教,自有我們這些姐妹教訓她。”
侯府姑娘們眼睛都瞪大了,一個個都顯得很激動,很興奮。
шшш ●тт κan ●C〇 宋安然這番話說出了她們的心聲。顏飛飛憑什麼當着她們的面,對蔣蔓兒各種辱罵詆譭。要不是看在晉國公府的面子上,她們早就不客氣了。
顏飛飛卻大受刺激,“宋姑娘,你太過分了?我只是實事求是我,我哪句話說錯呢?蔣蔓兒自己做錯了事情,難道還不准我說嗎?”
宋安然冷冷一笑,表情越發的冷了,“顏姑娘,你沒學過規矩嗎?你家長輩沒教過你莫在人前說人是非嗎?對,蔣蔓兒的確做錯了事情,你的確可以說她。可是你沒資格在侯府說這些話,更沒資格當着我們的面說蔣蔓兒。
顏姑娘,虧你還是京城明珠。連基本的禮節都不懂,你做的哪門子明珠?就因爲你,勳貴世家的臉面都快丟盡了。
大家一說起勳貴世家的姑娘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沒規矩,沒禮節,亂說話,不尊重人。而你身爲勳貴姑娘中的佼佼者,你要承擔六成以上的責任。”
“你胡說!我什麼時候沒尊重人?”
“你現在就沒尊重人。你問菲兒姐姐她們,問問她們對你有沒有意見?”
顏飛飛朝蔣菲兒她們看過去,態度強硬地問道:“菲兒,蓮兒,你們是不是也對我不滿?”
蔣菲兒和蔣蓮兒彼此看了眼,蔣蓮兒心眼沒那麼多,性子也耿直一些,她率先開口,“顏姐姐,你當着我們的面說蔓兒姐姐的壞話,這樣子讓我們很尷尬啊。我們都姓蔣,是一家人,你說她豈不是間接地在說我們。就比如我們當着你的面說顏定如何如何不好,你也會很不高興啊。”
顏飛飛氣得半死,“你們太過分了。這能算一回事嗎?本來就是蔣蔓兒做錯。”
“不管誰做錯,這就是一回事。”蔣菲兒也開口說道,“你在指責蔓兒姐姐的時候,其實就是在指責侯府沒有規矩,對姑娘缺乏管教。我們都是侯府的姑娘,我們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顏飛飛哼了一聲,“你們真是……你們都被宋安然給蠱惑了。”
“自己蠢,就不要再將別人拉上。”宋安然不輕不重的刺了一句。
顏飛飛氣的跺腳,“我,我不和你們玩了。以後你們不要再來找我。”
顏飛飛氣呼呼的跑出了廂房。
蔣英兒有些擔心,“顏飛飛不會出事吧。”
“既然擔心她的安危,那就派兩個丫鬟跟着她。”蔣菲兒叫來自己的大丫頭,讓她們跟着顏飛飛,別讓顏飛飛亂跑。
接着蔣菲兒又站起來,走到宋安然身邊,“今日多謝安然妹妹替我們出頭。要不是你,我們都還沒膽子和顏飛飛說真話。”
宋安然輕聲一笑,“菲兒姐姐客氣了。今日的事情,無論是誰遇到了,都會仗義執言。不過我幫得了一次,幫不了一世。以後再遇到類似的事情,還是得靠菲兒姐姐你們自己解決。”
“安然妹妹說的是。”
沒了顏飛飛,餐桌上的氣氛好了許多。
過了小半個時辰,酒席才散。
這個時候顏飛飛已經在侯府花園內轉了一圈,剛回到國公夫人周氏身邊。
當面對宋安然和侯府姑娘們的時候,顏飛飛鼻孔朝天,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以此表達不滿。
國公夫人周氏有些不贊同地看了眼顏飛飛,接着又若無其事的和古氏方氏道別。
方氏親自將顏家母女送上馬車,目送她們離去。
方氏一轉身,原本的笑臉瞬間垮了下來,怒問蔣菲兒,“你們是不是得罪了顏飛飛?老實交代。”
蔣菲兒她們全都低頭不語,蔣蓮兒想要數落顏飛飛的罪行,也被一旁的蔣菲兒給制止了。
方氏氣不打一處來,“你們這些蠢貨,顏飛飛那是什麼身份,是你們能得罪的嗎?”
宋安然有些聽不下去,主動站出來,“大舅母要是沒別的事情,外甥女就先告退。一會我父親回來,我還要找我父親回話。”
方氏表情僵硬了一下,轉眼又笑道:“安然先走吧。”
……
天將黑的時候,宋安然來到外院客房。
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見“哐當”一聲巨響,宋子期正在裡面砸東西。
宋安然拉住洗墨,悄聲問道:“老爺這是在哪裡受了氣?難不成是因爲侯府老夫人想要開礦,老爺不高興了?”
宋子期一回來,就被古氏叫到松鶴堂說話。說的就是開礦的事情。所以宋安然纔有此一問。
洗墨搖頭,“姑娘誤會了。老爺不是爲了侯府要開礦的事情生氣。而且侯府要開礦,老爺也是贊成的。老爺已經答應了侯府老夫人,說等明年開了春,就派一個得力管事領着侯府的人前往南州。”
“既然不是爲了侯府開礦的事情,那老爺又因爲什麼事情發這麼大的火氣。”
洗墨四下看了看,招手讓宋安然走到角落裡說話。
“回稟姑娘,老爺是爲了今天早朝的事情生氣。原本小的不該和姑娘說,不過小的想着姑娘主意多,或許能勸勸老爺。”
一聽事關朝堂,宋安然頓時緊張起來。“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洗墨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說道:“今兒早朝,陛下說想要修繕宮殿。說宮裡面好幾處宮殿都已經不能住人,就連太和殿保和殿前年被雷擊,分別斷了兩根柱子,還垮了一堵院牆,到現在還沒有修繕。
關於修繕宮殿的事情,陛下剛開了一個頭,朝臣們就紛紛開口反對。說國庫沒錢給陛下修繕宮殿,讓陛下暫且忍一忍,將就一下,等來年有了足夠的銀子,再說修繕宮殿的事情。”
“陛下生氣了?”宋安然悄聲問道。
洗墨點頭,“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最先出頭的一個御史還被廷仗。不過就算如此,文臣們也沒有鬆口。倒是武將們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陛下說什麼他們就幹什麼。”
“國庫真的拿不出錢來修繕宮殿?”宋安然更關心這個問題。
洗墨點頭,“小的在衙門裡順耳聽了幾句,戶部賬面上還有兩百萬兩銀子。可是這兩百萬兩,其中有一百萬是邊軍的軍費。另外一百萬,有三十萬是朝臣的俸祿,剩下七十萬是還要預留下來,作爲明年開春的賑災銀。陛下打的就是那七十萬兩的主意。戶部堂官不答應,內閣也反對,陛下廷仗了幾個人,都沒能讓文官們鬆口。”
“那這事和老爺發脾氣有什麼關係?”宋安然還沒想明白。
洗墨四下看了看,“老爺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在這件事情上老爺沒辦法獨善其身。就算老爺不在乎那七十萬兩的用途,可他不能不在乎其他文官的意見。而且這件事情還涉及到太子殿下。”
“怎麼又和太子殿下扯上關係?”宋安然越聽越糊塗。
洗墨小聲說道:“文官都支持太子,可是太子不得陛下喜歡。今日早朝,太子只是稍微露出反對的意思,陛下就藉着由頭,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大聲呵斥太子。不僅如此,陛下剛罵完太子,又當着所有人的面誇韓王有孝心!”
天啦!宋安然早就聽說過永和帝是個嘴炮屬性,沒想到會如此嘴炮。
剛罵完太子,接着有誇另外一個兒子有孝心。這豈不是在說太子沒孝心。
這樣的指責,根本就是誅心。
放在普通人家裡,父親指責兒子不孝,都是一件極爲嚴重的事情,更何況是皇家,是太子。
永和帝這嘴炮屬性也沒誰了。簡直是不分時間場合的亂說,將人嚇死半條命也不管。
太子也可憐,明明是嫡長子,明明應該是最受寵愛的兒子,就因爲長得不像永和帝,又不擅武,就被各種嫌棄。
既然嫌棄,當初又偏偏立他做太子。做了太子,也不肯給他一天好日子過。整日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日子過得還比不上小家小戶的長子。
要不是文官們有志一同的維護正統,而且太子的確沒有大錯,犯點小錯都是人之常情的錯誤,這才保住了他岌岌可危的太子地位。
可是永和帝堅持不喜歡太子,加上韓王虎視眈眈,太子的地位就有可能不保。
如果永和帝明確表示要廢太子,那將是一場波及全國上下的大災難。到時候沒有一個官員能夠靜下心來做事,大家全都盯着朝堂,盯着太子,盯着陛下。如果這場博弈持續數年的話,國家勢必陷入動亂之中。
想想這個後果吧,永和帝的嘴炮屬性真的會逼死人的。
宋安然嘆了一口氣,“你繼續說,後來又發生什麼事?”
“當時,所有文官都給陛下跪了下來。陛下大怒,拂袖離去。早朝過後,內閣舉行了一次廷議。老爺以左副都御使的身份旁聽。內閣幾位大老爺暗示老爺,讓老爺履行責任,明日一早上題本,明確反駁修繕宮殿的提議。還要在題本里爲太子張目。斥責陛下混亂綱常。”
“他們這是要逼死父親啊!”宋安然悚然而驚。誰都知道太子是永和帝的逆鱗,誰敢明着替太子張目,一定會遭到永和帝的打擊報復。
宋安然大皺眉頭,“那老爺有沒有說要怎麼做?”
洗墨沒急着回答宋安然,反而是說起另外一件事情。
“今天老爺去松鶴堂見侯府老夫人的時候,老侯爺也在。老侯爺隱晦地提醒老爺,讓老爺不要和那些文官攪合在一起,小心害人害己。還讓老爺支持陛下修繕宮殿,不要和陛下作對。畢竟宮殿有損毀,這是事實。太和殿保和殿兩年都沒有休整,這也是事實。老侯爺還說,只有堅定地站在陛下那邊,老爺纔有真正的前程。”
宋安然大皺眉頭,“老爺不可能背棄文官集體,不可能站在陛下那邊,支持陛下動用賑災銀子修繕宮殿。”
“姑娘說的是。”洗墨悄聲說道:“老爺不想背棄文官集團,被人戴上反覆小人的帽子。可是老爺也不想得罪陛下。現在的情況就是,老爺必須上這題本。因爲這是老爺給文官集團的投名狀。
有了這份題本,老爺纔算是在朝堂上明確表明自己的立場。否則,文官集團就不會再支持老爺,老爺的仕途也就走到了盡頭。
可是依從了文官集團,勢必得罪陛下。老爺如今是難以取捨,加上又在老侯爺那裡受了刺激,所以纔會一時忍不住發脾氣。”
宋安然咬牙切齒,這幫玩弄政治的人,全都是王八蛋,全都該死。將人逼到這個境地,他們能有什麼好處。
“姑娘也別太生氣。都察院乾的就是得罪人的事情,類似兩難的情況,老爺將來還會遇到許多。只要過了這個坎,老爺的前程就沒問題了。”
“關鍵是這個坎沒那麼好過。”宋安然搖頭擺手,“這件事情,一個應對不好,就是抄家流放,人頭落地的下場。這種事情,以前發生過太多了。只是這幾年才少了些,可是少不代表陛下就改吃素了。”
永和帝當政十幾年。前面十來年,京城官場,三天兩頭都有官員被抄家流放,砍頭滅族。那時候很多人都不敢留在京城做官,比如宋子期。敢留在京城,無畏永和帝的屠刀的人,都是真勇士。可惜真正的勇士,都被永和帝殺得差不多了。如今還留在朝堂上的人,多半都是些狡詐奸猾的人物。
這幾年,永和帝修身養性,脾氣好了點,沒有像剛當皇帝那幾年,動不動就抄家滅族。
可是這不代表永和帝就改吃素的。該殺人的時候,永和帝從來不會手軟。反正,天下有這麼多讀書人,殺了這個,還有別人來補位。
“那姑娘還要見老爺嗎?”洗墨小聲問道。
宋安然一臉煩躁,“你讓我想想。”
宋安然的態度是,明確反對宋子期上題本。可是她該以什麼理由說服宋子期?宋子期真的有勇氣拒絕文官集團的要求嗎?被文官集團拋棄,勳貴又不會接納他,屆時宋子期就成了孤家寡人,註定在官場上寸步難行。這對宋子期來說,比死還難受。死,至少還能留個名。苟且活着,不僅名聲沒了,連活着都是一種痛苦。
宋安然煩躁得抓頭,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地看着宋子期屈服在內閣淫威下,最後被永和帝下令關進詔獄嗎?
宋安然對洗墨揮揮手,她獨自走進書房。
書房內,一地狼藉,屋裡擺放的瓷器全被宋子期砸了個稀巴爛。
宋子期坐在書桌前,面前鋪着稿紙,手裡提着毛筆,墨汁凝成一團,搖搖欲墜。眼看着就要落在稿紙上,暈染開來。
“父親?”宋安然輕聲喚了聲。
宋子期回過神來,“原來是安然啊。”
“女兒聽說父親答應幫侯府介紹開礦。”宋安然小心翼翼地說道。
宋子期點點頭,“是的。侯府需要開源,免得坐吃山空。既然求到了爲父的跟前,爲父沒有理由拒絕。”
宋子期放下毛筆,將稿紙揉着一團,丟在紙簍裡。“你這會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女兒擔心父親。”宋安然關切地說道。
宋子期苦笑一聲,“洗墨那小子,就是嘴上沒把門的。”
“父親別怪洗墨,他也是太擔心父親。父親真的要上題本嗎?不能推遲到明年?或者在題本中就別提修繕宮殿的事情,還有太子的事情。”
宋子期搖頭,“爲父身處官場,如今是身不由己啊。他們幫爲父升官,坐上左副都御使的位置。現在就是爲父替他們背黑鍋,替他們出頭和陛下打擂臺的時候。這是投名狀,也是回報他們的提攜之恩。”
“爲什麼他們要如此逼迫父親?難道不知道此舉有很大的危險。萬一陛下暴怒,父親危矣!”
宋子期雙眼發亮,目光直接刺在宋安然身上,“因爲文官需要脊樑,文官的骨氣不能倒在屠刀之下。這麼多年下來,文官能和勳貴武將抗衡,保住太子不被廢掉,靠的不是溜鬚拍馬,而是文官的脊樑骨,文官的血,文官的錚錚鐵骨。如今爲父已經是他們當中的一員,爲父不能因爲怕死就退縮。這個題本,爲父必須上,而且還要措辭嚴厲,直擊陛下的軟肋。”
宋安然又驚又恐,帶着哭腔說道:“可是父親一旦上了題本,就可能會死啊!父親要是出了事,女兒該怎麼辦,宋家該怎麼辦?我們宋家連個近支族人都沒有,父親萬一有個好歹,等到那些人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分食我們宋家的時候,女兒又該如何應對?
就算女兒有天大的本事,可是我畢竟只有一個人。我一個人對付不了那麼多的敵人。求父親憐惜女兒,爲宋家考慮,千萬不要上題本,好不好?”
宋子期搖頭,“安然,如果明日爲父不能回來,你就帶着弟弟妹妹們回漢陽老家。”
“不要!我不要離開京城。”宋安然頻頻搖頭,雙目含淚地望着宋子期。
宋子期沒有理會宋安然的請求,更沒有理會宋安然的拒絕,他堅定的說道:“韓家那邊如果要退親,你不要有埋怨。你將安樂一起帶回漢陽,想辦法另外替她尋一門普通的婚事。至於安平和安傑,也需要靠你監督他們,讓他們不要放棄讀書。不要丟了宋家的傳統。
還有,如果侯府落井下石,你不要衝動的和侯府反目。大家立場不同,侯府是勳貴,從一開始他們就站在韓王站在陛下那邊。宋家和侯府註定走的是兩條不同的路。如果遇到有人爲難你,你又不能解決的話,那你就去找沈維。他是爲父的知己,他不會不管宋家。”
“不要再說了。”宋安然哭喊着。自從蔣氏過世後,宋安然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像今天這樣哭過了。
“父親如果真的疼愛我們,就不應該上題本。”
“爲父必須上題本,爲父決定留在京城,就已經做好了面對今天這種情況。”
“父親明知是死路一條,爲什麼還要留下。父親,我們不留在京城,我們還是外放,去外地做官好不好?”
“夠了!”
宋子期大怒。
“安然,你若還認我做你的父親,就必須聽我的安排。如果明日爲父回不來,你就趕緊帶着家人離開京城。”
“我不!”
宋安然擦乾眼淚,抽泣道:“如果父親明日回不來,我會想方設法營救父親。我絕不會眼睜睜的看着父親被流放,更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我們宋家被抄家。父親不要試圖勸我。父親不改變決定,女兒也不會改變決定。”
宋安然徹底豁出去了,既然宋子期都不怕死,她又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
------題外話------
睡眠不足,倒地不起
請賜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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