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老嫗定會知無不言。”老鴇自詡精明，今日卻栽倒秦非凡這個黃毛丫頭手裡，她心有不甘，奈何秦非凡步步緊逼，也只能嚥下這口氣。
“那就好。”秦非凡站起來，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鴇，“請劉媽媽準備一個安靜的房間，我有要事需要劉媽媽幫忙。”
她特意咬重了“幫忙”兩個字。
“請大人隨我來。”老鴇站起來，低着頭，往後退了兩步，帶着秦非凡等人來到環彩閣三樓的一個雅間裡面。
“十四，喬遷，你們兩個去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準靠近。李員外，這裡已經沒你什麼事了，你儘管去快活吧。”秦非凡說道。
“大人……小人惶恐……”李員外早就被秦非凡雷厲風行又任性的做法給擊敗了，他喏喏說了兩句客氣話，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劉媽媽，坐下吧。”秦非凡四下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房間不大，很空曠，只是簡單的擺放了一張牀，一個梳妝檯，兩把椅子，還有幾口小箱子，牆壁上貼着一幅山水圖，梳妝檯上點了清淡的香，倒是極爲雅緻。
“劉媽媽也不必拘謹，本官只是例行問話而已。”秦非凡將語氣放軟，“方纔本官見那彩桃姑娘雖然眉清目秀，但看那臉部輪廓，明顯不是咱們大齊王朝的人。本官與那彩桃姑娘交談了幾句，那彩桃姑娘雖然能簡單聽懂本官的話，卻不會說大齊王朝的語言。”
“大人有所不知。”老鴇見秦非凡語氣放緩了，稍微鬆了一口氣，“咱們環彩閣的姑娘們，十之八九是從海外過來的。她們來到這邊語言不通，又舉目無親的，最是好管理的。”
老鴇說到這裡，偷偷打量了一下秦非凡的眼神，見她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便繼續說道，“這些姑娘們長相和咱們大齊人有些不同，她們的臉部輪廓更加明顯，眼眶也更加深邃，尤其是那雙眼睛，如同天空一般，湛藍湛藍的，非常迷人。因爲語言不通，這些姑娘不會說太多的話，又能很好的服侍客人，加上客人們都有獵奇心理，所以這些姑娘們很受客人歡迎。”
“哦？是這樣。”秦非凡皺着眉頭，下意識用手敲擊着椅子扶手，“那些姑娘是怎麼來到環彩閣的？”
“每年春天，清水縣便有船舶靠近，這些姑娘們就是被那些船載過來的。”老鴇說着，微微停頓了一下，臉色有些爲難地說道，“我們這一行的規矩頗多，老嫗雖想……”
“劉媽媽，相比而言，是你們這一行的規矩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秦非凡冷笑一聲，“劉媽媽即便是鋃鐺入獄，也要死守你們這一行所謂的規矩嗎？”
“老嫗……”
老鴇暗暗咬了咬牙，秦非凡說得對，不管什麼事，只要跟官府槓上，就絕對沒好事。
秦非凡年齡雖然不大，但渾身上下有一股特殊的威懾力。雖然她不想被同行唾棄，但在這種時候，還是對官府坦白爲好。
畢竟，大齊王朝民風開放，對青樓人員的來歷並不深究。
“幹我們這一行的，必須要做到心狠意狠，心冷意冷，才能在這行混下去。實不相瞞，這一行的水很深，環彩閣中的姑娘，都是通過秘密通道送過來的。”老鴇壓低了聲音說道。
“秘密通道？”秦非凡挑了挑眉毛。
“不錯。就在指定的晚上，我們這條街上的老鴇們都會秘密聚集到一個地方。”老鴇神秘兮兮地說道，“到午夜時分，我們在街頭集合，被蒙上黑眼罩之後被一個名叫老陳的人帶上馬車。我們看不見外面的景色，也不知道馬車到底駛向何方。”
“馬車大概行駛了多長時間？”秦非凡問道。
“馬車上點了不知道什麼香料，我們上了馬車之後就昏昏欲睡。等到醒來的時候，我們就到了一個特別寬廣的房間裡。並不清楚過了多長時間。那個房間沒有窗戶，也沒有門，雖然有空氣，但依然比較悶。這是老嫗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那個房間裡還有什麼東西？”秦非凡皺着眉頭問道。
“那房間很奇怪，因爲屋子裡光線比較暗，老嫗看不清太遠的地方，目之所及的只是一片空曠。”老鴇頓了頓繼續說道，“空地上站着很多女子，那些女子們穿着輕薄的衣服，身上標着價格，有看中的姑娘就領走，最後統計一共買了多少姑娘，將銀子交給老陳。老陳收了銀子之後，給我們戴上眼罩，將我們帶到馬車上。”老鴇皺着眉頭說道。
“和你們去的時候是一輛馬車嗎？”秦非凡問道。
“不清楚，但我感覺應該不是。”老鴇說道，“回來的時候，那輛馬車明顯要寬敞很多。但是我們上了車之後，聞到那淡淡的香味之後就昏睡過去，等我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街頭了。老陳和馬車都已經不見了。”
“是這樣。”秦非凡皺着眉頭，心裡暗暗稱奇，這個人口販賣組織非常嚴密，從頭到尾都
非常隱秘，幾乎沒留下什麼把柄。
“那你知道這個中間人老陳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老鴇說道，“每次交易的時候，老陳都帶着鬼臉面具，我們根本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不過，老陳的身形很高，很瘦，聲音也有些嘶啞，像是故意壓低了嗓音一般，聽起來比較蒼老。”
“那些從外地來的姑娘沒有反抗嗎？”
“有是有，不過並不多。”老鴇訕訕笑了兩聲，“那些姑娘剛來的時候似乎根本不知道青樓是什麼地方，我們讓她們幹什麼，她們就幹什麼，很是順從。說句實話，這些女子像是敬畏神靈一般，對我們畢恭畢敬的，言聽計從。”
“你剛纔說什麼？”秦非凡一頓，一把抓住老鴇的胳膊，“剛纔的話，你再說一遍。”
“大……大人？”老鴇被秦非凡的舉動嚇了一跳，“老嫗剛纔說，那些姑娘來到這裡，像是敬畏神靈一般，對我們畢恭畢敬的……”
“像敬畏神靈一樣嗎？”秦非凡喃喃地說着，眼睛一亮，“原來如此。”
“劉媽媽，你可知道清水縣除了這條巷子之外，還有其他的比較大，或者比較有特色的銷魂窩嗎？”
“說到銷魂窩，這清水縣還真有一個。普通人根本無法觸及的，就連我，也是偶爾聽到我們這行的老大酒後提過一句，說什麼男人的天堂，吃喝玩樂，銷魂一夢，一擲千金，美女美酒，天下之樂事都在快活島。待我細問快活島的時候，他卻醉的一塌糊塗了。”老鴇說道。
“你們這一行的老大是什麼人？”秦非凡問道。
“我們這一行，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公認的老大卻只有一個，正是前街的趙四爺。趙四爺爲人精明，仗義，對朋友兩肋插刀，又見多識廣，人人信服。”老鴇的語氣中充滿了敬佩。
“哦？那趙四爺現在何處？”秦非凡問道。
“實不相瞞，那趙四爺去年年底已經過世了。”老鴇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趙四爺雖然爲人仗義，但年輕的時候的得罪了不少人。去年過年的時候，趙四爺一家上下幾十口人被活活燒死在趙家老宅裡。可憐趙四爺一生英明，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衙門是怎麼處理的？”秦非凡問道。
“當時正是年底，衙門已經放了年假，只要少數的衙役在當差。那些衙役象徵性地過來看了一眼，說什麼趙四爺一家走水是因爲燃放煙花造成的。就這麼草草結案了。”老鴇聲音憤憤地說道。
“除了趙四爺，還有誰知道快活島的消息？”
“這個老嫗就不知道了。老嫗也只是聽爛醉如泥的趙四爺提起過這個名字而已。至於那快活島，怕是趙四爺夢中所到的仙境吧。”
“是這樣啊。”秦非凡嘆了口氣，唯一的一條線索就這麼斷了，不由得有些惋惜。
“那劉媽媽可記得經常來找彩桃的男人，衆人都喚他爲張秀才。”
“是那個滿肚子奇怪想法的張秀才嗎？”老鴇問道，“說起那個張秀才，倒也真是個癡情種子。自從遇見彩桃這丫頭之後，就對彩桃念念不忘的，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來找彩桃，還信誓旦旦地說無論如何也要將彩桃贖出去。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彩桃那丫頭抵死不從，最後也便不了了之了。”
“原來是郎有情，妾無意啊。”秦非凡嘆了口氣說道，“那張秀才已經死了，是被人謀殺的。”
“什麼？那張秀才已經死了？”老鴇尖叫一聲，“他還欠我五十兩銀子呢！”
“劉媽媽！”
“對不起，是老嫗僭越了。”老鴇意識到自己行爲出格，訕笑了兩聲，“說起來，昨天晚上那張秀才並沒有來找彩桃，而是在一樓的大廳裡吟誦了幾句詩，不知道有用沒用。”
“什麼詩？”秦非凡問道。
“是一首耳熟能詳的詩。老嫗雖然識字不多，卻也知道張秀才吟誦的是李太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裡的句子。”
“李太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秦非凡皺着眉頭，“張秀才平日裡也喜歡吟詩作對麼？”
“這個卻是不知道的。”老鴇說道，“以往張秀才來找彩桃時都是醉醺醺的，每日酉時三刻到，之後就不到一個時辰便離開。”
“昨日那張秀才也是醉醺醺的，和平日不同的是，他並沒有來找彩桃，而是站在大廳裡高聲吟誦李太白的那首詩，還說什麼原本以爲那詩中描繪的場景不過是太白夢遊仙境而已，原來這個世上真有仙境之類的混話。”老鴇說道。
聽到老鴇的話，秦非凡略微沉吟，那張秀才雖然喜歡胡編亂造，但他的故事並不全是虛構的。那日在上安軒聽到的關於快活島的故事，和趙四爺醉酒後提到過的快活島，恐怕是一個地方。
那趙四爺和張秀才，可能都在無意中闖入了快活島，他們雖然僥倖從那個
地方回來，最後卻都死於非命。
快活島那個地方，必定與那個販賣人口的組織有密切關係。而趙四爺和張秀才的死，大概和那快活島脫不了干係。
那個快活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秦非凡捏了捏眉心，那張秀才從快活島歸來之後，醉醺醺地吟誦李太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想來那詩中描繪的景象與張秀才在快活島的所見所聞很是相似。
李太白那首詩不拘一格，是一首遊仙詩。虛無飄渺，離奇曲折，輝煌流麗，信手寫來，筆隨興至，詩才橫溢，堪稱絕世名作。
“劉媽媽，你可還記得張秀才吟誦的哪幾句？”秦非凡問道。
“老嫗幼時曾經背誦過這首詩，所以依稀還記得張秀才吟誦的那幾句，好像是什麼‘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還有什麼‘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爲衣兮風爲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當時張秀才醉得厲害，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的話根本連不起來。他手舞足蹈的，又唱又跳，過了沒一會就昏睡過去了，他鼾聲震天，影響了小店生意，老嫗就派人將他趕到外面去……”
“這麼說來，當時的人只覺得張秀才在胡言亂語而已？”秦非凡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椅子扶手，“那趙四爺家可還有幸存下來的人？”
“已經沒有了。趙四爺在外面養的小妾也都暴斃身亡。老嫗覺着，是趙四爺的仇家找上門來了。”老鴇說着，壓低了聲音，“聽說，趙四爺來清水縣以前是有名的響馬頭子，殺了不少人，年輕時候結下了不少仇家。後來金盆洗手，在清水縣隱姓埋名，但尋趙四爺報仇的人不在少數。”
“哦？那劉媽媽可知道梨花仙子……”
“大人……”聽到梨花仙子四個字，老鴇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她驚恐地看着秦非凡，雙腿不自主地跪在地上，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爲何你們聽聞梨花仙子這四個字便嚇成這樣？”秦非凡有些不悅地說道，“真正的大慈大悲之人，如觀世音菩薩，如來佛祖，再如媽祖，三聖母、玉皇大帝等等，哪一個不是人人口中傳頌稱讚的。唯獨這梨花仙子，既是爲民造福的仙子，爲何像個瘟神一般，人人都不敢提及梨花仙子之名？”
“大人有所不知。”老鴇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臉色極爲難看，她幾乎全身都在顫抖，“三年前梨花仙子顯靈時就曾言明，她奉玉帝之命保佑此地安康繁榮，並嚴懲破壞安定的蛀蟲。梨花仙子只會懲罰壞人，但她尚在修行之中，並無多少閒暇，玉帝賜她順風耳，凡是有呼喚梨花仙子的她便會出現。如果是善人祈禱，她會酌情處理。如果是惡人謾罵無理，便會降下詛咒。剛開始的時候衆人都不信，幾個混混燒殺搶掠之後謾罵梨花仙子，當天晚上全都暴斃身亡。而城東的大善人家則平地長出了一尊白玉菩薩。如此幾次之後，梨花仙子的事情便傳開了。”
“像老嫗這種……”
“如果是善人祈禱梨花仙子，那梨花仙子必定是幫助善人心想事成的。像老嫗這種販賣人口，做青樓這種生意的，等死後必定是下阿鼻地獄的。老嫗自認罪孽深重，絲毫不敢褻瀆梨花仙子。只求安安穩穩的，繼續這青樓的營生。也算是給無家的姑娘們一個住的地方。老嫗雖然罪孽深重，但自認對那些姑娘們還算好的……”老鴇有些喋喋不休。
“罷了罷了，本官瞭解了。”秦非凡制止住老鴇的喋喋不休，“劉媽媽，本官再問你，距離下次交易還有多久？”
“話是這麼說，但今天梨花仙子突然顯靈，時間可能會提前，也可能會推遲。如果當天晚上有交易，老嫗會得到一個暗號。對上暗號之後，老嫗會在指定的地點，指定的時間被接到指定的馬車上。”老鴇回答道。
“指定的暗號是什麼？”
“每一年的暗號都不一樣。”老鴇說道，“每一次來對暗號的人也不一定，有的時候會是一個小乞丐，有的時候會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有的時候會是一個妙齡少女。今年的暗號就是我們這一行的行話。”
那老鴇說着，稍微停頓了一下，有些爲難。
“大人，請務必要爲老嫗保密。老嫗今日所講，全是青樓內幕，若是被同行的人知道了，老嫗身死事小。老嫗一死，環彩閣的姑娘們可全都無家可歸了。”
“本官答應幫你保密便是。”秦非凡說道，“本官只是爲了查案而已，你們這一行的規矩是絕對不會破壞的。”
“那就好。”老鴇勉強站起來，臉色依然有些蒼白，她定了定神，談話不涉及到梨花仙子，她的情緒好了很多。
“這次對暗號的是一個年輕書生。他會問，今日姑娘們開盤了沒有？我會回答，開了，不過不巧的是姑娘們都出局了。那人繼續說，姑娘們這是都跳槽了嗎？我回答，小哥這是取笑咱們呢，姑娘們是給各位爺開方子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