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我心疼你。”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常晴的神情還是很平靜,那種平靜不是不動聲色,只是一種感情上的枯槁,但我仍舊看到那雙如秋水般的眼睛裡泛起的陣陣漣漪。
“你……心疼我……?”
是的,我心疼你。
心疼你的平靜,心疼你的淡漠,心疼你守着一幅畫的這些年,心疼你每一步,愛得艱辛。
屋子裡很安靜,幾乎能聽到香爐裡的嫋嫋輕煙升起的聲音,過了很久,她伸出手來抓住了我的指尖,用力的握在手心;發燒讓肌膚變得更加敏感,我被她抓得有些疼,但我什麼都沒說,只是看着她。
“沒想到,這句話,倒是被你先說了。”
“……”我微微一怔,看着她柔和的眼神,也柔柔的笑了。
其實我和她相識,說起來也有很多年了,從未認認真真的談過一次,也沒有什麼姐妹情長的戲碼,但每一次和她見面開口,卻都有一種交淺言深的,放心的感覺。
有一種人,不需要和他相處太久,也不需要和他一起經歷什麼生離死別,也許只是一句話,一個微笑,一次心有靈犀的對視,就能知道,他是和你心靈契合的那個人。
常晴,對我而言就是這樣的人。
她伸手輕輕的幫我掖了一下被子,說道:“那麼,本宮有一句話要跟你說,也希望你能答應我。”
“皇后要說什麼?”
“你……”她看着我的眼睛,說道:“留在宮裡,不要再去想出宮的事了。”
我一聽到這句話,心裡頓時一沉,下意識的道:“不行!”
她似乎並不意外我會這麼回答,只是平靜的看着我,而我也有一時的慌亂,生怕她的話連說出來都會變成現實,氣喘吁吁的道:“不,我不能……”
“本宮知道,你有個女兒還在宮外,你隱忍了兩年多,現在又這麼花心思,就是爲了能出宮去找她,對嗎?”
“皇后既然知道,爲什麼不讓我出宮?”
“本宮是讓你不要去想出宮的事,並不是不讓你出宮。”
“……”我聽得一怔,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疑惑的看着她。
常晴說道:“就在本宮跟着皇上到太廟的第二天,皇上……和申家,都從城外去白馬寺的路上,調回了人馬……”
“……!”
我一下子睜大眼睛看着常晴。
白馬寺,太后平時抄錄的佛經都會送到白馬寺去,他們從去白馬寺的路上調回了人馬——難道說,皇帝和申家都猜到了我會利用這一次運送經書的車馬偷偷出宮,所以她們都埋伏了人馬在那裡,是打算在那裡堵截我?!
看着我驚愕的表情,常晴淡淡的說道:“嶽青嬰,你應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
“你想要出宮,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你想要出宮。”
“……”
她的意思是,我的目的已經是路人皆知,那麼我要怎麼做,自然會有人去猜測,去揣摩,然後堵住我的去路,甚至在我的路上埋伏着陷阱,等我一頭撞進去!
如果這一次,我沒有答應她留下來照顧念深,而是真的藏在太后運送經書的車裡出宮,那我——
一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若是落到申家的手裡,也許現在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如果,是被裴元灝抓住——他正在等我犯錯,等我離開臨水佛塔,毫無防備的栽進他的圈套裡,那個時候,我就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了。
感覺到我微微的發抖,額頭上冷汗涔涔,常晴看着我的眼睛平靜的說道:“本宮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本宮讓你不要去想出宮的事,和你讓本宮不要再畫那幅畫,是一個道理。”
“……”
“你說得對,太危險了。”
“……”
“你要保護好自己,第一步,就是不要把自己最弱的地方,給所有人看。”
我的腦子一時間全亂了,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卻有一種眼前天旋地轉,好像天地都要崩塌的感覺,雖然呼吸炙熱全身滾燙,可我卻覺得自己置身在寒冰深潭裡,有一種徹骨的冷透進了心裡,讓我快要凍僵了。
我顫抖着,蜷縮在被子裡。
“你好好想想吧,本宮言盡於此。”
說完,常晴嘆了口氣,正要放下我的手起身離開,我卻一把抓緊了她的手,她愕然的回頭看着我,我輕輕道:“別走。”
“……”她想了想,便坐下來,任我牽着她的手:“好,本宮不走。”
“……”
“本宮陪着你。”
“……”
。
這天晚上我又發起了熱,全身燒得滾燙好像在火上反反覆覆的煎熬一般,我心裡覺得很難受,可不知道應該對誰說,我一直在爲自己努力,拼命的想要過得更好,但這些年過去了,我只是讓自己過得更難了。
眼淚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從眼角汩汩流下,帶來的一陣清涼也很快被炙熱的體溫衝散了。
我,好難受,好難受……
就在我痛苦不已的時候,我感到握着我的那隻手好像變得有些涼,那種溫度讓我覺得很舒服,下意識的就往懷裡拉,那隻手微微僵了一下,我還是緊抓着不放,像是生命中最後一根稻草,喃喃道:“別離開……不要離開我……”
然後,我就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道:“好,我不離開……”
“……”
“我不離開,你也不離開……”
“……”
這個聲音恍恍惚惚的好像從夢裡傳來,我甚至沒有弄清楚這個聲音到底是誰,卻莫名的放下心來,感到另一隻手撫上了我的臉頰,微微涼的溫度讓我覺得很舒服,下意識的湊上去貼着,用臉頰在掌心摩挲着。
那隻手也輕撫着我,有些粗糙的拇指輕揉着我乾裂的嘴脣,即使在夢裡,我也感覺到有一道審視的目光看着我,一直進入最深的夢境裡。
。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看到了滿室的光明,是大白天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刺得我一下子閉上了眼睛。
可就在那一剎那,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中。
這個身影是——
我被刺激了一下,睜大眼睛一看,就看到裴元灝坐在牀邊,一隻手被我緊緊的抱在懷裡,一隻手覆在我的臉頰上,正沉默的看着我。
“——!”
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下意識的想要往後退,可那隻覆在我臉頰上的手微微的一動,便滑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一下子僵住了。
我已經很消瘦了,脖子更是纖細,在他寬大的手掌下我的脖子好像輕輕一動便會折斷一樣,每一次呼吸肌膚都在微微顫抖着,熨帖着他的掌心,和昨夜一樣的溫度慢慢的侵染開來。
呼吸慢慢的變得侷促起來,我像是一隻被狩獵的動物一樣,緊張的看着他。
這幾天在宮中發生的事,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但當初他是爲了制衡南宮離珠和申柔才把我放出來的,現在南宮離珠流產,這筆賬他會計到誰的頭上,尚未可知。
我緊緊的捏着身下的牀單。
見我不再動了,他原本深黑的眼睛微微的放緩了緊繃,那隻手又慢慢的移上了我的額頭,輕輕的摸了一下,剛剛的緊張讓我出了一頭的冷汗,但溫度卻沒有之前的燙手了,他漫漫道:“病好了?”
“……謝皇上關心。”
我的心在胸口咚咚的跳着,不知道常晴是什麼時候走的,他又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居然一直牽着他的手,只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而更讓我不安的是——他爲什麼要來?
這個時候,他應該守着剛剛流產的南宮離珠纔對。
況且——玉雯突然在迎駕的時候發瘋襲擊麗妃,常晴把她關押起來,這本來也是個案子,應該要儘快審清,我是有萬全的把握牽扯不到我和水秀身上,可他們到底能審出什麼來,卻也是我一直掛心的。
但,這一切卻都沒有按照我預料的進行,他居然到了我這裡。
想到這裡,我勉強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可剛剛撐起身子,裴元灝的手就滑到了我的肩膀上,微微一用力,我被他按了回去,而他順勢站起來,俯下身看着我。
我們的距離離得不是很近,但也不遠,他的吐息遙遙的拂在我的臉上,不知是因爲我本來發過燒,還是什麼原因,也有些發燙,而他的目光更是灼人,看着我的眼睛的時候,好像要看穿一樣。
我的呼吸越發的紊亂,開口的時候聲音也顫抖着:“你——你要幹什麼?”
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看着我,過了很久,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嶽青嬰,你果然……”
“……”果然什麼?
我緊張的看着他,只聽他一字一字的道:“你果然,是會活到最後一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