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福捏着鼻子,一指頭就把歐陽康給戳到了涼榻上,“一身臭汗,老實先在這兒睡一覺,等緩過勁來洗了澡才許上牀。”
歐陽康跟扭股糖似的,又抓着她的衣袖纏上來,“不要嘛,我現在就去洗,咱們一起洗。”
念福臉一紅,啐了他一口,“纔不跟你這酒鬼一起!”
“那你想跟誰一起?”歐陽康索性把她跟小孩似的抱起來,歪歪扭扭的往洗漱間裡走。
嚇得念福呱呱亂叫,“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等進了洗漱間,出來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歐陽康倒是很安逸的倒在牀上呼呼大睡,念福俏臉酡紅,眼帶羞意的叫丫鬟們進來收拾一片狼籍的洗漱間,又悄悄讓翠蓉去準備湯藥。
酒後那啥,還是做好預防工作比較好。
可這藥卻是白喝了,因爲第二天,念福的小日子來了。
歐陽康聽說卻是一臉遺憾,“早知道的話……”
“早知道你想幹嘛?”念福兇巴巴一眼瞪過去,歐陽康把話嚥了回去,“娘子這幾天就好好休息,剩下的事都交給我吧。”
這還象句話!念福白他一眼,自去休息。
桂子飄香,螃蟹肥美。
大船平穩行駛在寬闊的河面上,在身後留下一道優美的白線。
念福午睡才醒,還有些呆,木木坐在那兒,半天才回過神來,“郡馬呢?”
旁邊小丫鬟夏荷笑道,“郡主方纔醒時已經問過一回了,眼下又問,可是還沒睡醒麼?”
念福一怔,有這事?
柳兒進來放下臉訓斥道,“怎麼跟主子回話的?問你什麼答就是。哪這麼多俏皮話?這樣沒規矩,罰你去把整間艙房的地板擦一遍,也長點教訓!”
夏荷含着眼淚出去了,柳兒這纔跟念福回話。“郡馬說要下船走走,一會兒就回。”
念福倒沒怪她教訓丫鬟,這是大丫鬟和小丫鬟之間的事,只要不逾矩,她都不會過問。
這回出京,她把閒園的生意還有家裡的老太太都託付給了翠蓉,翠蓉便把她身邊的事情交待給了柳兒。柳兒深覺責任重大,處處以翠蓉爲榜樣,高標準嚴要求自己和一衆小丫鬟們,不敢懈怠。
這是好事。當主子的應該鼓勵。但對於歐陽康私自下船的行爲,念福有些不滿。
因爲行李衆多,爲了行路平穩,他們選擇了坐船。可這樣大船想下去可不是靠岸停船,而是從大船換小快船。到沿岸集市走走,採買一些生活日用品。要不全靠天黑泊船,那可無法提供足夠及時的補給。
但這意味着,念福現在想找人都辦法。
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念福正想着要不要去找爹孃說說話,卻聽人報,“八娘子來了。”
念福提起精神。命人快請,這邊也堆起笑意,笑吟吟的瞧着賀奉娘帶着丫鬟進來。
“纔想讓人去請妹妹過來說話,你就來了,快請坐!”
善意的謊話總是讓人生更美好,果然。賀八娘原本的忐忑少了幾分,“只要郡主不嫌我煩就好,在船上無聊,我便繡了兩隻小香袋,給你和郡馬一人一個。”
“呀。真好看!我就不會做這樣精緻東西,真是謝謝你了。”
念福誇讚着香袋,心中卻是微微嘆息。
賀八娘,和離了。
離開京城前,是賀夫人親自求到她跟前,央她送女兒回老家。當着知情人的面,賀夫人沒什麼好隱瞞的,聲淚俱下的把賀八娘和張同之事說了。當然,那個罪魁禍首她也沒有瞞下。
康潔蓉的遭遇完全是咎由自取,念福沒有半點同情,不過對於賀奉娘,她卻是有幾分不忍。
雖說後來她也意識到那日賀奉孃的邀約有些問題,但她相信,這絕不可能出於小姑娘的本意。
看看她如今,明明年紀比她小,生活環境比她好,卻因爲婚事不遂,生生的把人磨得老了五歲,走出去顯得比念福還大,實在是可憐。
如今和離,雖說賀憲已迅速在老家給女兒找好了下家,一個同鄉好友的兒子。但賀奉娘也不好打扮得太過豔麗,只着一件粉灰色的衫子,銀灰色的長裙,更是把人襯得黯淡無光。
不過幸喜賀奉娘本性還算開朗,縱使心中壓着愁雲,可念福說笑起來,她也盡力配合着,倒也不覺沉悶。
不知不覺要到晚飯時候了,念福纔想着歐陽康怎麼還不回來,人就回了。
跟賀奉娘打個招呼,便提着一盤好新鮮的李子,擱在念福面前獻寶,“你一早不說嘴上沒味兒麼,我便尋思着下船去給你找些好吃的。可巧遇到一家人在打李子,本說是不賣的,被我好說歹說,許以二兩銀子才分了些給我,你快嚐嚐,可甜呢!”
念福不慌着吃,卻瞧着他那滿頭大汗嗔道,“我不過那麼一說,誰讓你去弄了?這時節才入秋,下午的日頭還毒得很,瞧你臉都曬得紅成什麼樣了,還不快去拿涼水敷下?還有,這李子你給爹孃他們送了沒?”
“送了!你放心吃吧。”歐陽康一面到裡間洗臉,一面應着,又不好意思的看賀奉娘一眼,“八娘子,你也別客氣。”
可賀奉娘看他二人情形,觸景傷情,哪裡還留得住?可又不好就走,只得敷衍着拈起個李子來吃。可縱是再甜,吃到嘴裡又能有什麼滋味?
忽地,念福吃到一個酸的,皺眉道,“酸。”
船壁輕薄,歐陽康在裡頭聽見,洗完臉擰乾帕子出來,“酸麼?我頭先嚐的還很甜啊。”
“這個是酸的。”
念福很自然的把自己咬了一口的李子給他,歐陽康也不介意的就拿去吃了,“是有點酸。那你吃甜的,吃到酸的都放旁邊給我。”
念福嗔道,“酸的你還吃了幹什麼?當心倒了牙,連飯也吃不下了。”
可歐陽康不捨的嘟囔,“那多浪費啊。就這點李子,花了我五兩銀子呢。”
“你方纔不說是二兩麼?”
“哎呀,買都買了,你就別說了。”
……
賀奉娘真心呆不下去了,起身告辭,“你們慢慢吃,我先回房了。”
歐陽康一笑,“慢走啊。”
念福嗔了他一眼,命人把李子分一半給她帶去,賀奉娘當然不要,只抓了幾個意思意思而已。
等回了房,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曾經,她也有過這樣溫馨甜蜜的時光,可這一切,全被一個流言給毀了。
康潔蓉固然可恨,可當初爹爹爲什麼要她約念福去遊湖?
從前的賀奉娘不會想這樣的問題,可經歷生活的磨難和打擊後,逼得她不得不開始成長,開始思索了。
爹爹對她的愛,只是一份寵愛,還是無私爲她着想的父愛?
賀奉娘不敢去求證,可是心中卻模糊的生出幾分懷疑。
又走了數日,賀奉娘要下船跟他們分道揚鑣了。
賀家早接了信,已經打發人到碼頭來接,還給念福一家帶來不少土產。
沐劭勤身份貴重,沒去照面,把女婿派出去張羅了。
船艙裡,念福拿了一隻小小巧巧的首飾匣子遞給賀奉娘,“你我相識一場,此次分別,也不知何日再見,這個就送你留做念想吧。”
賀奉娘打開一瞧,裡面不是尋常首飾,卻是一套給小孩兒的慶生之物,項圈手鐲腳鐲,全是金鑲玉的,十分喜慶精緻。
賀奉娘微怔,念福誠懇道,“自你上船,我從未勸過你,這臨別之時,倒有幾句話相贈。咱們身爲女子,生來便有諸多的不得已。想要過得好,在家靠父兄,出嫁就得靠丈夫和兒子。不管別人怎麼看你,你總得自己把主意拿正了,攏絡好丈夫,早些生下兒女,這纔是一輩子的依靠。至於其他人要怎麼說怎麼看,且由他們去,橫豎又不掉塊肉,又有什麼打緊?”
賀奉娘心頭巨震,眼圈瞬間就紅了,“好姐姐,這樣推心置腹的話也只有你肯跟我說了,你這份好意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她拭了眼淚,親自去她的梳妝匣子裡取出一枝墜珠流蘇金釵來,“這個便送給姐姐,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這個可太貴重了,念福知是她壓箱底的東西,忙推辭道,“你還是自己收着吧。”
可賀奉娘一定把金釵交到念福手上,臉上帶着堅定笑意,“我要過得好,也不靠這樣東西。姐姐就收下吧,這樣招搖東西,只怕我去到鄉下也用不上了。”
念福只得道了謝,與她依依惜別。看着岸上馬車,漸漸遠去,心中莫名惆悵。
忽地,身後一暖,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歐陽康在背後抱着她,溫暖的鼻息噴吐在她的頸邊,“別難過了,我們不會跟他們那樣的。”
那當然。念福轉過頭,認真的對他說,“我是不會爲了一個流言就誤會你的。哪怕所有人都說你有二心,可只要你不跟我說,我就信你。”
“拉勾。”歐陽康看着她的眼睛,伸出了小指頭,“你信我,我也信你。”
念福果斷伸指跟他勾搭上,“那就好了,拉勾上吊……”
“一百年不許變!”
後半句,是兩個人一起說出來的。彼此相視一笑,眼中心中皆是滿滿的堅定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