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章立刻跪了下來,隨着他這一跪,大道兩邊老百姓陸陸續續全都跪倒在地。一時間烏壓壓的一片俯首跪立着,恭迎皇帝的聖駕。
而這一瞬間,我一眼就看到走在最前方的那支人馬。
我原以爲,跟着他來的如果不是他的親兵,就可能是他安排在其他地方的人馬,或者是西安府這邊仍舊忠於他的軍隊,但仔細一看,那竟然是之前一直跟在我和輕寒身後的,曹吉的人馬!
這——
我一下子愣在了當場,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刻便轉頭看向輕寒,他似乎已經預見到了這一刻,嘴角浮着一點淡淡的笑容,然後看向我驚愕不已的眼睛,笑道:“看吧,我說我們白操心了。”
“……”
我又呆看着前方,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點明白過來了。
他,一直就在那支隊伍裡。
過潼關的,只是曹澈他們的隊伍擺出的一個聖駕的假象罷了,他在“聖駕”過潼關的時候,自己偷偷的留在了潼關,等到我和輕寒過潼關的時候,曹吉派出的那支名爲監視我們的隊伍,實際上是爲了真正的保護皇帝到西安府了,這一切,都是順水推舟的!
難怪那個時候,輕寒一直覺得,曹吉會那麼容易的放我們過關有些奇怪,但他也只是認爲,可能曹吉對時局不抱信心。
現在看來,他們哪裡是沒有信心,他們根本一開始,就謀劃了整個大局!
我不由的輕嘆了一聲。
看起來,我們對上裴元灝,還真是不夠老練,這個人,到了這樣幾乎已經山窮水盡的地步,也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謹慎和周密,妙扇門在西安府這裡擺下這麼大一個局等着他,卻被他早早的就看透了。
我也輕笑了一聲:“看來,我們還真的是白操心了。”
難怪那個時候,輕寒毒發時我們停在驛館,曹吉派出的人馬立刻就過來詢問,照理說,我們不急着往前走,曹吉的人馬應該是鬆一口氣纔對,慶幸我們沒有趕着去找皇帝的麻煩,可相反,他們卻好像有點着急的樣子,原來,是因爲裴元灝在隊伍裡,他是需要儘快趕到西安府,探知這裡真實的消息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常晴和妙言,也應該在他的身邊。
想到這裡,我又長鬆了口氣,擡頭望去,眼前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旗飄飄,馬蕭蕭,御駕顯得格外氣勢逼人的慢慢進入了城門。
這一刻,其實大家都緊張極了。
尤其走在最前方的曹吉的那些人馬,看起來氣勢逼人,但每個人都手扶着腰間的刀劍,沒有一個敢放鬆警惕,就像是一步一步的走入狼穴一般。
這個時候,高天章跪在地上,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的聲音一響起,周圍的那些老百姓也全都緊跟着跪拜山呼萬歲,那聲音如陣陣雷鳴,在這座龐大的城池當中震懾開去,很遠的地方都還能聽到迴響。
那支隊伍走進城門之後,立刻分成兩列到了大道的兩邊站列,也將那些跪拜的老百姓全都攔在了後面,緊跟着,我看到從那些擁擠成一片人山人海的老百姓的身後又跑了出了不少的隊伍,很顯然就是之前曹澈帶領的人馬,他們也在後面開始佈防,這個時候,整個城門已經被他們圍住了。
城樓上的那些守軍顯然有些慌亂,但王一衽他們的命令又沒有辦法傳達過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這個時候,那巨大的車駕已經過了城門,慢慢的行駛到了城門前那一片巨大的空地上,周圍的老百姓已經跪了一地,紛紛伏地磕頭,我隱隱的看到,這支隊伍裡有四輛馬車,都顯得十分的華麗,巨大的車蓋好像祥雲一般,撒下濃濃的陰影,車廂的四周都圍着厚厚的帷幔,隨風飄起一點來,如同雲霧一般氤氳在馬車周圍,甚至還能看到帷幔上精緻的繡線,繡出栩栩如生的祥雲飛龍的圖案,華美異常。
而馬車的兩邊,還有手持朱雀旗、槊和弓弩的隊伍,十幾面色彩各異的龍旗迎風招展,更顯得氣勢非凡。
這裡的老百姓大概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架勢,一個個就像是看到神仙臨世一般,臉上滿是驚羨的神情。
終於,最前方的那輛馬車停了下來。
我看着馬車上垂下來的簾子微微晃動着,只能隱約看到簾子下面透出了一個人的一雙腳,穿着明黃色的靴子,端坐在車上。
這時,他慢慢的擡起手來——
“平身吧。”
只是一聲很低沉的話語,卻像是一記驚雷一般在這座城池內響起,所有的人都微微的顫抖了一下,高天章又磕了個頭,這才帶着自己身後的那些官員,士兵們慢慢的站起身來,然後低着頭道:“皇上御駕來此,微臣未能遠迎,死罪!”
裴元灝並不立刻下車,仍舊坐在車上,平靜的說道:“朕也知道,你在這裡辛苦得很。”
“不敢!”
高天章更是又跪倒下去:“微臣罪該萬死!”
這一次,我聽見了他的一聲輕笑。
他的聲音越是平靜,越是帶着笑意,王一衽和賀蘭弼他們的臉色就越是難看,眼看着城樓上那些士兵都不知所措的,而周圍曹澈的兵馬已經將整個城門都控制住了,他們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賀蘭弼立刻壓低聲音說道:“我們不能等他們進府,一旦讓他進了府,一切就都完了!”
王一衽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賀蘭弼急忙說道:“你先不要怕,我們的人馬還是多過他們的人馬的,現在我們兩趕緊過去接駕,把皇帝的御駕控制住,只要不讓他們在城門口鬧出來,一切就還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王一衽點頭道:“好!”
說完,兩個人便立刻下了馬,領着自己身後的那支人馬走了上去。
他們帶來的人馬的確數目不少,比起皇帝的御駕還要多出一倍,再加上城樓上那些守軍到底還是他們的人,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恐怕裴元灝也是要吃虧的。
我下意識的想要上前,又停了一下,回頭看向阿藍和葉飛。
這個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來,在西安府內,出動的全都是王一衽調動的兵馬和賀蘭弼他們自己的人馬,可妙扇門——他們的人,卻好像還沒有出現。
甚至連之前那些跟着輕寒去臨汾解圍的兵馬,也沒有見到了。
一想起妙扇門的門主到現在還沒有露面,我的腳步又立刻停了下來。
輕寒感覺到了我剛剛的一動一靜,看了我一眼,然後低聲道:“你不要急。”
“……”
“他敢進來,就一定有他敢進來的理由。”
“……”
“我們現在過去,反倒會壞了他的事。”
我點了點頭,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你還撐得住嗎?”
他的臉色比剛剛蒼白了一些,但還是點點頭:“我沒事。”
我更緊的握住了他的手,看向前方,王一衽和賀蘭弼已經帶着人馬走過去,眼看着已經要走到皇帝的車駕前了。
立刻,車駕兩邊走出了幾個護衛站在前方,大喝道:“什麼人,敢阻攔聖駕?!”
王一衽立刻跪拜下來:“臣提刑按察使司王一衽,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裴元灝還沒有做出什麼反應,高天章已經紅了眼睛,立刻指着他說道:“你還敢過來,你——”
眼看着他就要怒罵出聲,裴元灝卻突然擡起一隻手來。
他雖然沒有開口,但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足以讓這裡所有的人矚目,高天章後面的話硬生生的嚥了下去,回頭看着他:“皇上……”
裴元灝道:“這一次,你們來接駕,像是倉促得很哪。”
“……”
“怎麼,朕之前派過來的親兵,都沒有跟你們說清楚嗎?”
王一衽的眼睛咕嚕一轉,立刻說道:“皇上,皇上派入城內的親兵已經在城西北處的行宮駐紮,準備恭迎聖駕了。”
“……”
“微臣是特地過來,恭請皇上移駕行宮的。”
說完,他往後面遞了個眼色,那些士兵就立刻往前走去,眼看着就要圍住那輛馬車了。
高天章這個時候哪裡還能容忍他們的人過來,立刻一揮手,他身後的那些士兵也立刻衝了上來,直接攔在了馬車的前面。
一時間,兩邊的人馬在城門口,就直接對上了。
這一下,周圍安歇老百姓也都傻了,雖然沒有接過駕,但眼前這個樣子誰都看出來情況不對,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竟然是分撥過來迎駕,而且是帶着不同的人,兩邊的人馬還在皇帝的車駕前對上了。
周圍的人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麼,大家全都安靜了下來。
一時間,成千上萬的人擁堵的城門口,卻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這時,馬車上的人突然笑了一聲。
大家又全都齊刷刷的回頭看向他。
這個時候,裴元灝慢慢的站起身來,伸手撩開了前方的簾子,一邊走出來,一邊說道:“原來你們也是有些準備的。”
這一刻,所有人的眼前,都亮起了一道金光。
正是天氣最熱的時候,火紅的太陽在空中散發着它最強大的光與熱,而在這一刻,似乎所有的光與熱又都聚焦到了這一個人的身上,那明黃色的長袍在陽光下成了另一個光明的來源一般,所有人似乎都感覺到了那刺目的光彩,都不敢逼視的,紛紛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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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那刺目的光芒中,看到了他一如既往的,倨傲而陰鷙的眼神。
那雙眼睛,就像是無底寒潭,在冷冷的注視着自己腳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生靈,甚至有一種感覺,沒有任何人的一舉一動,能在他的光芒下隱藏,能躲避過那雙鷹隼一般的眼睛。
這一刻,我清楚的感覺到王一衽和賀蘭弼的腳步都不自覺的同時後退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們兩還是堅定的站在了那裡。
畢竟,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退,就是死!
可是,他們的人馬也不能硬闖上去,反倒是裴元灝一出現,原本走在馬車前面的那些護衛立刻就退了回去,守在他的面前,那些人的面前就相當於出現了兩道屏障。
要突破,就真的只能硬上了。
但現在,周圍成千上萬的老百姓都在迎駕,都在眼睜睜的看着皇帝,他們如果在這個時候動手,只怕就真的是烈火燎原,誰也無法控制接下來的局面了。
眼看着局面僵持了起來,裴元灝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淡淡一笑。
“看來,你們這一次迎駕,倒是格外——用心。”
高天章回頭看着他,急忙要說什麼,裴元灝卻又慢慢的擺了一下手:“正好,朕原本也打算要去行宮。”
“……”
“不過,你們可有先準備好?”
“……”
“因爲朕這一次,不是一個人來的。”
“……”
我和輕寒對視了一眼。
他這又是在做什麼?
一進城門,甚至都還沒有進府,更沒有將這裡的情況完全控制住,就先在大庭廣衆之下露面,還跟高天章他們說這些話——不是一個人,當然不是一個人來,他的皇后,還有公主,後面那麼多的車駕,怎麼可能是一個人來。
我的眉頭慢慢的擰了起來,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更看着他身後的那輛馬車。
如果不是他一個人來,那麼,他必然還要再引出一個人來。
是誰?
是誰在後面的那輛馬車裡?
就在所有的人都漸漸意識到這一點,目光幾乎都聚焦到了那輛馬車上的時候,裴元灝擡頭看向了我們這邊,好像找到了誰。
我和輕寒都在這裡,可他看的卻是——
我看着他的目光,慢慢的跟着他的目光再看過去,就聽見裴元灝帶着一點溫和的笑意的聲音響起:“太妃,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
周圍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而我回過頭去,就看見趙淑媛一臉茫然的站在那裡,像是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裴元灝,剛剛稱她爲——太妃?
我們的驚訝還沒來得及消化,下一刻,他說出了更讓我們目瞪口呆的話來。
“朕,已經將你的兒子,朕的兄弟,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