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無憂也沒客氣,斜睨一眼乙弗亞的手,冷聲譏誚道,“怎麼?等我給你手掰折呢?”
深受威脅的乙弗亞下意識縮回自己的手,背到身後,隨即又眼神怨恨、不甘地瞪着她。
她隨即想到,既然逮着個人,順嘴就問乙弗亞了,“宇文懷璧在哪兒?”
“大膽!別以爲你跟天子有斷袖之癖,就可直呼其名諱!”頓了頓,乙弗亞瞪着眼圈烏青的大眼睛,目露震驚,
“你想幹什麼?你個小…小女男孩兒想刺殺天子不成?”
元無憂沒空敷衍他,只不耐煩地從身後拔劍出鞘,虛空指了指他兩隻包成糉子的手。
“還沒長記性嗎?滾!”
乙弗亞這下氣的不行,
“風陵王你哪來的底氣,對我吆五喝六的?是你們元家對不起我們宇文家!等着吧,等你繼父出來,看你還猖狂不猖狂!”
元無憂脣角微仰,譏誚又平靜道,“他?他也得滾。”
她話音未落,就聽不遠處傳出一聲:
“逆子!你休得放肆!驚擾陛下小憩了,你擔待得起嗎?”
循聲看去,只見走廊的屋檐底下,早早點亮的羊皮燈下,走出來個穿寬袍大袖的男人。
面白無鬚,卻一臉鷹視狼顧地、藐視着庭院裡的二人,自然是元寶月。
一聽宇文懷璧在裡頭小憩,這個情報正是元無憂所需要的。
身形高挑的元無憂收劍入鞘,矯健地擡腿迎上去。
與此同時,個頭修瘦的元寶月也提拎着百褶長裙,步履急切但端莊地走下臺階。
他剛開口:“你——”
她便厲聲打斷——“你也滾!”
說罷,便繞過一臉震驚的鮮卑惡毒繼父,直奔大門緊閉,有衛兵守着的正堂屋而去。
***
屋內。
聞聲走出來的宇文孝伯剛一邁出門檻,就瞧見個紅衫馬尾的背劍少年衝進來。
他原先還想阻攔,待看清她的臉後,趕忙轉身衝裡頭通稟:“陛下!風陵王回來了!”
元無憂也沒搭理他,徑直轉過屏風隔斷,進到內室。
映入眼簾的便是裡頭的牀,青色輕紗帷幔層層迭迭地垂落下來,又分別拉向兩側,露出正中間那道隱隱約約的身形。
她走近,正瞧見男子撐着細腰起身,黑如墨色流淌的青絲披散在肩頭,柔順的像綢緞。
髮絲繚繞間,露出一角白瓷似的尖下頜。
見她走過來,鮮卑男子慌忙從枕邊翻出個、帶繫帶的白玉面具,拿手扣在臉上。
元無憂想譏諷他擋臉幹什麼,又想到他對此事有滿嘴託詞藉口,一會兒說癰瘡未愈,疤痕沒褪見不得人;一會兒說跟她親近時自然會露臉的……她未免自找麻煩,果斷閉嘴了。
便只是站在不遠處,靜靜看着他從寬大的袖口裡、伸出一雙瓷白的細手。
鮮卑男子那雙手跟沒有骨節一樣,瘦長的十指優雅地,給那片薄胎玉面耳側的帶子系在腦後。
元無憂無語地撇開目光,
“陛下可用先行更衣?”
臉罩玉面的男子頷首,清澈的嗓音慵懶:
“寡人的風陵王倒是懂規矩了啊。你且先退下,換孝伯進來,爲朕更衣。”
“哦。”
元無憂便老老實實地被他攆出去了。
只在心裡腹誹,這又不是宮裡,他哪來這麼大架子呢?還非要守着那些見客端莊的繁文縟節!活的也太精緻了,之前在齊國軍營裡,他不也自食其力,胡亂活下來了嗎。
但她還是出門叫了宇文孝伯進去聽吩咐。
——少頃,正堂廳內。
隨着宇文孝伯給坐在掛畫中堂底下、主位上的自家天子和女王爺依次倒茶,又後撤步側身離去。
元無憂仰頭瞧着身旁主位上,身穿酥黃色黑邊長衫的宇文懷璧。彼時他將滿頭墨髮梳成高馬尾,搭上衣衫頗顯削肩細腰,雙手虛搭在扶手上,是既有少年英氣,又有皇室貴氣。
她見他居高臨下,玉面底下的黑密長睫和深藍鳳眸睥睨着人,心裡十分不痛快。
“陛下這是給我個下馬威啊?”
宇文懷璧斜睨她一眼:“你深夜來訪,直闖內室,朕沒質疑你別有用心,已經算收斂自持了。”
“得,那我這就走還不行嗎?”
鮮卑男子登時薄脣翻飛,厲聲呵斥——“不許走!”
元無憂眉眼一擡,懶洋洋地笑,“我還沒挪動呢,那麼緊張我啊?”
“誰有空…朕只想問你,這次回來,是想通了?”
好嘛,剛纔遵循繁文縟節,現在又端着君王做派,裝腔作勢起來了。
元無憂搖頭:“我雖不知你意有所指的是什麼,但我此行的目的,只想讓你下令特赦,放個人。”
“誰?”半臉面具只遮住了他鼻樑底下,此刻鮮卑男子幼紅雙脣微張,“男人女人?值得你親自開尊口?”
見他這麼鄭重,元無憂有些心虛。
“一個男……官妓。”
鮮卑天子瞬間鳳眸一冷。
“免談。”
“哎?你肯定是誤會了!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你都墮落到去救風塵男子,你還有理了?宿星府還有事瞪着你呢。”
鮮卑男子雖然語氣冷冰冰的,但這一句話就讓元無憂醍醐灌頂,對他肅然起敬。
她瞧着他脊背直挺,坐姿端莊,也不嫌棄他繁文縟節裝腔作勢了。
“倘若你們周國誠心請我出任,我只要一個條件,宿星府任免所有人的決策權歸我管,別說你個皇帝,就是攝政太宰,也不能干涉我的最終決定。”
頓了頓,她眉眼帶笑,半帶戲謔道,
“怎麼說我和宿星府也是爲你辦事,名義上是我要任免的決策權,但終歸不是聽陛下差遣麼?我只是不想使喚不動你們塞過來的關係戶,再被諜探滲透罷了。”
宇文懷璧側臉睥睨着她,那雙灰藍鳳眸愈發深邃,凝重:
“可以,不過你要先把個不服管的刺頭馴化,爲己所用,朕才能相信你的能力。”
“這好辦!把伽羅給我,於駙馬給我。”
“自然不能只挑選你的心腹,朕這裡早有個人選。不算給你插眼線,只想看你如何化敵爲友,加上給他一條生路。”
“誰?”
“乙弗亞。”
半臉面具底下,鮮卑天子那兩片幼紅薄脣輕飄飄的吐出幾個字,傳到元無憂耳朵裡,卻害的她瞬間五官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