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的馬不停蹄,陸夢趕到了離凰城最近的衛城,她隨便找了家店投宿,疲憊交集,她進門就找了個空座,招呼夥計上酒菜。
陸夢鄰桌坐了一男一女,男子的背影挺拔,烏黑的長髮一瀉而下,身紫色的絲綢長袍,繡着白色蓮花的滾邊和腰際的白玉佩相映襯,帶着幾分疏狂之味。他身側的女子光豔逼人,般般入畫,一張鵝蛋臉,膚色微黑非燕國女子的膚若似雪別有一番嬌豔,星眼如波,每一個眼神都在訴說着點點情意,她身段豐滿妖嬈,凹凸有致,一身紅衣緊緊包裹住水蛇身段。
小二立在櫃前忘記了招客送水,兩眼放着光,癡癡地盯着白衣女子。
“簫郎,你看看我一路奔波,容顏盡失,面無血色,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嗎?那明月究竟哪裡好?值得簫郎你這般苦苦等待。” 女子紅脣微微撅起,聲音媚而不妖,柔而不弱,甚是銷魂。
那紫衣公子一心只顧着杯中酒,連頭都未曾多擡起一分。
“簫郎。”女子說着又蹭過去一點,恨不得粘到紫衣公子身上,“你看不管當初爹爹和哥哥怎麼反對,我都沒有放棄不是嗎?再說了,要與你成親的是我不是我爹爹,你還顧忌什麼?你看我追了你千里,連腳都磨破了,銀子也快花光了,可是我一句怨言也不曾有過。你看看那個明月,她從頭到尾都不在乎簫郎你,若是她喜歡你怎麼會對你不聞不問,連你的生死也不放在眼裡了嗎?”
“簫郎,我真的什麼都不求,只要你陪着我,什麼身份地位我都不要,好不好?”女子委屈的聲音中透着幾分嬌柔,在他耳際輕吐,似是無意卻是致命的魅惑。
“多好的姑娘,如花似月,一片柔情,我若是公子你,早就娶了這位小姐,哎,公子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還有什麼樣的女子能與這位小姐相比。”小二的雙眼迷離,高舉着抹布,神色僵硬說道,引得衆人紛紛附聲應和。
一舉手一投足,三言兩語就攝走了一魂,好深的媚術,陸夢抿了口茶,纖指骨節輕輕釦着四方桌,一下一下小聲卻又有力,女子微微一愣,回過身對陸夢投來探究的目光。見她吹着小調,心無旁騖地撥弄着碟中的炒花生,這才收回犀利的眼神,只是待她回身竟發現媚術已破。
“咦,我這是在做什麼?”小二撓了撓頭,莫名其妙地看着空中的抹布,嘀咕着收回手,走向門口繼續迎客,在座衆人皆如夢中驚醒,甚感詫異。
“你這賊人,若是再壞本姑娘好事,我便讓你嚐嚐苦頭。”女子目光毒辣,密語傳入陸夢耳中。她舉杯回以淡淡一笑,又投入到剝花生大業之中。
“小二哥,現在可還有住房?”門口走進一位頭髮斑白,臉上滿是褶子的老婆婆,手中牽着一個梳着童髻的女娃,約莫五六歲的模樣,雙眼又圓又大宛如夜明珠,嘴角的梨渦深陷,討人喜愛。
陸夢看得出了神,竟是想起了八年前,那時佟月也不過是七歲,她嘴角一揚,目中流露出溫暖之色。
這時,小女孩銀鈴般的聲音響起,“奶奶,那邊大姐姐的好漂亮,以前孃親也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小女孩癡癡地瞧着紅色華服,慢慢走上前去,小手顫抖着輕輕摸過繡在衣角的紫蝶,如獲至寶一般展開笑顏,撲閃的大眼中含着不合年紀的情緒,“小雪也好想有一件漂亮的衣服,那樣孃親就一定會在回到小雪身邊的。”
“小妹妹,是不是覺得衣服很漂亮?”女子嬌媚一笑,輕柔問道,眸間陡然滑過一絲陰厲,寒意無聲逼來,森然道,“小妹妹,可是姐姐的漂亮衣服不是你這髒手能碰的。”
她長袖一揚,女娃小小的身子隨着內力而起,重重甩向門外,紫衣公子眉輕蹙,正欲起身,一道白影在他之前閃過,快如閃電,穩穩立定在門外,雙手接住女娃,輕拍她的頭,溫和一笑,“喏,哥哥給你桂花糖可好,莫要哭了,快回去奶奶身邊,記住了,以後不要再做方纔那樣危險的事了,若是想孃親,就要乖乖聽奶奶的話,等長大了,孃親自然回來了。”
她一襲白衣,身如玉樹,皮膚白得像是冰山上的雪蓮,面容平平,卻難以讓人移開眼不去看,她眼中溫和清澈如天池的水,然眸底隱藏的情緒蘊藏着無限的力量,好像快速拂過的風,想抓也抓不住,不知不覺被捲入其中。
紫衣公子微微一愣,薄脣勾起一抹笑,饒有興致地瞧着半蹲着身子的陸夢。
“公子,我似乎提醒過你不要再幹涉我的事,而你違約了,所謂出門容易進門難。”紅衣女子攔在客棧門前,鳳眼微微眯起,將她渾身上下掃了一遍,挑釁說道。
陸夢跨前一步,擡頭直視紅衣女子只是搖頭笑着,並不答話,藏在袖中的手不易察覺一動,兩指間拈着一枚銅錢,做好隨時應戰的準備,劍拔弩張之時,另一股氣流涌入二人之間,陸夢來不及防備,瘦削的肩已落盡了有力的臂膀之內。
“月眉,你不是問我究竟喜歡她還是你嗎?我今日就告訴你,你們二人我誰也不愛,我喜歡的是他。”紫衣公子勾起脣角,眼角露出魅惑。
“簫郎,你可別爲了應付我,就拉了個路人過來充數,這裡在座的各位誰都看出來他是個男人,簫郎你若有心騙我也得找一個像樣的藉口。”江月眉看出他的心思,輕佻一笑,冷冷說道。
陸夢啼笑皆非,暗暗使力妄圖從狼爪中掙脫而出,然紫衣公子的內力遠遠超乎了她的預料,突然間她腦中如閃電掠過,擡頭看向男子,精雕細琢的臉龐,墨藍色的眸泛着迷人的色澤,這張臉她怎麼可能忘記,竟然又遇上了,還是在一樣的情況下,若不是她一身男裝,她甚至懷疑時光還依舊停留在八年前的臨江樓,那一晚燈火璀璨,她硬生生地被拽入他的三角戀中。
“你看見了嗎?那人原來真的是那什麼簫郎的情人,你瞧他們二人的眼神,分明曖昧不清。”客棧裡議論聲漸起。
陸夢眉頭微微一皺,八年來第一次相遇竟又一次成爲他花花風流史的擋箭牌,她放棄了掙扎,閒閒地靠在簫玦肩頭,帶上了看好戲的心情。
“你。”江月梅目光閃爍,語氣中帶着一絲不甘道,“簫郎,我纔不會信你的鬼話,你有什麼可以證明你好男風。你若是說不出,我便一掌拍死你懷中的小白臉,你看可好?”
陸夢瞧着她殺氣畢露的眼身子一顫,這女人心狠毒辣堪比當年的楊若兮,她暗暗捏了把汗,感慨着爲何每一次遇上簫玦都會招惹上狠戾的女子。
陸夢有幾分無奈地看着江月眉,這個就好比怎麼證明白馬不是馬,無理取鬧,她偏過頭隨即又想,正好可以瞧一瞧手段高深的簫玦會拿什麼來反駁。
她滿心期待着一場好戲,卻不知她的一顰一笑早已收入簫玦眼底,他露出一個足矣堪比日月的笑容,一字一頓道,“月眉,那你就瞧好了。”
陸夢肩頭的力道一鬆轉至腰際,眼前一暗,她擡眼正想問發生何事,誰知這一動正好投以紅脣,簫玦的絕美的容顏在眸中擴大,鼻息暖暖撲灑在她臉上,冰涼的薄脣貼上,他身上獨有的味道通過舌尖滑入,她緊咬着牙做着最好的防禦,礙於手腳被牢牢困住,一怒之下纖手在他腰間狠狠一擰,簫玦眼角上揚,似笑非笑,舌尖舔過脣上的傷口,妖嬈一笑。
“你竟然。”江月眉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雙頰緋紅,這半年她隨着他走南闖北,未見他親近過女色,她以爲他是在等那位名爲明月的紅顏知己,他不曾爲女色所動,原來是因爲他喜歡的就是男人。
她慘淡一笑,爲自己年少付出的情感嗤笑,猶記那一年她不過十歲,那一棵桃樹下她遇上了簫玦,與她定下婚約的少年,他美得那般精緻,比她屋中的瓷娃娃更爲豔麗。那一刻,她暗暗下定了心,這一輩子一定要嫁給這個仙女“姐姐”。
多麼可笑,江月眉腳下一軟,一個踉蹌跪坐在門外,她長髮凌亂,失了神的垂喪着頭,像是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陸夢心中一軟,偏過頭,不願再看女子絕望的面容。
“要知道,很多時候對別人太過仁慈,就是在給予她一次次毀滅你的機會。”他鬆開緊握在她腰際的手,笑容如春,語氣冰冷異常。
陸夢閤眼片刻,復而眼無波瀾地看向跪倒的女子,簫玦勾脣一笑,很是滿意她的反應,一塊白玉丟進她懷中。
她擡眼看去,那紫衣飛揚着消失在了人羣中,唯留下最後的話語響徹耳際,“凰城已封,任何外人不得入內,拿着這塊白玉去燕玉寒,他定能如你所願。”
陸夢握着白玉,黛眉輕攏,垂下眼眸,暗如幽譚,讓人無法看清其中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