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那握住佛珠的右手在輕顫,他凝視着張之維的眼神,一股冰冷滲人的殺機,以近乎蠻橫的方式,灌注他的全身,讓他如墮冰窖。
剛纔因張之維言語間的不客氣,而生出的些許不痛快,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他手上拿着的那被開過光的佛珠手串,竟然猝然崩斷,紅亮的佛珠散落滿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串佛珠跟隨他二十多年了,日夜誦經攆動,早已有了靈性,是不可能無緣無故斷的,這是在向他示警,即將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至於是何可怕的事情……當前這個局勢下,自不必多說。
冰冷的殺機,佛珠斷裂帶來的不祥,盤踞在真定心中,他不敢有絲毫的多言,甚至生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連忙解除了手段。
周身異象消失,他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竟是一個皮膚白淨,面容堅毅的年輕和尚,判斷不出具體的年齡。
“阿彌陀佛,多有打擾,小僧告退!”
他對張之維雙手合十,微微低頭,旋即快速退去,就連散落滿地的佛珠都顧不上了。
“帶上你的佛珠!”
張之維一揮手,滿地的佛珠懸浮而起,朝着真定離開的方向奔逝而去。
八方客棧外,真定剛匆忙退出,就聽到後方密集如雨的破空聲。
飆然射出的佛珠的速度,遠比聲音傳播的速度要快,竟比張之維的話先一步到。
真定大驚,想要施展手段抵擋,但倉皇之下根本來不及,凜冽的勁風襲來,他心裡一片絕望,直呼小天師不講武德,貧僧吾命休矣。
但就在這些佛珠要把真定射成篩子的瞬間,彷彿時間忽然暫停,密集的佛珠止住激射之勢,就那麼生生停在了真定和尚的面前,距離他的臉,只有半寸不到的距離。
舉重若輕,力道控制的細緻入微,簡直神乎其技。
而那些佛珠上,還烙印了張之維的法念。
這些法念落到真定的眼裡,就好像一顆顆眼球。
這些眼球的眸光燦若大星,卻不含一絲一毫的情感,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就跟先前張之維看向他的眼神一樣。
真定自小在慈恩寺出家,吃齋唸佛,修行佛法,修爲高深,是人人敬仰的法師,可即便如此,他和這些眼神對視,與其中的神意相抗,依舊感到頭暈目眩。
小天師竟然如此強大,難怪他敢去天台宗踢館……真定心道。
從張之維的眼神裡,他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冰冷,兇悍,像是無情的大道,在高不見頂的雲端俯視,宛如滄海怒濤一般在他腦海中經久不散。
這種俯視,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劇情裡,胡圖大師被谷畸亭用大羅洞觀凝視到瘋,張之維雖未到那種地步,但他的意志也不是真定能抵擋的。
張之維並未想要了真定的命,小懲大誡一番,便收回自己附着在佛珠上的念頭。
如芒在背的眼神消失,真定看着如珠簾般懸於身前的佛珠,渾身冷汗直冒,他有一種在鬼門關前晃了一圈的感覺。
“呼呼呼……”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真定大口的喘着粗氣,回覆片刻,他伸手要去拿那些懸停在空中的佛珠。
但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佛珠的瞬間,珠簾般掛在空中的佛珠,突然失去了支撐力,散落滿地。
“啪啪啪啪……”
佛珠接連落到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接住自由下落的佛珠,這對任何一個異人都不難,甚至一些經過訓練的雜技高手也能接住。
但真定沒接,因爲他的心亂了,雖然他沒有和張之維交手,但剛纔的眼神交匯,神意對撞,他一敗塗地。
真定眼睜睜的看着佛珠落地,每一顆佛珠落地,就好像一顆顆石落到平靜的水面,在他的心裡掀起一圈圈漣漪。
這些漣漪一圈圈迭加,他的心也就越亂,如果用平靜的湖水來比喻心境的話,他現在的心湖就是波濤洶涌。
他竭力的想抑制住心湖的波瀾,但卻做不到。
思維這東西,既強大又弱小。
你想壓制它的時候,它無比強大。
但你只要能看到它,但什麼都不做,就只是看着它,面對它,它自己就會慢慢消散……
真定這個時候想壓制波動的心湖,卻引起了反作用,心湖動盪的更加的厲害了。
他壓制不住,各種念頭在他腦中接二連三的冒出,但小天師當面,卻又無法爆發出來。
他想趕快離開,回去唸誦佛經,打坐清淨,平復自身,但又想起剛纔張之維說的那句話,“帶上你的佛珠”!
鬼使神差的,他沒有立馬就走,而是開始撿起散落滿地的佛珠來。
在撿的時候,心境大亂的他,甚至搞忘了使用能力,只是俯身下去撿。
開始的時候,他一顆一顆撿的穩當,但佛珠太多了,撿着他的手抖了起來,眼睛裡充斥着血絲。
“張師兄,那禿驢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李慕玄說道,他透過窗戶看到真定現在的狀態,驀然想起了自己初見張之維時,妄圖用人磁去攻擊他,卻被他那恐怖的磁場反噬時的場景。
現在的真定,和那時候的自己,簡直如出一轍。
或許是自己淋過雨,李慕玄突然就想給他人打一把傘,他心念一動,悄悄的施展倒轉八方,把散落一地的佛珠給真定聚攏。
真定看着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佛珠,愣了一下後,睜着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向客棧內。
他沒有看向悄悄幫助他的李慕玄,而是看向了張之維。
張之維也在看他,目光中沒有絲毫神意,平淡如水,就那麼靜靜的看着他。
兩人對視一眼,真定一把抓起剩下的佛珠,對着客棧一鞠躬,轉身腳步倉惶的離開。
注視着真定離開,李慕玄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張之維,他知道自己剛纔的小動作逃不來張之維的法眼。
但張之維沒看他,而是擡頭,看向客棧上方,朗聲道:
“各位,既然到了,就請下來喝一杯?”
街頭古鎮並不大,他放出去消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以異人們的速度,早就能到了。
事實上,有幾個門派也確實到了,只不過他們正好撞見了張之維對峙慈恩寺的真定和尚。
關於這場由張之維個人發起的行動,他們雖然迴應了,併到場了,但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
畢竟面對的可是佛門八宗之一的天台宗,一不小心就會引起佛道紛爭,由不得他們不慎重。
而且,這次行動天師沒有直接參與,這說明天師府的立場也不一定有多堅定,可能關鍵時候,天師也會下場調停,到時候各退一步。
這是江湖上慣用的做法,畢竟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對這一方面,各門各派也是不愣頭青,都看的很清楚,不可能張之維振臂一呼,他們就頭腦一熱,一路和張之維走到黑。
萬一他們太上頭,把天台宗得罪的太狠,轉頭天師府和天台宗握手言和了,那他們不就尷尬了嗎?
所以,他們對此事很剋制,見慈恩寺的和尚來勸張之維,他們並沒有打擾,只是默默聽着。
他們心裡甚至有一個念頭,要是這和尚提出的條件能把小天師給勸回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也不錯。
甚至在真定和尚搬出唯識宗方丈和禪宗方丈的時候,他們都覺得這可以了,有這兩位大佬作保,最後一定能拿到一個滿意的公道。
卻沒曾想,小天師的強硬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對於兩大方丈的承諾沒有絲毫的動搖,言語間甚至是毫不客氣,儼然一副要掀桌子的場景。
這讓他們有些疑惑,天師府到底是怎麼想的?
從天師的舉動來看,似乎是想見好就收,以人情世故收尾。
但從小天師說話的措辭和舉動來看,似乎是要往死裡整啊!
這不禁讓他們泛起了嘀咕,莫不是其中沒有內幕,小天師是真的和天師鬧矛盾,要一意孤行,拿天台宗開刀?
保證種種想法,他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顯身,直到張之維叫他們。
話音落下,八方客棧周圍突然熱鬧起來,腳步聲如同潮水,一下子出現了很多人。
幾個紅衣人影第一時間出現,爲首的是一箇中年人,一頭紅色的頭髮如火焰般飄揚。
在他之後,站着一個扎着羊角辮的紅衣青年,正是豐平,來人是火德宗一方。
“張師兄前輩,我們來了!”
豐平搖晃着手,興高采烈的介紹道:“這是我的師叔,這是我的師兄……”
紅髮中年人一擡手,身後兩個年輕弟子立馬把豐平的嘴捂住,紅髮中年人拱手笑道:
“火德宗,武佔,見過小天師,此次帶弟子過來,相助小天師討回公道,攘除奸邪,肅清神州江湖敗類。”
他比張之維年長一輩,按理來說,不必如此,但異人界,實力爲尊,可不是倚老賣老的地方。
而且,這次響應張之維號召而來的人,大多都對他欽佩有加,自然不存在什麼江湖事的明爭暗鬥。
對於這些自己一聲號召,就隨之響應的江湖同道,張之維自然也是客氣的很。
“見過武佔前輩,見過火德宗的諸位,之維在此謝過了,”張之維抱手道,隨後一指自己旁邊的桌子:“各位,這邊請。”
武佔笑着點頭,旋即帶着幾個弟子坐了上去。
緊隨火德宗進屋的是兩個有風度翩翩,面容英俊的青衫劍客。
不過,和火德宗不一樣,他們中沒有長輩,只有兩個小輩。
“流雲劍,林子風,拜見小天師,”一個白髮披肩的少年拱手說道。
“流雲劍,張棟,拜見小天師!”年長一些的青年拱手道。
見到這兩人,李慕玄眼神微動。
說起來,他和這兩人還有過一些交情呢,當時他們曾一起剷除過一羣土匪,本來意氣相投,都要結伴而行了,但那張棟知道他是鬼手王的徒弟之後,便覺得他是妖人,有意和他劃清界限。
林子風,三十六賊之一,張之維腦中念頭一動,旋即過去迎接,他和流雲劍沒什麼交情,對方居然有人過來,實在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初次相見,幸會幸會!”張之維笑道。
“小天師客氣了,”張棟說道:“小天師第一次見我們,我們可不是第一次見小天師啊!”
“哦?我什麼時候見過?”張之維好奇道。
“就在迎鶴樓啊!”林子風一臉激動道:“張師兄單手擒鬼手王,力挫全性掌門的場景,我還歷歷在目呢?正好我和師兄在這一帶行走江湖,聽聞張師兄號召江湖同道,我倆也就不請自來了,希望小天師不嫌棄我倆本領低微!”
“林兄弟說笑了,各位能來,我掃榻歡迎,哪會嫌棄?”
張之維笑道,這倒不是客氣話,他要的是大義,而不是戰力,捧個人場就行。
這時,李慕玄念及往事,過去拜見。
身份轉變,李慕玄從妖人弟子,變成了仙人弟子,張棟有些不知所措。
林子風笑道:“李兄改邪歸正,拜入三一,可喜可賀啊,當日是我和師兄看走了眼,在這裡賠個不是。”
李慕玄是個順毛驢,依着他,他能哪哪都好,逆着他,他就是惡童,見到林子風的態度,他自然是笑臉相迎。
流雲劍之後,又陸陸續續有大量門派的人進來。
在陸家大院被張之維指點過的劉得水,帶着幾個燕武堂的師兄弟過來。
武當的周聖周蒙,洪音等人,神霄宗的白玉宮的幾個徒弟……甚至來的人裡,還有青竹苑的阮濤幾人。
李慕玄見到青竹苑的人有些不自在。
倒是阮濤,得知李慕玄已入三一門後,過去和他打招呼,雙方交談幾句,握手言和了,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從這些人的態度轉變中,李慕玄察覺到了立場的重要性,以及三一門的分量。
……
……
人在源源不斷的來,很快,客棧裡的人便多了起來,各門各派都有。
這些人大多和張之維有過交情,或是陸家大院他指點過的,或是東北長白山之戰時曾見過的。
不過,來的人基本都是小輩,像火德宗武佔一樣的老輩高手卻是沒幾個。
最後出場的是王家主和呂家主,他倆早就到了,只是沒進來,
“多日未見,小天師別來無恙啊!”
王家主和呂家主拱手笑道。
“王前輩和呂前輩竟然來了!”張之維過去迎接。
兩位家主雖然親至,以示重視,但帶的人手卻不多,都是隻挑了兩個小輩跟隨。
王家主身邊跟着王文王武兩兄弟,至於王藹,他倒是想來,但魔都那邊走不開,黃六爺和黃九爺已經帶人去了魔都,他正忙着安排他們呢。
呂家主的身邊跟着呂仁,父兄皆到,呂慈大喜,連忙過去迎接。
客套了幾句,王家主小聲道:“小天師,來的不全是小輩,客棧外還有一些老傢伙呢,只不過他們看不清你的具體打算,所以還在觀望,只派了小輩過來。”
“咱們是自己人,不管你什麼決定,我肯定是站你一邊,你和我說說,具體是怎麼想的,真要打嗎?打到什麼程度?我們也好判斷該出多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