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無憂確實心知肚明。
自己在席間跟北周攤牌,成了無冕襄王,直接亮瞎了邊境各方勢力小打小鬧的狗眼。各家都奔着借她威勢,分一杯羹而來巴結她,高延宗在此時出現,自然和他們一個目的。
即便她一針見血戳穿了他此行的原因,高延宗也沉得住氣,仍笑吟吟道:
“他們是看你一夜暴富好起來了,想巴結你,而我是眼界狹窄的前夫回頭。可我不是找你複合的,我替你高興,也求你垂憐。”
這傢伙還是那個脾氣,多智近妖,七竅玲瓏,雖然嘴上不經常揭人老底,但心裡把每個人的每個舉動和心境,都研究的透透的。
說實話,元無憂每每意識到眼前男子有多變幻莫測的危險,她就覺得心累,但他在她面前又總是……流露出脆弱的、純粹的,觸手可及的一面。甚至在肌膚之親時,他的話更少。
他慣會投其所好,在她面前裝乖示弱,但她確實就吃這一套。
耳邊暴雨如注,雷鳴霹靂,雨點砸下來的響聲像要摧牆碎瓦。
元無憂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高延宗素來喜歡打扮的光鮮亮麗,鮮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就連那張臉,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但依舊俊美,光豔四射。
“你看你這樣,跟落湯雞似的,難看,回館驛去換衣服吧,那裡還有你哥留下的——”
“不去。”他倔強冷漠地反駁。
高延宗素來處事圓滑,說話從來不會讓人爲難和感到不悅,今天卻出奇的冷硬。
她也冷臉,“反了你了,想跟蹤我不成?”
高延宗轉而扯出個討好的笑,道:“我奉命來奪玉璽,還請國主見諒臣子的難處。”
“每次見我都是爲利而來,毫不掩飾,你就不能委婉點嗎?”
“我無處可去了,受了傷,又好冷,你能庇護我一會兒嗎?”
他轉變的極快,立馬就用了可憐兮兮的語氣。
元無憂不由得雙臂環抱,目光審訊地、望着眼前的男子那張水洗的俊臉。他頭頂的微卷劉海兒溼噠噠地貼在額頭上,臉頰肌膚白到發亮,褐色眼眸卻愈發深邃。
本就五官俊美,面若桃花的高延宗被雨這麼一淋溼,讓他本就一掐一股水的臉龐肌膚更水靈靈了,白嫩的像剝了殼的鵝蛋。
而他五官生得深刻,眉骨優越、鼻樑挺,眼脣卻是雌雄難辨的漂亮,精雕細琢,便顯得整張臉既有骨相又有皮相。該是個濃豔美男,但因他總是笑吟吟的,表情溫柔,就顯得長相不是那麼咄咄逼人,倒十分平易近人。
元無憂想起那兩位駙馬說高延宗不夠美的話,自己卻爲此刻的他心動,又心疼。
但她理智的很,冷靜都表現在了臉上。
“虛僞,你這些情話真是張嘴就來。”
高延宗倏然眉眼低垂,卻長睫一掀,褐色眼眸深情又悽然的一笑,“就知道說這些你又不信,與其自取其辱,還不如直截了當說自己爲利而來。你知道我素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就縱容我這次吧。嗯哼?”
即便他連撒嬌帶死皮賴臉的,面前淋着雨的黑衫姑娘仍眉眼倨傲,不爲所動。
“像你這樣找各種藉口跟我套近乎的,我今天遇見好幾茬了。”
即便她沒直說,高延宗也知道她在譏諷什麼,所以脣角微勾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今天這立地成了襄王,各家都想巴結你,可我是例外。我不能跟你起兵動衆,爲了齊國也得和你避嫌,”
男子頓了頓,忽然冷的肩膀瑟縮,卻仍拿深情的眸子看着她。“其實齊國人都出城了,我只想找地方歇腳,也只信得過你。……帶我回去吧,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等我緩過勁兒來,會自己走。”
別說高延宗了,元無憂自己這兩天都折騰的有些渾身乏力,感同身受,她嘆了口氣。
“我是要去蕭桐言的院子,她親口承認喜歡你,你去恐怕不合適吧?”
“她說的話你也信?就爲避嫌,你就拒絕我了嗎?”
“還有襄陽太守,蕭世子他們都在那裡,晚些周國會派人來送鄭家的錢財,讓他們看見你恐生禍端。”
聞言,高延宗忽然伸出白淨瘦長的雙手,把堆在皙白脖頸上的笠帽往頭上一扣,
“那我蒙着面不讓人看見,只跟着你寸步不離,我躲着他們還不行嗎?”
雨聲霹靂,幾乎聽不清他的話。
元無憂於心不忍,拍了拍他溼透的笠帽。
“走吧。”
男子瞬間眸光一亮。
與此同時,元無憂鼻息間也嗅到了一股、被雨打透的山茶花香。
***
蕭桐言那間院子在西門外,城郊不遠,步行一二里地就到了。
既然高延宗把自己矇頭蓋臉着,一路也沒讓人發現他身份,元無憂便把他塞到自己挑的那間套房裡,還讓人燒水送浴桶來。
而後關上門,瞥了一眼站在面前,拖着溼漉漉斗篷笠帽的高延宗。
他先開口,“多謝國主收留,這裡有換洗衣裳嗎?溼噠噠的糊在身上難受,我光着身子在您面前晃……也太有失體統了。”
“你還在意體統?”
男子擡眼,“不在意,若是你愛看,我巴不得……”
“你這樣裝假的討好不累嗎?還是剛纔那樣本性暴露的冷漠,真實看的舒坦些。”
“我跟你算真實的了,我就該時刻圓滑的,剛纔是我累了,露出醜態。”
“我喜歡你真實的本性,雖然有些陌生,但起碼心不累,我也不累。”
高延宗輕笑了聲,搖了搖頭。“沒必要。真話最傷人,你愛聽,卻沒有承擔的決心,我爲何要把後背,軟肋暴露給你呢。”
元無憂抿了抿脣,“你隨意。”
“叨擾國主了。”
因這套房進門是客廳書房,臥房在裡頭,能避免倆人尷尬,元無憂轉頭先從櫃裡拿出蕭桐言給她的兩迭衣服,放在書桌上,拿起一套給高延宗,讓他進裡屋去換,自己不會偷看。
高延宗沒接,上挑的眼瞼微紅,“不怕你看。咱倆都什麼關係了,你看的還少——”
“請安德王自重。”
她不耐煩地打斷他後,高延宗登時一愣,心酸不已,水紅脣瓣抿了抿,再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