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浪子著
齊天府,坐落於天宮西側,比鄰蟠桃園、鬥戰勝府。
昔年之時,玉帝等人視孫悟空爲石猴、妖猴,雖敕封其爲齊天大聖,賜府齊天府,然則卻並非什麼金碧輝煌、氣勢磅礴的宮闕,僅僅只是佔地數裡的小小院落。
自孫悟空大鬧天宮,受壓五指山後,這齊天府便空置下來,而今世間七餘年的輪轉,這仙界之上業已兩載光陰,這府邸之中也是一片頹然,花木無人剪栽,院落無人打掃,樓臺瓦閣也是凌亂無比,依稀可以看到昔年那隻猴子調皮搗蛋的頑劣勝蹟。
到而今,孫悟空修至九天神仙后期極致,得鬥戰勝佛果位,威震七界,聲名之盛儼然蓋過那大鬧天宮之時。玉帝賜金羿齊天仙府,雖不怎實惠,但一干仙界的上位大仙,已然從中嗅出了氣味,是以離了凌霄殿,便急急忙忙趕來這齊天府,向金羿道賀,善意結交。
然而,金羿愛妻長眠,心情極爲糟糕,隨意收拾了一間臥房,便閉門不出,也不知究竟在裡間,做些什麼,這齊天府的修整善後大事,便由太白金星以及一干御賜仙童奴婢忙活。至於羣仙拜會,全都由太白金星一人接待,只是可憐這身爲玉帝寵臣的他,卻無端端的做了這齊天府臨時管家。
送走前來拜會的各路大仙,太白金星長長吐了一氣,這幾天沒把他腰給累折了,想來這兩天該來的都來,趕明兒自己一早告辭離去,回到自己的金星府好好休息一番,這粗重活自己這把老骨頭可實在經不起折騰。哎,沒法啊,誰叫玉帝有旨,叫自己協助他打理這齊天府啦,這倒好,他房門一關,屁股一拍,做起了甩手掌櫃,太不可原諒了,雖說你心情不好,但我太白好歹也是老人嘛。
他望了望上空,回頭隨手一招,只見一位仙童迎了上來,衝他躬身行了一禮。
太白金星招牌式的晃了一下手中拂塵,半眯着眼睛,道:“我說童兒啊,這裡事已了,趕明兒金星我就要回天庭覆命去了,這裡的大小事務就交給你來負責。”
那仙童愣了愣,顯然還未反應過來,過了半晌,才受寵若驚般得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金星爺爺,你是叫我負責這齊天府大小事務?我能行嗎?”
太白金星這臨時管家已經做的快一佛出世、二佛昇天了,只盼着能隨便拉個人來接下自己手中這個燙手山芋,自己早早回去享福。見這小仙童那副沒出息的樣子,他佯裝來氣,在他頭上一個暴慄,惡狠狠道:“沒出息的小子,你這主人法力通天、又是玉帝貴賓,只要你好好跟着他,保不準他哪天心情好傳一套仙法神通,或是神兵法寶,你小子這一輩子就不愁沒有出頭的日子,明白了嗎?”
那仙童聽他如此一說,漲紅了嫩嫩的小臉蛋,搓着一雙粉嘟嘟、白乎乎的小手,不住的點頭,時而嘿嘿一笑,一副撿到寶的樣子,氣得太白金星又是給他一頓暴打。
翌日。
太白金星攜着一干仙童奴婢,排列兩側,站立金羿臥房之前,想來是專程前來告別的,畢竟金羿現在可是玉帝都有心拉攏的貴賓,這禮數可是少不了,要是在他太白金星身上出了岔子,他可擔當不起。
太白金星整了整金色星辰的仙袍,抱臂而立,任由那拂塵千絲與自己萬縷白髮隨風搖擺,向着裡間高聲呼喚:“金羿仙友,貴府已經妥善打理,還請仙友勿須掛懷。天庭事務繁多,太白不可再此多留,今日特來向仙友道別,還望仙友莫要過傷神過度,放開心扉,相信聖皇能耐,靜等三年。”
他道別話完,面色極爲莊重,轉過身來,踏步而出,向着外間邁去,也並不抱希望金羿能夠出來相送自己。
“謝金星金言,金羿省得,只是逢此鉅變,一時心有鬱結罷了。還望借金星尊口,聊表小生對玉帝陛下厚愛的謝意,若他日仙界用的着在下,定當竭力相助。”
門內傳出金羿熟悉的聲音,只是這聲音比之以前更爲沉着、穩重,倒似一夜之間變聲的兒童,過度到了少年階段。
咿呀,輕微的門軸轉動之聲,傳入太白金星耳中,方聽此言異常驚喜的他,急忙回過頭,目注那金羿閉關的臥房,但僅僅只是剎那之間,他便呆立在地,再也挪動不了腳步,倒似中了昔年那猴子的定身術一般。
房門洞開,飛檐之下,青玉臺上,金羿長身而立,正衝着自己抱拳相送,眉宇之間那原有一絲輕浮、一道輕狂、一縷輕佻已如那西去的黃鶴,悄然不在;原本極爲稚嫩的方面,數日之間猶如變臉一般,已全然成熟;雙眼猩紅一片,彷彿那東海深處那些猩紅海石,厚重的眼袋高高凸起,險些就要疊合一處;緊皺的眉宇已然鬆開,取而代之的是那籠罩着淡淡的愁緒,猶如那嫋嫋的氤氳,無聲纏繞,讓人一看便有刻骨銘心的醒悟,永遠也望不了。
這些固然能讓太白吃驚不已,但卻非關鍵,真正的關鍵卻是在金羿頭上,短短几天時間,金羿出入齊天府時那滿頭飛舞的青絲已然不見,如雪的長髮宛若那結冰的瀑布,淅瀝瀝得傾瀉而下,越過他的雄健的雙肩,顫悠悠得輕擺在他寬闊的後背之上,時而輕舞,時而飄揚。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不知明鏡裡,何處得秋霜?
問蒼天,情是何物;
問大地,何物爲情?
朝朝暮暮長幹裡,歲歲年年鴛鴦夢;
湘妃江上春江水,如水柔情載郎舟;
郎舟千帆終不盡,繪下瑤臺娟嬋心。
是喜,是愁,是嗔,是怒抑或兼而有之?
數日之間,這高大青年那根根飄逸的青絲長髮還在自己腦中縈繞飛旋,即便是在力捍逄蒙妖弓那般厲害的上古邪物之時,那青絲也是堅強如斯,不見零星斑白。但這僅僅的數日之間,雙妻長眠,爲情焦灼了數日的青絲,卻是轉然颯白。
此情此景,太白金星胸膛急劇起伏,嘴脣挪動幾下,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還是說不出口,重重得嘆了一口氣,衝着那滿頭白髮尤勝自己三分的青年抱了抱拳,轉身疾步,駕起金青相間的大片祥雲,帶着數名隨身仙童奴婢,向着天庭方向飄然而去。
望着太白金星遠去,直至消失的金色背影,他惆悵一聲,回身返回屋去。
“主……人……”那童兒見金羿又欲反身回屋,怯怯得叫了一聲。
金羿聽他如此呼喚,站住身子,也不回頭,淡淡道:“何事?”
那童兒見金羿開頭,心中一喜,壯了壯膽,道:“主人,金星已歸天庭,而你是齊天府一門之主,如今見主人又欲……欲……閉關,不知有何示下?”
金羿微微搖了搖頭,無力輕言:“我想靜一靜,若有人來訪,但請回絕。”
他話方說完,一步而入,關上房門,靜靜走向那張簡陋的木牀之前緩緩坐下,支起頭顱望着那安然靜躺的一對玉人,柔聲道:“麟兒、玲瓏,你們放心,郎君永遠陪着你們,陪着你們……”
如夢囈一般的柔情蜜語,呢喃聲聲的嗟嘆,他沉重的眼瞼也微微閉合,畢竟這麼長的時間內,他未曾片刻合過眼,身心雙重的疲態下,即便是神仙也是抵抗不住,雙臂緩緩趴伏下去,竟也沉沉睡去。
“小童兒,快帶我去見你家主人……”
焦急、興奮膠着的一聲嬌喝,將金羿自沉睡之中驚醒過來,支起身子,深情款款地望了二女一眼,他歉然得苦笑一聲,想不到自己也會睡着,擡頭看向窗外,見光照依舊燦爛,暗自慶幸,還好沒睡多久。
“兩位仙子,你們這都是第十次來了,我家主人月前便已閉關,你們不是不知?”小童稚嫩的聲音傳入金羿耳中,想來是在辯解。
“小童兒,這事真的很重要,煩請你通報你家主人一聲?”這女聲沉着穩重,想來當是另外一位仙子發言了。
“什麼重要的事,還和我有關?”金羿自問自己初入天庭,和自己相識的人並不多,爲何這兩位姑娘會找上門來,口口聲聲點名要見自己。
聽着小童之話,想來自己已經睡了一月之久,這兩位仙子更是來了十次,心下詫異,正欲起身外出,卻見玉人嬌顏,柔聲細語道:“放心,郎君不會離開你們的,我們永不分離。”
體內已由五色元嬰進化而成的五行元神,急速鼓動法力,催動法訣,將麟瓏雙妻收入手上浩天神鐲之中,再細心用靈識感知一番,覺得無誤後,才放下心來。隨手將身前三千白髮,撓與肩後,信步邁出,推開這見‘閉關’臥室,看看這來儀貴客究竟所爲何事?
房門洞開,金羿視線之內,只見兩女一男三道背影,正徐徐向前院府門行去,想來是那童兒又將那兩位仙子給送客了。
金羿高聲道:“兩位仙子暫留芳步,不知找我金羿有何貴幹?”
聽他一出聲相留,兩女齊齊驚喜,倏然轉動窈窕嬌軀,回身望來,驀地瞧見金羿那滿頭白髮,驚喜頓消,全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