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的撫上了我的肩膀,轉頭一看,是裴元修坐在牀邊,看着我說道:“你先不要急,這件事我派人去追查了,無論如何——”他稍微頓了一下:“我會弄清楚的。”
“……”
“先喝點藥吧,已經涼了。”
說着,舀起一勺藥汁來還輕輕的吹了一下,才送到我的嘴邊。
我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感覺到他的眼神也非常的沉重複雜,勺子碰到了脣瓣,湯藥已經涼了,我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張開了嘴。
屋子裡其他的人都鬆了口氣似得。
我慢慢的將湯藥喝完了,那大夫又上前來給我把脈,目前似乎還看不出什麼不妥,只讓我一定要歇着,要暖着,否則哪怕不是小產,將來對孩子也是非常不利的。周成蔭他們就立刻吩咐下去,又加了一盆炭火到我的房間裡來。
裴元修起身將碗遞給了後面的丫鬟,周夫人立刻過來問候我,詢問大夫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這個時候,謝烽走到裴元修的身邊,輕輕的說了一句話,裴元修看了他一眼,然後兩個人轉身往外間走去。
周成蔭也跟了上去。
我坐在牀頭,周夫人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麼,我一邊應着,一邊不動聲色的用眼角看着微微晃動的珠簾外面,那幾個人的身影,聽着他們的聲音。
裴元修道:“什麼事一定要現在說?”
謝烽道:“我在城門,見到了聞鳳析。”
“什麼?!”
裴元修眉頭一擰,有些愕然的道:“你是說——”
“聞鳳析出面,把那些暴民救出了淮安。”
“他居然出現了。”
“是啊,在下也沒想到。之前我們一路都在追蹤他,和他的那支隊伍,但一點蹤跡都沒有,還以爲他們就這樣消失了。原來,他離開揚州之後,根本沒有往北上。”
“……”
“如果在下猜得沒錯,他在離開揚州之後,應該是躲在那附近,等我們也離開之後,他就一直跟着我們。”
“……”
“所以,不管我們的先鋒隊伍怎麼查,都查不到他們的行蹤。”
裴元修的眸子一沉,暗暗道:“燈下黑。”
謝烽道:“是。”
我的心跳也微微的揪緊了,這時,手上感覺到一暖,擡頭一看,是周夫人接過了丫鬟遞過來的暖爐,裡面已經扔了兩片梅花香餅,現在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暖香,送到我手上來:“顏小姐,大夫叮囑了,你可千萬別再着涼了。”
“哦?哦……”
我急忙點點頭,又尖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這個時候,周成蔭很緊張的說道:“就是揚州的那個守將?在下也聽說了他的事,現在他出現在淮安城,還跟那些暴民聯手,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們就有勾結啊?”
這話一出,裴元修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但謝烽卻搖了搖頭。
“你佔領淮安的時候,他還沒離開揚州,況且這麼長的時間,淮安城的城門都是封閉的,消息不可能傳得出去,”他一邊說,一邊似乎也用眼角看了我這一邊一眼,然後繼續說道:“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應該是在跟着我們;他之所以會出手——”
裴元修道:“如何?”
謝烽的聲音微微發沉:“我擔心,他一直在窺伺着淮安城。”
“什麼?!”
這一下,周成蔭大吃一驚:“他在窺伺淮安城?”
“沒錯。”
謝烽說道:“揚州、淮安,是江浙行省在長江以北的兩大重鎮,他丟了揚州,未必就肯甘心,如果能拿下淮安,事態對他來說就不是完全的失控。”
“拿下淮安?”周成蔭原本驚訝不已,但這個時候反倒被激怒了似得,冷笑了一聲:“哼,就憑他?揚州都丟了,還敢來淮安送死?他要是想來,就讓他儘管來!”
謝烽皺着眉頭道:“此人——不可小覷。”
周成蔭還想要說什麼,但想了想,謝烽到底也是貼身跟着裴元修從金陵過來的人,也不好兩個人直接就鬥起來,於是嚥下了嘴裡的話,轉頭看向裴元修。
裴元修的眉心都出現了幾道褶皺:“你說,他想要拿下淮安府?”
“在下是這麼猜測的。”
這一回,裴元修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揹着手站在那裡陷入了沉思,正好這個時候,周夫人又問我是怎麼被救回來的,有沒有受傷,我也不好不答,只勉強的說道:“我沒受什麼皮外傷。”
“可我聽着城門那邊,鬧得很兇。你看看你袖子上,還沾着血呢。”
“哦,這大概是他們打鬥的時候濺到我身上的。”
“阿彌陀佛,顏小姐懷了身孕,可不能再沾那些血腥了。”
“當然。”
“哎,他們抓着的那個人,也不知道會如何處置。如果要殺了他的話——”
我的心一緊——對了,陳大哥!
雖然剛剛從外面進來,看到他還是安然無恙,但畢竟是個俘虜,周成蔭又最恨這些暴民,很難說接下來他們會對陳大哥做什麼。
我心裡暗暗的盤算着。
眼看着我的眉頭皺了起來,周夫人又說道:“現在最怕的就是你這脈象險得很,萬不要再有什麼打打殺殺的事衝了你了。”
就在她的話剛說完時,外面的裴元修突然說道:“現在淮安的兵力如何?”
我立刻屏住呼吸聽着外面的動靜。
周成蔭立刻說道:“管叫他有來無回!”
謝烽的面色沉重,顯然對周成蔭這種太過自信的態度不太贊同,轉頭看向裴元修:“我覺得這件事不能輕視。”
裴元修也是神色凝重。
半晌,他說道:“那你的意思是——”
謝烽道:“如果他是在覬覦淮安,那我們至少要保證淮安不會落到他的手裡才行。”
這一回,他似乎終於把周成蔭給惹禍了,周成蔭冷哼了一聲,說道:“謝先生這話,在下不是很明白。淮安當初還在朝廷的手裡,可是被在下硬生生的拿下來了。現在他一個敗軍之將,不過帶着一點殘餘勢力跟到了這裡,難不成還要爲他再動咱們的筋骨嗎?”
謝烽轉頭看着他,說道:“並不是要爲他動筋骨,但這人——我擔心,會成爲我們的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謝先生這話,怕是有點危言聳聽了吧?”
“……”
“在下對淮安的掌控,難道會讓謝先生感覺到不安嗎?”
謝烽沉默了一下,說道:“在下並沒有要懷疑你的意思,只是聞鳳析突然在淮安出現,這件事本就不尋常。而淮安,剛剛在下已經說了,和揚州一樣,是江浙行省在長江以北的兩大重鎮,絕對不能——”
“淮安在我的手上,丟不了!”
周成蔭這句話,已經是非常的不耐煩了。
謝烽的眉頭也擰緊了——他是一個非常沉穩的人,我幾乎很少看到他情緒外露的時候,此刻也仍舊如此,並沒有要跟這個周成蔭着急,但事態,顯然讓他不能不急。
我回想起剛剛在城門口時,他看到聞鳳析離開的時候,那眼神。
大概在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在懷疑了,只是顧忌着我在場,他沒有輕舉妄動,但這件事現在成了一根刺,一直紮在他的心裡。
這時,他轉頭看向裴元修:“公子。”
裴元修在一旁,也一直沉默着,這個時候才擡起頭來看向他。
謝烽道:“公子怎麼看?”
裴元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同意你說的,聞鳳析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淮安,他既然跟着我們到了這裡,必然是有所圖謀的。”
謝烽點了點頭,而周成蔭就要急了:“公子——”
“不過,”裴元修又慢慢的說道:“不管他做什麼,都不能動我們的筋骨,這一點,我認爲你說得對。”
周成蔭一聽,臉上又浮起了一點笑容。
謝烽的眉頭一蹙。
裴元修道:“我們北上的日子是有定期的,如果在此處耽擱太久,誤了跟勝京約定的日子,那大事就耽誤了。”
謝烽沒有立刻說話。
顯然,他也認同裴元修對大局的把控,只是:“可聞鳳析如果真的要——”
裴元修道:“你剛剛說,淮安和揚州一樣,是江浙行省在長江以北的兩大重鎮。”
“沒錯。”
“揚州,還在我們的手上。”
“……”
“他如果要對淮安有什麼舉動,在前,有周家的人抵着,在後,揚州隨時可以出兵制衡。”
“……”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真的佔了淮安……”
“……”
“淮安也和之前的揚州一樣,是個孤城。”
“……”
“他掀不起什麼大浪。”
經他這麼一說,謝烽似乎也無話可說,從目前的大局來說,即使聞鳳析真的要動淮安,以他的兵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現在整個大局對他來說,是非常不利的,他動,也就相對的招來了這些人的討伐。
謝烽終於說道:“好吧。”
周成蔭用鼻子出了一口氣。
眼看着這件事就這麼商討定了,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是兩個侍從走了過來,一看到他們三個站在那裡,立刻俯身行禮。
周成蔭一看到他們,立刻道:“不是讓你們去追蹤在府衙門口殺人的人嗎?你們找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