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殿。
看到大門上的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的腳步停住了,而背後的嬤嬤毫不客氣的推了我一把:“快點!”
被他們帶着進了重華殿,遠遠的就看到大門敞開,屋內一片珠光寶氣。
坐在這樣華麗場景中的,自然是一位美人,珠簾輕晃,遠遠看着她身段婀娜的斜躺在貴妃榻上,一旁的冰盤散發着悠悠的涼意,也許是因爲冰盤的原因,才一走近,我就打了個寒戰。
“娘娘,嶽青嬰帶到。”
我走到珠簾前,輕輕的朝她跪拜下去:“奴婢嶽青嬰,拜見貴妃娘娘。”
她擡起手來,旁邊一個宮女立刻上前裡扶着她,申柔慢慢的從榻上站了起來,走過來看着我,媚然一笑:“怎麼才幾天,又憔悴了,本宮可是說了讓你好好養病的啊。”
我急忙道:“是奴婢自己的身體不好,辜負了娘娘的美意。”
一隻纖纖玉手從珠簾的那一頭伸過來,托起我的下巴,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不過這一病,倒更是我見猶憐了,難怪——”
她的話沒說完,可已經讓我夠不安了的。
於是我鼓起勇氣說道:“娘娘,不知娘娘傳喚奴婢來此,有何吩咐?”
申柔道:“本宮看你做事伶俐,人又聰明,所以本宮跟皇后娘娘要了這個缺,從今天開始,你就到重華殿來做事吧。”
什麼?我心裡驚了一下,讓我到重華殿?
但我可是裴元灝關進冷宮的,他能讓我離開那個鬼地方,到這兒來嗎?
況且——我有些不安的透過珠簾看着如水一般盪漾着波光的那雙眼睛——申柔,我總覺得她的笑容太甜美,太柔媚,而這樣柔媚的女人跟裴元豐這樣直率的男子說話,尚且留了七分,她到底在想什麼,誰也捉摸不透。
我一時有些猶豫了起來。
“怎麼,不願意嗎?”
“這……”她直接讓人到冷宮把我調出來,就已經沒有我願不願意的說法了,況且貴妃娘娘要一個宮女,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我說道:“只怕奴婢粗手笨腳,服侍不好娘娘。”
“好不好的,也是本宮說了算。”
申柔剛把話說完,外面急匆匆的跑來了幾個小太監,領頭的那個跪在門外,氣喘吁吁的說道:“娘娘,時辰到了,皇后娘娘那邊已經動身了。”
“哦?好,本宮立刻過去。”
申柔說完,轉頭吩咐旁邊的一個宮女:“把嶽青嬰帶下去安頓好,好好的梳洗一番,從今晚開始就跟在本宮身邊了。”
“是。”
我也急忙讓道一旁,看着申柔從珠簾內走了出來,這纔看清她身上穿的是正式的華服,似乎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剛剛那個小太監提到皇后娘娘都動身了,難道宮裡又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心裡還疑惑着,她已經走遠了,只剩下大殿內另一個宮女朝我走過來:“青嬰。”
我擡頭一看,立刻高興的道:“碧秀!”
眼前站着的,正是當初在上陽宮伺候姚映雪的小丫頭碧秀,沒想到她現在竟然在重華殿,這也是我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到上陽宮的熟人,立刻說道:“你怎麼在這裡呀!”
“皇上登基之後,我們這一撥下人都被調到了宮裡,還得了賞,我是被皇上賜給貴妃娘娘的。”她一邊說,一邊扶着我站起來,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道:“青嬰,怎麼回事啊?你和瑜兒不應該是已經大赦出宮了嗎?怎麼我剛剛聽說,你是從冷宮那邊過來的?”
一提起大赦的事,我的心裡就涌起了無盡的悔恨和酸澀,只能勉強一笑:“一言難盡。”
“那咱們就慢慢說。”
碧秀說着,便幫我拿起了我的行李,朝着下人房那邊走去。她一路走一路說了最近的境況,我才知道,奪位之爭的那一夜之後上陽宮一直被封閉着,裡面所有的人全都被調進了宮裡,現在分派到各個妃嬪、公主和王爺的府上,倒也都有了着落。
我又想起了楊金翹,便問道:“碧秀,我聽說金翹夫人是在那天晚上被殺的,是嗎?”
碧秀點點頭,一臉惋惜的表情說道:“真可惜,金翹夫人是個好人,如果她沒死,現在跟在皇上身邊,少說也是個妃子啊,卻沒想到——不過說來也奇怪。”
“什麼奇怪?”
“那天晚上,上陽宮的確是很亂,可楊大人還撥了一批人來保護上陽宮,卻沒想到亂軍還是得手了,也難怪楊大人悲痛欲絕,辭官了。”
“什麼?!”我又是一驚,轉頭看着她:“楊雲暉——楊大人,他辭官了?”
“是啊。”碧秀點點頭:“你還不知道吧,楊大人早幾個月之前就已經辭官回鄉了。”
難怪,難怪現在皇城九門的人都交給了裴元豐,我還一直在奇怪爲什麼會這樣,原來楊雲暉已經辭官了。
過去還在上陽宮的時候,就能感覺到他們兄妹的感情很好,而裴元灝對楊金翹,雖說不是萬分寵愛,但也能清楚的感到他對這種女人的敬重,其實楊金翹是個值得人敬重的女人,冷靜而智慧,如果說姚映雪美得像一幅畫,那麼她就像一本書,未必賞心悅目,但卻能讓人得到心靈上的滿足。
可惜,這樣的一個女人,卻紅顏薄命。
“皇上也很難過,不過呢,也厚賞了金翹夫人家的人,聽說把好幾座礦山都賞給了金翹夫人的父親,還有什麼茶商、織造的生意,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啊,上陽宮所有的下人都被調進宮,只有當初服侍金翹夫人的那些人,全都賞了銀子,讓他們跟着楊大人回去了。”
原來,那些人都已經出宮了。
我心裡苦澀的滋味又涌起,在奪位之爭以前,我也是服侍楊金翹的,可我卻沒有這樣的好命,他們已經自由了,我卻又陷入了另一個泥沼當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脫。
碧秀雖然年輕,卻是個勤快的丫頭,又挽起袖子幫我收拾屋子,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我突然想起什麼,便問她道:“對了碧秀,剛剛貴妃娘娘出門去是要做什麼?我好像聽說皇后也要去。”
碧秀說道:“哦,今天是常大將軍出征的日子,皇上下旨,百官和後宮的嬪妃都要去宮門送他呢。”
“常大將軍?”我愣了一下,立刻道:“常慶?”
“對呀,他可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孃家兄弟呢。前陣子被拜爲西路大將軍,聽說西川那邊的土司又開始不太平起來,大將軍今天出征,就是要去討伐。”
當今皇后娘娘的孃家兄弟?
難道說,當今的皇后是常太師的女兒,常晴?!
我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身上也沒有了力氣,坐在牀邊直喘氣,碧秀看着我的樣子,急忙說道:“青嬰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我去幫你倒杯水!”說哇,她便拿着杯子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她這一離開,我纔有短暫的安靜,想清楚這些事。
當今的皇后是常晴,我雖然很意外,但仔細想一想,卻也是在情理之中,三公之中的太保王甚已經倒了,剩下的就是太師常延柏和太傅申恭矣,論身家背景和容貌才識,皇后的人選不外乎這兩家的女兒,不是申柔自然是常晴。
而今天聽碧秀跟我說楊雲暉辭官的事,我也就想明白了,裴元豐接手了皇城九門,可這樣一來西大通的幾十萬人馬就勢必要找一個人來統帥,而曾經勇冠三軍的常慶正是不二人選,而且,當初在奪嫡之爭事,常延柏有意的傾向才讓他有機可乘,這一個封將不僅僅是事後的獎賞,也是徹底的拉攏。
那麼,我也明白,爲什麼申柔沒能當上皇后了。
雖說申柔和常晴的背景差不多,但相比之下,有一個驍勇善戰的兄弟,常晴自然比申柔的勝算大得多,這也難怪那天在冷宮門口,她聽說裴元豐要找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做出要幫他的忙找我,照顧我的姿態,因爲她想用這件事來做個人情,拉攏裴元豐。
她沒有兄弟,在朝中的勢力顯然比不上皇后一派,而拉攏裴元豐這個掌握着皇城九門的人,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很有利的事。
我隱隱感覺到,奪嫡之爭的硝煙雖然散去,可朝中卻似乎又有暗潮洶涌。
不一會兒,碧秀倒了一杯水回來給我,我喝了兩口,想了想又問道:“碧秀,皇上來貴妃娘娘這裡的時候多嗎?”
“以前倒是經常來,不過最近來的少了。”
“爲什麼?”
“因爲皇后娘娘嘛,到底是新冊封的皇后,皇上倒是經常去皇后那兒,尤其這兩天,常大將軍要出征的事定下來之後,皇上幾乎夜夜留宿皇后的景仁宮,好久沒來這兒了。”
“……哦。”
“咦?”碧秀有些奇怪的看着我:“青嬰,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笑了笑,說道:“沒事,就隨便打聽一下。”
碧秀笑着聳了聳肩,說道:“你別怕,雖然皇上最近來得少,不過貴妃娘娘也沒有生氣着惱,也從來不打罵人出氣,你纔剛來,娘娘不會說什麼的。”
我笑了點點頭,她幫我收拾好,又叮囑了我兩句,便轉身離開了。
我坐在牀沿,看着屋子外明晃晃的陽光,有些耀眼,再低頭看着杯中的水,也是明晃晃的,映着我有些空洞的眼睛。
皇上不經常來貴妃這裡。
可是,他到底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