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長恭分別後,元無憂剛進博望城,就開始掉雨點。
那雨來得急,又迅猛,眨眼睛就噼裡啪啦起來,跟下豆子一樣將她砸的眼冒金星。她纏滿裹帶的左臂瞬間就被打透了,雨水滲到傷口裡,有種沙礫的疼感,溼乎乎的悶痛。
大雨不停,元無憂奔着蕭桐言所說的老地方寶記糕點鋪,還沒到地方,先被蕭桐言找到了。
她自己舉着把傘,見到獨臂姑娘被澆的挺狼狽,利索地又打開了另一把收着的傘,撐在元無憂頭頂。
元無憂不客氣地接過:“多謝。”
傘下的蕭桐言隱隱約約露出一雙褐色的桃花眼,笑吟吟的話語穿透嘩啦啦的大雨,斷斷續續地傳來:
“世上有兩種男人最迷人,一種是雛男裝熟男,有爹味兒的少年。像周國主。一種是老男人裝清純,少年感的爹。像蘭陵王。”
如算盤珠子一般噼裡啪啦的雨點子,重重地砸在元無憂頭頂的油紙傘面上,又順着傘沿傾瀉下去。而她只拿右手輕攥傘柄,五根白皙長指剛勁有力,紋絲不動。
紅衫姑娘自傘下露出個圓滑的尖下頜,飽滿朱脣微啓,有些不悅地沉聲道:
“怎麼又扯到男人身上去了。”
“只是瞧着陛下被羣狼環伺,恐你吃虧。”
滿心復國的南樑公主,一面對元無憂似乎就覺醒了什麼家長裡短的愛好,非但沒聽出她的制止,還變本加厲,更熱絡地剖析起來:
“周國主那個年紀,可純情不了,又把跟你的私情鬧得人盡皆知。還有蘭陵王……”
“嘖,住嘴!”元無憂不耐煩地打斷她,
“宇文懷璧則罷,他確實心機深沉,雖不會純情,但他清高,最煩別人腌臢他。可高長恭…他在感情上都蠢的掛相,還不純情嗎?”
“可他身板子硬實啊,身材相貌哪哪都優越,只需你稍加調教,恐怕你就吃不消。”
細雨濛濛,裹挾着溼氣森寒,元無憂不禁冷的縮了縮脖子。她本就不願聽別人,對自己親近的男人評頭論足,此刻見貞潔烈男高長恭都被打趣了,登時不耐煩:
“閉嘴,我看你是活膩了,不談你拉各國聚首於此的企圖,卻滿嘴覬覦孤的男人?昨夜敢直言喜歡高延宗,現在又來肖想高長恭?”
“哈哈哈…陛下嫌我不思進取了?可是論昏君做派,誰能比得過你啊。”
蕭桐言話音未落,便遭到一記眼刀。
她莫名的心虛,不敢再造次,遂訕笑着,
“咱倆也不能光談結盟談利益啊,也得聊些風月緩和一下,在咱們口中聊男人是風月,可若聊政事,同樣繞不過這些男人。畢竟這當今局勢,又有幾個女政客躍居前朝了?”
“如你所願,三國交界這一片徹底亂套,接下來如何渾水摸魚,是漁翁的差事,而高長恭宇文雍,都不過是污流中的魚餌,罩網。”
“人吶,自私自利是本能,想活着就得獨善其身。貪圖美色也是本性,想活的快樂還得飽暖思淫慾。而有些人呢……就靠激起人的淫慾,來獲取自己所需的利益。”
蕭桐言這最後一句,顯然指的高延宗。
元無憂索性不耐煩地拿傘邊的尖角,戳了戳她的傘邊。
“和談之事商議妥了麼,接下來去哪兒?”
“我瞧着今兒一上午雨是不會停的,我已與各家達成協議,博望城內只需我蕭家駐軍,於巳時到博望館驛商議和談,要是結果好呢,就邀大家到我在城郊的院子飲宴,我管飯。”
“要是談不攏,豈不沒飯吃了?”
元無憂話音未落,對面的白袍將軍便遞給她兩提、拿麻繩和油紙包的糕點。
即便呼吸間全是暴雨帶來的溼氣,也蓋不住那甜膩馥郁的糕點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蕭桐言笑吟吟道,“寶記糕點鋪的招牌點心,特意給你帶的。”
元無憂剛想伸手接過,又覺得無功不受祿,便尷尬道:“爲何待我如此特殊?拿我當男人哄了麼?”
蕭桐言搖頭,一手持傘,一手把油紙包的糕點麻繩遞到她手裡,
“咱倆是友誼,別讓骯髒的愛情,玷污了咱倆純潔的利益關係。”
元無憂覺得有理,便道了謝,拿捏着傘柄的右手去接過糕點,便並肩持傘而行,陪她往館驛走去。
身側的蕭桐言自顧自道:
“你且吃吧,寶記糕點鋪用的麪粉都是穰縣自己種的,粉質細膩。和麪用的蜂蜜和花蜜也都是穰縣收來的,那是漁農公的老家,是蕭家南朝種田夢開始的地方。”
“你跟寶記鋪子的掌櫃很熟麼?我總聽你提寶記。”
“那掌櫃是我本家,也在穰縣待過幾年。”說着,蕭桐言瞟了眼身旁姑娘手裡的糕點,促狹道,“那掌櫃說還見過你呢,一聽是給你帶的,那小子非要塞給我兩份招牌的桃花符、荷花酥,都沒收我銀子。”
“別是那個韋陀花開的吧?”
蕭桐言愣住,“你怎會想到他?他這些年可淨在赤水了。”
“就他在穰縣待過。”
“不都說了,是我本家麼,人家韋陀花姓韋啊。罷了,你也別猜了。”
說罷,蕭桐言翻了個白眼,“你真是的,就瞧得見你喜歡的男人,對其他追求你的男人都視若無睹是吧?他真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這話說的元無憂更雲裡霧裡了,一雙琥珀似的褐色眼眸倏然瞪得老大,“媚眼?此話怎講?那人誰啊?你認識?你家的?”
“不認識,走吧。”
於是身穿銀甲白袍的蕭桐言,便負氣一般大步往前邁去,元無憂只好甩着糕點和雨傘,快步跟緊其後。
從城門到館驛的路並不遠,尤其是如今城內沒什麼活人,幾乎都人去樓空,認路就更方便了。畢竟昨夜的戰況慘烈,城內百姓能卷家當逃難的都逃難去了,留下的活口並沒幾個,也都閉戶不出,等着雨停後任人宰割呢。
而滂沱大雨中,就飄着兩團竹色油紙傘。傘下是一團紅和一團白,紅的在前走着,白的亦步亦趨卻總落後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