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躲過幾簾直戳臉的鐘乳石和石筍,一到了隔壁,瞧見那滿牆的摹刻,元無憂便後悔了。這些東西可不興看啊。
掌心高擎的夜明珠發出幽綠的光,所照之處便顯出一片、摹寫陶通明的行書小詩:
“華夏生自華胥女,辱虐始母爲何因?
風陵渡口躍龍門,真靈元君第一人。
曉日燒紅十四星,一裙掃平三國塵。
玄女駕臨天子位,亡高黑衣出崑崙。”
沒成想陶弘景居然還是個華胥追隨者!就憑這刻文,要說他跟華胥國沒幹系,任誰能信啊?
隨她湊過來的鮮卑少年,比她瞧的還認真,眼珠子都快貼牆上了,仔細端詳,還唸叨:
“風…風陵渡口……”
元無憂趕緊捂住他的嘴,“啪”一下關了燈。
她迅速將夜明珠掖藏在掌心,使刻文消失在無邊黑暗、石牆巖壁裡。
這些刻文絕對不能讓高長恭看見!
高長恭已經邁步過來,順手拎開跟白虜奴糾纏的小姑娘,自然地從她掌心摳出夜明珠照亮。
這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氣呵成,元無憂連婉拒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巴巴瞧着他走到身前,她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幸虧他對摹刻興致缺缺,只長睫覆眸,粗略看了眼牆上的刻字,旋即表示:
“不愧是道家真人,這讖言跟神話一樣。”
他忽而扭頭看了看元姑娘,
“我就覺着你這名兒…起的忒大氣了不好吧?殺氣忒重,都給刻牆上了。”
元無憂真心的感動:
“……真好,家有你這位夫郎我就放心了。”
正所謂傻夫有傻福,請保持你的憨厚朴實啊。
摹刻上統共就那麼幾句七言絕句,且一半都是當世流傳甚廣的讖言,自然沒什麼好研究的。
元無憂唯恐高長恭多心,趕忙索回夜明珠塞回腰間錦囊裡,卻打身後傳來高長恭一聲驚呼:
“這把劍一直在這裡嗎?”
元無憂一回頭,發現身背後驚現一臺石板牀,冒綠光的莫邪劍鬼氣森森,連劍鞘一同插在裂縫裡,被供奉在一副盤腿坐化的骷髏骨架前。
她略微猶豫,沒敢上前,耳邊卻乍然響起一聲糙啞的嗓子:“嫂嫂既然來了,何不看看我?”
話音未落,衆目睽睽之下,那片烏漆麻黑的窟窿裡,居然挪動出來一堵紅牆!
隨着墩墩的腳步聲,砸夯似的走到石板牀前,那副骨架突然被一位雄壯的紅袍蒙面人拎走,隨手撇在地上一堆,紅袍翻涌着又往石板牀上一坐,石牀上便跟鑲了堵影壁牆似的。
瞧着那具拆成三個都比高長恭寬的體型,這位壯娘,顯然就是女魃廟裡那位。
元無憂一甩半乾的裙襬,繞過身側的高長恭,大着膽子上前,試探問:
“你露個臉我瞧瞧?”
高長恭慌忙一擡手臂攔住她,“什麼都瞧只會害了你。”
那位壯娘倒也聽勸,居然真的掀開了紅笠帽,露出了一張嬌嫩的巴掌小臉來,那五官容貌,居然與豆蔻少女無異!
元無憂驟然睜大眼睛,瞠目結舌流露出一句:
“淦……這女魃的真身,挺俊啊?”
只是那腦袋跟後安上似的,像西瓜上插勺子,這瞅着也不配套啊?
原本高長恭偏過頭去沒敢看,一聽身旁的姑娘驚訝至極,才轉回頭來。
那女魃的真身正衝倆人笑呢。
他只瞧了一眼,便霎時血聚顱頂,渾身的血都涼了一剎,睜大到目眥欲裂的黝黑鳳眸裡,充斥着震驚、駭然,“阿肆?你竟未死?”
淦,這倆人還認識?
元姑娘面露茫然:“你倆認識?她真是你妹?”
那壯碩女魃聞言,笑容愈發詭譎。
“難爲長兄還記得我這個柔然餘孽,可我靠妖鬼養大,早已成了危害長兄的怪物。”
一聽那粗糙嘶啞的嗓子,便是那夜喜帳外的女魃無遺了。
當年之事追根溯源,得從聯姻柔然說起。
幾十年前,柔然正值勢大,攝政東魏的權臣高歡,想給嫡長子高澄求娶柔然公主,柔然卻只肯把公主嫁給高歡做正妻,但高歡畏於正妻婁昭君只得將公主敬而遠之,當個尊貴的擺件供着,娶回來後便推病不圓房。卻還是被柔然可汗施壓,把病中的高歡擡去公主房裡合巹。
高歡死後,這位柔然公主到底還是落到了高澄手裡,卻只能做個妾室。
雖然高長恭他娘嚇唬他,說是他爹生的他,可這個小他十歲的遺腹子胞妹,卻是他娘拼死拼活親生的。柔然多爲女性首領,又崇尚武德,故而高長恭打小就受頑皮的妹妹欺負,他娘還偏寵妹妹,後來父親遇害,高家把他和母親接到鄴城,妹妹便被皇姨帶去了柔然。直到洛陽之戰,他這妹妹受柔然唆使擄走了突厥公主,在掩護二皇姨撤兵時,被斛律部亂箭攢心。
其實他這血親胞妹並無大過,甚至愚忠愚孝,當年他找妹妹的屍骨遍尋不見,終成大憾。
而今這位長兄重見了昔年、圍在自己身邊打轉的頑劣妹妹,只覺恍然隔世。
男子修長的身形微不可查的晃了晃,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擡起,他連眼神語氣都柔和了下來:
“妹妹,跟我回去。”
阿肆妹妹突然的嗓音稚嫩:
“太晚了,我成了行屍走肉,回不到世俗了。且我需要童男續命,皇姨便到處爲我尋活人蔘和藥引子。”
元無憂聽到此處,不禁挑眉,死死盯住石板牀上的小腦袋壯娘,敢情女魃娶夫都是爲了她?
阿肆旋即話鋒一轉,語氣獰厲又糙啞道:
“既然你們敢闖入我的鬼窟,便休想再出去!你這具精純的童男體,正合我飽餐一頓。”
男子聞言渾身一震,眼尾微斜的黑眸裡,滿含不可置信地望向阿肆。
元無憂也回頭瞅了眼身後的倆男子,除了鮮卑少年便只有高長恭。
結合阿肆方纔所言,她震驚了,
“什麼?你說高長恭呢?他是你哥啊!親哥!”
“我這身體超脫了血肉之軀,早已沒了血親禁忌,且他在我眼裡只是食物,身下亡魂。我會先奸後吃,讓他成爲我的骨中骨,肉中肉。”
話音未落,那女魃便抖落及地紅袍站起身來,元無憂眼疾手快,一把將呆住的紅裙男子拉到自己身後,十指相握,他掌心都攥了熱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