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

範遙被趙敏牽着手,一直走出了萬安寺,又是焦急,又是奇怪,不知她要帶自己到哪裡去。趙敏拉上斗篷上的風帽,罩住了一頭秀髮,悄聲道:“苦大師,咱們瞧瞧張無忌那小子去。”

範遙又是一驚,斜眼看她,只見她眼波流轉,粉頰暈紅,卻是七分嬌羞,三分喜悅,決不是識穿了他機關的模樣。他心中大安,回憶昨晚在萬安寺中她和張無忌相見的情景,哪裡是兩個生死冤家的樣子:一想到“冤家”兩字,突然心念一動:“冤家?莫非郡主對我教主暗中已生情意?”轉念再想:“她爲甚麼要我跟去,卻不叫她更親信的玄冥二老?是了,只因我是啞巴,不會泄漏她的秘密。”當下點了點頭,古古怪怪的一笑。

趙敏嗔道:“你笑甚麼?”範遙心想這個玩笑不能開,於是指手劃腳的做了幾個手勢,意思說苦頭陀自當盡力維護郡主周全,便是龍潭虎穴,也和郡主同去一闖。

趙敏不再多說,當先引路,不久便到了張無忌留宿的客店門外。範遙暗暗驚訝:“郡主也真神通廣大,立時便查到了教主駐足的所在。”隨着她走進客店。

趙敏向掌櫃的道:“咱們找姓曾的客官。”原來張無忌住店之時,又用了“曾阿牛”的假名。店小二進去通報。

張無忌正在打坐養神,只待萬安寺中煙花射起,便去接應,忽聽有人來訪,甚是奇怪,迎到客堂,見訪客竟是趙敏和範遙,暗叫:“不好,定是趙姑娘揭破了範右使的身分,爲此來跟我理論。”只得上前一揖,說道:“不知趙姑娘光臨,有失迎迓。”趙敏道:“此處非說話之所,咱們到那邊的小酒家去小酌三杯如何?”張無忌只得道:“甚好。”

趙敏仍是當先引路,來到離客店五間鋪面的一家小酒家。

內堂疏疏擺着幾張板桌,桌上插着一筒筒木筷。天時已晚,店中一個客人也無。趙敏和張無忌相對而坐。範遙打手勢說自己到外堂喝酒。趙敏點了點頭,叫店小二拿一隻火鍋,切三斤生羊肉,打兩斤白酒。

張無忌滿腹疑團,心想她是郡主之尊,卻和自己到這家污穢的小酒家來吃涮羊肉,不知安排着甚麼詭計。

趙敏斟了兩杯酒,拿過張無忌的酒杯,喝了一口,笑道:“這酒裡沒安毒藥,你儘管放心飲用便是。”張無忌道:“姑娘召我來此,不知有何見教?”趙敏道:“喝酒三杯,再說正事。

我先乾爲敬。”說着舉杯一飲而盡。

張無忌拿起酒杯,火鍋的炭火光下見杯邊留着淡淡的胭脂脣印,鼻中聞到一陣清幽的香氣,也不知這香氣是從杯上的脣印而來,還是從她身上而來,不禁心中一蕩,便把酒喝了。趙敏道:“再喝兩杯。我知道你對我終是不放心,每一杯我都先嚐一口。”

張無忌知她詭計多端,確是事事提防,難得她肯先行嘗酒,免了自己多冒一層危險,可是接連喝了三杯她飲過的殘酒,心神不禁有些異樣,一擡頭,只見她淺笑盈盈,酒氣將她粉頰一蒸,更是嬌豔萬狀。張無忌哪敢多看,忙將頭轉了開去。

趙敏低聲道:“張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誰?”張無忌搖了搖頭。趙敏道:“我今日跟你說了,我爹爹便是當朝執掌兵馬大權的汝陽王。我是蒙古女子,真名字叫作敏敏特穆爾。皇上封我爲紹敏郡主。‘趙敏’兩字,乃是我自己取的漢名。”若不是範遙早晨已經說過,張無忌此刻原不免大吃一驚,但聽她居然將自己身分毫不隱瞞的相告,也頗出意料之外,只是他不善作僞,並不假裝大爲驚訝之色。

趙敏奇道:“怎麼?你早知道了?”張無忌道:“不,我怎會知道?不過我見你以一個年輕姑娘,卻能號令這許多武林高手,身分自是非同尋常。”

趙敏撫弄酒杯,半晌不語,提起酒壺又斟了兩杯酒,緩緩說道:“張公子,我問你一句話,請你從實告我。要是我將你那位周姑娘殺了,你待怎樣?”

張無忌心中一驚,道:“周姑娘又沒有得罪你,好端端的如何要殺她?”趙敏道:“有些人我不喜歡,便即殺了,難道定要得罪了我才殺?有些人不斷得罪我,我卻偏偏不殺,比如是你,得罪我還不夠多麼?”說到這裡,眼光中孕着的全是笑意。

張無忌嘆了口氣,說道:“趙姑娘,我得罪你,實是迫於無奈。不過你贈藥救了我的三師伯、六師叔,我總是很感激你。”

趙敏笑道:“你這人當真有三分傻氣。俞岱巖和殷梨亭之傷,都是我部屬下的手,你不怪我,反來謝我?”張無忌微笑道:“我三師伯受傷已二十年,那時候你還沒出世呢。”趙敏道:“這些人是我爹爹的部屬,也就是我的部屬,那有甚麼分別?你別將話岔開去,我問你:要是我殺了你的周姑娘,你對我怎樣?是不是要殺了我替她報仇?”

張無忌沉吟半晌,說道:“我不知道。”

趙敏道:“怎會不知道?你不肯說,是不是?”

張無忌道:“我爹爹媽媽是給人逼死的。逼死我父母的,是少林派、華山派、崆峒派那些人。我後來年紀大了,事理明白得多了,卻越來越是不懂:到底是誰害死了我的爹爹媽媽?不該說是空智大師、鐵琴先生這些人;也不該說是我的外公、舅父;甚至於,也不該是你手下的那阿二、阿三、玄冥二老之類的人物。這中間陰錯陽差,有許許多多我想不明白的道理。就算那些人真是兇手,我將他們一一殺了,又有甚麼用?我爹爹媽媽總是活不轉來了。趙姑娘,我這幾天心裡只是想,倘若大家不殺人,和和氣氣、親親愛愛的都做朋友,豈不是好?我不想報仇殺人,也盼別人也不要殺人害人。”

這一番話,他在心頭已想了很久,可是沒對楊逍說,沒對張三丰說,也沒對殷梨亭說,突然在這小酒家中對趙敏說了出來,這番言語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奇怪。

趙敏聽他說得誠懇,想了一想,道:“那是你心地仁厚,倘若是我,那可辦不到。要是誰害死了我的爹爹哥哥,我不但殺他滿門,連他親戚朋友,凡是他所相識的人,我個個要殺得乾乾淨淨。”張無忌道:“那我定要阻攔你。”趙敏道:“爲甚麼?你幫助我的仇人麼?”張無忌道:“你殺一個人,自己便多一分罪孽。給你殺了的人,死後甚麼都不知道了,倒也罷了,可是他的父母子女、兄弟妻子可有多傷心難受?你自己日後想起來,良心定會不安。我義父殺了不少人,我知道他嘴裡雖然不說,心中卻是非常懊悔。”

趙敏不語,心中默默想着他的話。

張無忌問道:“你殺過人沒有?”趙敏笑道:“現下還沒有,將來我年紀大了,要殺很多人。我的祖先是成吉斯汗大帝,是拖雷、拔都、旭烈兀、忽必烈這些英雄。我只恨自己是女子,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轟轟烈烈的幹一番大事業呢。”她斟一杯酒,自己喝了,說道:“你還是沒回答我的話。”

張無忌道:“你要是殺了周姑娘,殺了我手下任何一個親近的兄弟,我便不再當你是朋友,我永遠不跟你見面,便見了面也永不說話。”趙敏笑道:“那你現下當我是朋友麼?”

張無忌道:“假如我心中恨你,也不跟你在一塊兒喝酒了。唉!我只覺得要恨一個人真難。我生平最恨的是那個混元霹靂掌成昆,可是他現下死了,我又有些可憐他,似乎倒盼望他別死似的。”

趙敏道:“要是我明天死了,你心裡怎樣想?你心中一定說:謝天謝地,我這個刁鑽兇惡的大對頭死了,從此可免了我不少麻煩。”

張無忌大聲道:“不,不!我不盼望你死,一點也不。韋蝠王這般嚇你,要在你臉上劃幾條刀痕,我後來想想,很是擔心。”

趙敏嫣然一笑,隨即臉上一紅,低下頭去。

張無忌道:“趙姑娘,你別再跟我們爲難了,把六大派的高手都放了出來,大家歡歡喜喜的做朋友,豈不是好?”趙敏喜道:“好啊,我本來就盼望這樣。你是明教教主,一言九鼎,你去跟他們說,要大家歸降朝廷。待我爹爹奏明皇上,每個人都有封賞。”

張無忌緩緩搖頭,說道:“我們漢人都有個心願,要你們蒙古人退出漢人的地方。”

趙敏霍地站起,說道:“怎麼?你竟說這種犯上作亂的言語,那不是公然反叛麼?”

張無忌道:“我本來就是反叛,難道你到此刻方知?”

趙敏向他凝望良久,臉上的憤怒和驚詫慢慢消退,顯得又是溫柔,又是失望,終於又坐了下來,說道:“我早就知道了,不過要聽你親口說了,我才肯相信那是千真萬確,當真無可挽回。”這幾句話說得竟是十分悽苦。

張無忌心腸本軟,這時更加抵受不住她如此難過,幾乎便欲衝口而出:“我聽你的話便是。”但這念頭一瞬即逝,立即把持住心神,可是也想不出甚麼話來勸慰。

兩人默默對坐了好一會。張無忌道:“趙姑娘,夜已深了,我送你回去罷。”趙敏道:“你連陪我多坐一會兒也不願麼?”

張無忌忙道:“不!你愛在這裡飲酒說話,我便陪你。”趙敏微微一笑,緩緩的道:“有時候我自個兒想,倘若我不是蒙古人,又不是甚麼郡主,只不過是像周姑娘那樣,是個平民家的漢人姑娘,那你或許會對我好些。張公子,你說是我美呢,還是周姑娘美?”

張無忌沒料到她竟會問出這句話來,心想畢竟番邦女子性子直率,口沒遮攔,燈光掩映之下,但見她嬌美無限,不禁脫口而出:“自然是你美。”

趙敏伸出右手,按在他手背之上,眼光中全是喜色,道:“張公子,你喜不喜歡常常見見我,倘若我時時邀你到這兒來喝酒,你來不來?”

張無忌的手背碰到她柔滑的手掌心,心中怦怦而動,定了定神,才道:“我在這兒不能多耽,過不幾天,便要南下。”

趙敏道:“你到南方去幹甚麼?”張無忌嘆了口氣,道:“我不說你也猜得到,說了出來,又惹得你生氣……”

趙敏眼望窗外的一輪皓月,忽道:“你答應過我,要給我做三件事,總沒忘了罷?”張無忌道:“自然沒忘。便請姑娘即行示下,我盡力去做。”

趙敏轉過頭來,直視着他的臉,說道:“現下我只想到了第一件事。我要你伴我去取那柄屠龍刀。”

張無忌早就猜到,她要自己做那三件事定然極不好辦,卻萬萬沒想到第一件事便是這個天大的難題。

趙敏見他大有難色,道:“怎麼?你不肯麼?這件事可並不違背俠義之道,也不是你無法辦到的。”張無忌心想:“屠龍刀在我義父手上,江湖上衆所周知,那也不用瞞她。”便道:“屠龍刀是我義父金毛獅王謝大俠之物。我豈能背叛義父,取刀給你?”趙敏道:“我不是要你去偷去搶、去拐去騙,我也不是真的要了這把刀。我只要你去向你義父借來,給我把玩一個時辰,立刻便還給他。你們是義父義子,難道向他借一個時辰,他也不肯?借來瞧瞧,既不是吞沒他的,又不是用來謀財害命,難道也違背俠義之道了?”張無忌道:“這把刀雖然名聞武林,其實也沒甚麼看頭,只不過特別沉重些、鋒利些而已。”

趙敏道:“說甚麼‘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倚天劍是在我手中,我定要瞧瞧那屠龍刀是甚麼模樣。你若不放心,我看刀之時,你儘可站在一旁。憑着你的本領,我決不能強佔不還。”

張無忌尋思:“救出了六大派高手之後,我本是要立即動身去迎歸義父,請他老人家擔任教主大位。趙姑娘言明借刀看一個時辰,雖然難保她沒有甚麼詭計,可是我全神提防,諒她也不能將刀奪了去。只是義父曾說,屠龍刀之中,藏着一件武功絕學的大秘密。義父雙眼未盲之時已得寶刀,以他的聰明才智,始終參詳不出,這趙姑娘在短短一個時辰之中,豈能有何作爲?何況我和義父一別十年,說不定他在孤島之上,已參透了寶刀的秘密。”

趙敏見他沉吟不答,笑道:“你不肯,那也由得你。我可要另外叫你做一件事,那卻難得多了。”

張無忌知道這女子十分刁猾厲害,倘若另外出個難題,自己決計辦不了,忙道:“好,我答應去給你借屠龍刀。但咱們言明在先,你只能借看一個時辰,倘若意圖強佔,我可決不干休。”趙敏笑道:“是了。我又不會使刀,重甸甸的要來幹麼?你便恭恭敬敬的送給我,我也不希罕呢。你甚麼時候動身去取?”張無忌道:“這幾天就去。”趙敏道:“那再好也沒有了。我去收拾收拾,你甚麼時候動身,來約我便是。”

張無忌又是一驚,道:“你也同去?”趙敏道:“當然啦。

聽說你義父是在海外孤島之上,要是他不肯歸來,難道要你萬里迢迢的借了刀來,給我瞧上一個時辰,再萬里迢迢的送去,又萬里迢迢的歸來?天下也沒這個道理。”

張無忌想起北海中波濤的險惡,茫茫大洋之中,能否找得到冰火島已十分渺茫,若要來來去去的走上三次不出岔子,那可是半點把握也沒有,她說得不錯,義父在冰火島上一住二十年,未必肯以垂暮之年,重歸中土,說道:“大海中風波無情,你何必去冒這個險?”

趙敏道:“你冒得險,我爲甚麼便不成?”張無忌躊躇道:“你爹爹肯放你去嗎?”趙敏道:“爹爹叫我統率江湖羣豪,這幾年來我往東到西,爹爹從來就沒管我。”

張無忌聽到“爹爹叫我統率江湖羣豪”這句話,心中一動:“我到冰火島去迎接義父,不知何年何月方歸。倘若那是她的調虎離山之計,乘我不在,便大舉對付本教,倒是不可不防,若是和她同往,她手下人有所顧忌,便可免了我的後顧之憂。”於是點頭道:“好,我出發之時,便來約你。”

一句話沒說完,突然間窗外紅光閃亮,跟着喧譁之聲大作,從遠處隱隱傳了過來。

趙敏走到窗邊一望,驚道:“啊喲,萬安寺的寶塔起火!

苦大師,苦大師,快來。”連叫數聲,苦頭陀竟不現身。她走到外堂,不見苦頭陀的蹤影,問那掌櫃時,卻說那個頭陀一到便走,並沒停留,早已去得久了。趙敏大是詫異,忽然想到先前他那古里古怪的一笑,不禁滿臉都是紅暈,低下頭來向張無忌偷瞧了一眼。

張無忌見火頭越燒越旺,深怕大師伯等功力尚未恢復,竟被燒死在高塔之中,說道:“趙姑娘,少陪了!”一語甫畢,已急奔而出。

趙敏叫道:“且慢!我和你同去。”待她奔到門外,張無忌已絕塵而去。

鹿杖客見苦頭陀被郡主叫去,心中大定,當即負着韓姬,來到弟子烏旺阿普室中。萬安寺寶塔共十三層,高十三丈,最上三層供奉佛像、佛經、舍利子等物,不能住人。烏旺阿普是高塔的總管,居於第十層,便於眺望四周,控制全局。

鹿杖客進房後,對烏旺阿普道:“你在門外瞧着,別放人進來。”烏旺阿普一出門,他當即掩上房門,解開包袱,放了韓姬出來。只見她駭得花容黯淡,眼光中滿是哀懇之色,鹿杖客悄聲道:“你到了這裡,便不用害怕,我自會好好待你。”

眼下還不能解開她的穴道,怕她聲張出來壞事,於是將她放在烏旺阿普牀上,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另取一條棉被裹在包中,放在一旁。韓姬所在之處,即爲是非之地,他不敢多所逗留,匆匆出房,囑咐烏旺阿普不可進房,也不可放別人進去。他知這個大弟子對己既敬且畏,決不敢稍有違背。

心下盤算:“此事要苦頭陀守住秘密,非賣他一個人情不可,只得先去放了他的老情人和女兒。恰好昨晚魔教的教主這麼一鬧,事情正是從那姓周姑娘身上而起,只須說是那魔教教主將滅絕老尼和周姑娘救了去,當真是天衣無縫,郡主再也沒半點疑心。這小魔頭武功如此高強,郡主也不能怪我們失察之罪。”

峨嵋派一干女弟子都囚在第七層上。滅絕師太是掌門之尊,單獨囚在一間小室中,鹿杖客命看守者開門入內,只見滅絕師太盤膝坐在地下,閉目靜修。她已絕食數日,容顏雖然憔悴,反而更顯桀傲強悍。

鹿杖客說道:“滅絕師太,你好!”滅絕師太緩緩睜開眼來,道:“在這裡便是不好,有甚麼好?”鹿杖客道:“你如此倔強,主人說留着也是無用,命我來送你歸天。”滅絕師太死志早決,說道:“好極,只是不勞閣下動手,請借一柄短劍,由我自己了斷便是。還請閣下叫我徒兒周芷若來,我有幾句話囑咐於她。”鹿杖客轉身出房,命令帶周芷若,心想:“她母女之情,果然與衆不同,否則爲甚麼不叫別的大徒兒,單是叫她。”不久周芷若來到師父房中,滅絕師太道:“鹿先生,請你在房外稍候,我只說幾句話便成。”

周芷若待鹿杖客出房,反手掩上了門,撲在師父懷裡,嗚咽出聲。滅絕師太一生心腸剛硬,當此死別之際,卻也不禁傷感,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周芷若知道跟師父說話的時刻無多,便即將昨晚張無忌前來相救之事說了。滅絕師太皺起眉頭,沉吟半晌,道:“他爲甚麼單是救你,不救旁人?那日你在光明頂上刺他一劍,爲甚麼他反來救你?”周芷若紅暈雙頰,輕聲道:“我不知道。”

滅絕師太怒道:“哼,這小子太過陰險惡毒。他是魔教的大魔頭,能有甚麼好心。他是安排下圈套,要你乖乖的上鉤。”

周芷若奇道:“他……他安排下圈套?”滅絕師太道:“咱們是魔教的死對頭。在我倚天劍下,不知殺了多少魔教的邪惡奸徒。魔教自是恨峨嵋派入骨,焉有反來相救之理?這姓張的魔頭定然是看上了你,要你墮入他的彀中。他叫人將咱們擒來,然後故意賣好,再將你救出去,令你從此死心塌地的感激他。”

周芷若柔聲道:“師父,我瞧他……他倒不是假意。”滅絕師太大怒,喝道:“你定是和那個不成器的紀曉芙一般,瞧中了魔教的淫徒。倘若我功力尚在,一掌便劈死了你。”周芷若嚇得全身發抖,說道:“徒兒不敢。”滅絕師太厲聲道:“你真的不敢,還是花言巧語,欺騙師父?”周芷若垂淚道:“徒兒決不敢有違恩師的教訓。”滅絕師太道:“你跪在地下,罰個重誓。”周芷若依言跪下,不知怎樣說纔好。

滅絕師太道:“你這樣說:小女子周芷若對天盟誓,日後我若對魔教教主張無忌這淫徒心存愛慕,倘若和他結成夫婦,我親身父母死在地下,屍骨不得安穩;我師父滅絕師太必成厲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我若和他生下兒女,男子代代爲奴,女子世世爲娼。”

周芷若大吃一驚,她天性柔和溫順,從沒想到所發的誓言之中竟能會如此毒辣,不但詛咒死去的父母,詛咒恩師,也詛咒到沒出世的兒女,但見師父兩眼神光閃爍,狠狠盯在自己臉上,不由得目眩頭暈,便依着師父所說,照樣唸了一遍。

滅絕師太聽她罰了這個毒誓,容色便霽,溫言道:“好了,你起來罷。”周芷若淚珠滾滾而下,委委屈屈的站起身來。

滅絕師太臉一沉,說道:“芷若,我不是故意逼你,這全是爲了你好。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以後師父不能再照看你,倘若你重蹈你紀師姊的覆轍,師父身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何況師父要你負起興復本派的重任,更是半點大意不得。”說着除下左手食指上的鐵指環,站起身來,說道:“峨嵋派女弟子周芷若跪下聽諭。”周芷若一怔,當即跪下。

滅絕師太將鐵指環高舉過頂,說道:“峨嵋派第三代掌門女尼滅絕,謹以本門掌門人之位,傳於第四代女弟子周芷若。”

周芷若被師父逼着發了那個毒誓之後,頭腦中已是一片混亂,突然又聽到要自己接任本派的掌門,更是茫然失措,驚得呆了。

滅絕師太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道:“周芷若,奉接本門掌門鐵指環,伸出左手。”

周芷若恍恍惚惚的舉起左手,滅絕師太便將鐵指環套上她的食指。

周芷若顫聲道:“師父,弟子年輕,入門未久,如何能當此重任?你老人家必能脫困,別這麼說,弟子實在不能……”說到這裡,抱着師父雙腿,哭出聲來。

鹿杖客在外面早已等得很不耐煩,聽到哭聲,打門道:“喂,你們話說完了嗎?以後說話的日子長着呢。”

滅絕師太喝道:“你羅唆甚麼?”對周芷若道:“師尊之命,你也敢違背麼?”當下將本門掌門人的戒律申述一遍,要她記在心中。周芷若見師父言語之中,儼然是囑咐後事的神態,更是驚懼,說道:“弟子做不來,弟子不能……”

滅絕師太厲聲道:“你不聽我言,便是欺師滅祖之人。”她見周芷若楚楚可憐,想到自己即將大去,要這個性格柔順的弱女子挑起這副如此沉重的擔子,只怕她當真不堪負荷,不過峨嵋羣弟子之中,只有她悟性最高,要修習最高武功,光大本門,除她之外,更無第二個弟子合適,想到此後長長的日子之中,這小弟子勢必經歷無數艱辛危難,不禁心中一酸,將她扶了起來,摟在懷裡,柔聲說道:“芷若,我所以叫你做掌門,不傳給你的衆位師姊,那也不是我偏心,只因峨嵋派以女流爲主,掌門人必須武功卓絕,始能自立於武林羣雄之間。”周芷若道:“弟子的武功怎及得上衆位師姊?”

滅絕師太微微一笑,道:“她們成就有限,到了現下的境界,已難再有多大進展,那是天資所關,非人力所能強求。你此刻雖然不及衆位師姊,日後卻是不可限量。嗯,不可限量,不可限量,便是這四個字。”周芷若神色迷茫,瞧着師父,不知其意何在。

滅絕師太將口脣附在她的耳邊,低聲道:“你已是本門掌門,我得將本門的一件大秘密說與你知。本派的創派祖師郭女俠,乃是當年大俠郭靖的小女兒。郭大俠當年名震天下,生平有兩項絕藝,其一是行軍打仗的兵法,其二便是武功。郭大俠的夫人黃蓉黃女俠最是聰明機智,她眼見元兵勢大,襄陽終不可守,他夫婦二人決意以死報國,那是知其不可而爲之的赤心精忠,但郭大俠的絕藝如果就此失傳,豈不可惜?何況她料想蒙古人縱然一時佔得了中國,我漢人終究不甘爲韃子奴隸。日後中原血戰,那兵法和武功兩項,將有極大的用處。因此她聘得高手匠人,將楊過楊大俠贈送本派郭祖師的一柄玄鐵重劍熔了,再加以西方精金,鑄成了一柄屠龍刀,一柄倚天劍。”

周芷若對屠龍刀和倚天劍之名習聞已久,此刻才知這一對刀劍竟是本派祖師郭襄女俠的母親所鑄。

滅絕師太又道:“黃女俠在鑄刀鑄劍之前,和郭大俠兩人窮一月心力,繕寫了兵法和武功的精要,分別藏在刀劍之中。

屠龍刀中藏的乃是兵法,此刀名爲‘屠龍’,意爲日後有人得到刀中兵書,當可驅除韃子,殺了韃子皇帝。倚天劍中藏的則是武學秘笈,其中最爲寶貴的,乃是一部‘九陰真經’,一部‘降龍十八掌掌法精義’,盼望後人習得劍中武功,替天行道,爲民除害。”

周芷若睜着眼睛,愈聽愈奇,只聽師父又道:“郭大俠夫婦鑄成一刀一劍之後,將寶刀授給兒子郭公破虜,寶劍傳給本派郭祖師。當然,郭祖師曾得父母傳授武功,郭公破虜也得傳授兵法。但襄陽城破之日,郭大俠夫婦與郭公破虜同時殉難。郭祖師的性子和父親的武功不合,因此本派武學,和當年郭大俠並非一路。”

滅絕師太又道:“一百年來,武林中風波迭起,這對刀劍換了好幾次主人。後人只知屠龍寶刀乃武林至尊,唯倚天劍可與匹敵,但到底何以是至尊,那就誰都不知道了。郭公破虜青年殉國,沒有傳人,是以刀劍中的秘密,只有本派郭祖師傳了下來。她老人家生前曾竭盡心力,尋訪屠龍寶刀,始終沒有成功,逝世之時,將這秘密傳給了我恩師風陵師太。我恩師秉承祖師遺命,尋訪屠龍寶刀也是毫無結果。她老人家圓寂之時,便將此劍與郭祖師的遺命傳了給我。我接掌本派門戶不久,你師伯孤鴻子和魔教中的一個少年高手結下了樑子,約定比武,雙方單打獨鬥,不許邀人相助。你師伯知道對手年紀甚輕,武功卻極厲害,於是向我將倚天劍借了去。”

周芷若聽到“魔教中的少年高手”之時,心中怦怦而跳,不自禁的臉上紅了,但隨即想起:“不是他,只怕那時他還沒出世。”

只聽滅絕師太續道:“當時我想同去掠陣,你師伯爲人極顧信義,說道他跟那魔頭言明,不得有第三者參與,因此堅決不讓我去。那場比試,你師伯武功並不輸於對手,卻給那魔頭連施詭計,終於胸口中了一掌,倚天劍還未出鞘,便給那魔頭奪了去。”

周芷若“啊”的一聲,想起了張無忌在光明頂上從滅絕師太手中奪劍的情景,只聽師父續道:“那魔頭連聲冷笑,說道:‘倚天劍好大的名氣!在我眼中,卻如廢銅廢鐵一般!’隨手將倚天劍拋在地下,揚長而去。你師伯拾起劍來,要回山來交還給我。哪知他心高氣傲,越想越是難過,只行得三天,便在途中染病,就此不起。倚天劍也給當地官府取了去,獻給朝廷。你道氣死你師伯孤鴻子的這個魔教惡徒是誰?”周芷若道:“不……不知是誰?”

滅絕師太道:“便是那後來害死你紀曉芙師姊的那個大魔頭楊逍!”

只聽得鹿杖客又伸手打門,說道:“完了沒有?我可不能再等了。”

滅絕師太道:“不用性急,片刻之間,便說完了。”悄聲對周芷若道:“時刻無多,咱們不能多說了。這柄倚天劍後來韃子皇帝賜給了汝陽王,我到汝陽王府去奪了回來。這一次又不幸誤中奸計,這劍落入了魔教手中。”

周芷若道:“不是啊,是那個趙姑娘奪了去的。”滅絕師太眼睛一瞪,說道:“這姓趙的女子,明明跟那魔教教主是一路,難道你到此刻,仍是不信爲師的言語?”周芷若實在難以相信,但不敢和師父爭辯。

滅絕師太道:“爲師要你接任掌門,實有深意。我此番落入奸徒手中,一世英名,付與流水,實也不願再生出此塔。那姓張的淫徒對你心存歹意,決不致害你性命,你可和他虛與委蛇,乘機奪去倚天劍。那屠龍刀是在他義父惡賊謝遜手中。這小子無論如何不肯吐露謝遜的所在,但天下卻有一人能叫他去取得此刀。”

周芷若知道師父說的乃是自己,又驚又羞,又喜又怕。

滅絕師太道:“這個人,那就是你了。我要你以美色相誘而取得寶刀寶劍,原非俠義之人份所當爲。但成大事者不顧小節。你且試想,眼下倚天劍在那姓趙女子手中,屠龍刀在謝遜惡賊手中,他這一干人同流合污,一旦刀劍相逢,取得郭大俠的兵法武功,自此荼毒蒼生,天下不知將有多少人無辜喪生,妻離子散,而驅除韃子的大業,更是難上加難。芷若,我明知此事太難,實不忍要你擔當,可是我輩一生學武,所爲何事?芷若,我是爲天下的百姓求你。”說到這裡,突然間站起身來,雙膝跪下,向周芷若拜了下去。

周芷若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即跪下,叫道:“師父!師父!你……”

滅絕師太道:“悄聲,別讓外邊的惡賊聽見,你答不答允?你不答允,我不能起來。”

周芷若心亂如麻,在這短短的時刻之中,師父連續要叫自己做三件大難事,先是立下毒誓,不許對張無忌傾心,再要自己接任本派掌門,然後又要自己以美色對張無忌相誘而取得屠龍刀和倚天劍。這三件事便在十年之中分別要她答允,以她柔和溫婉的性格,也要抵擋不住,何況在這片刻之間?她神智一亂,登時便暈了過去,甚麼也不知道了。

突然間只覺上脣間一陣劇烈疼痛,她睜開眼來,只見師父仍然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周芷若哭道:“師父,你老人家快些請起。”滅絕師太道:“那你答允我的所求了?”周芷若流着淚點了點頭,險些又欲暈去。

滅絕師太抓住她手腕,低聲道:“你取到屠龍刀和倚天劍後,找個隱秘的所在,一手執刀,一手持劍,運起內力,以刀劍互斫,寶刀寶劍便即同時斷折,即可取出藏在刀身和劍刃中的秘笈。這是取出秘笈的唯一法門,那寶刀寶劍可也從此毀了。你記住了麼?”她說話聲音雖低,語氣卻極是嚴峻。

周芷若點頭答應。

滅絕師太又道:“這是本派最大的秘密,自從當年郭大俠夫婦傳於本派郭祖師,此後只有本派掌門始能獲知。想那屠龍刀和倚天劍都是鋒銳絕倫的利器,就算有人同時得到此寶刀寶劍,有誰敢冒險以刀劍互斫,無端端的同時毀了這兩件寶刃?你取得兵法之後,擇一個心地仁善、赤誠爲國的志士,將兵書傳授於他,要他立誓驅除胡虜。那武功秘笈便由你自練。降龍十八掌是純陽剛猛的路子,你練之不宜,只可練九陰真經中的功夫。據我恩師轉述郭祖師的遺言,那‘九陰真經’博大精深,本來不能速成,但黃女俠想到誅殺韃子元兇巨惡,事勢甚急,早一日成事,天下蒼生便早一日解了倒懸之苦,因之在倚天劍的秘笈之中,寫下了幾章速成的法門。可是辦成了大事之後,仍須按部就班的重紮根基,那速成的功夫只能用於一時,是黃女俠憑着絕頂聰明才智,所創出來的權宜之道,卻不是天下無敵的真正武學。這一節務須牢記在心。”

周芷若迷迷糊糊的點頭。滅絕師太道:“爲師的生平有兩大願望,第一是逐走韃子,光復漢家山河;第二是峨嵋派武功領袖羣倫,蓋過少林、武當,成爲中原武林中的第一門派。

這兩件事說來甚難,但眼前擺着一條明路,你只須遵從師父的囑咐,未始不能一一成就,那時爲師在九泉之下,也要對你感激涕零。”

她說到這裡,只聽得鹿杖客又在打門。滅絕師太道:“進來罷!”

板門開處,進來的卻不是鹿杖客而是苦頭陀。滅絕師太也不以爲異,心想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不論是誰來都是一樣,便道:“你把這孩子領出去罷。”她不願在周芷若的面前自刎,以免她抵受不住。

苦頭陀走近身來,低聲道:“這是解藥,快快服了。待會聽得外面叫聲,大家併力殺出。”滅絕師太奇道:“閣下是誰?

何以給解藥於我?”苦頭陀道:“在下是明教光明右使範遙,盜得解藥,特來相救師太。”滅絕師太怒道:“魔教奸賊!到此刻尚來戲弄於我。”範遙笑道:“好罷!就算是我戲弄你,這是毒上加毒的毒藥,你有沒膽子服了下去?藥一入肚,一個時辰肚腸寸寸斷裂,死得慘不可言。”滅絕師太一言不發,接過他手中的藥粉,張口便服入肚內。

周芷若驚叫:“師父……師父……”範遙伸出另一隻手掌,喝道:“不許作聲,你也服了這毒藥。”周芷若一驚,已被範遙捏住她臉頰,將藥粉倒入口中,跟着提起一瓶清水灌了她幾口,藥粉盡數落喉。

滅絕師太大驚,心想周芷若一死,自己全盤策劃盡付東流,當下奮不顧身的撲上,揮掌向範遙打去。可是她此時功力全失,這一拳招數雖精,卻能有甚麼力道,被範遙輕輕一推,便撞到了牆上。

範遙笑道:“少林羣僧、武當諸俠都已服了我這毒藥。我明教是好是歹,你過得片刻便知。”說着哈哈一笑,轉身出房,反手帶上了門。

原來範遙護送趙敏去和張無忌相會,心中只是掛着奪取解藥之事。趙敏命他在小酒家的外堂中相候,他立即出店,飛奔回到萬安寺,進了高塔,徑到第十層烏旺阿普房外。

烏旺阿普正站在門外,見了他便恭恭敬敬的叫聲:“苦大師。”

範遙點了點頭,心中暗笑:“好啊,鹿老兒爲師不尊,自己躲在房中,和王爺的愛姬風流快活,卻叫徒兒在門外把風。

乘着這老兒正在胡天胡帝之時,掩將進去,正好奪了他的解藥。”當下佝僂着身子,從烏旺阿普身旁走過,突然反手一指,點中了他小腹上的穴道。別說烏旺阿普毫沒提防,便是全神戒備,也躲不過這一指。他要穴一被點中,立時呆呆的不能動彈,心下大爲奇怪。不知甚麼地方得罪了這個啞巴頭陀,難道剛纔這一聲“苦大師”叫得不夠恭敬麼?

範遙一推房門,快如閃電的撲向牀上。雙腳尚未落地,一掌已擊向牀上之人。他深知鹿杖客武功了得,這一掌若不能將他擊得重傷,那便是一場不易分得勝敗的生死搏鬥,是以這一掌使上了十成勁力。只聽得拍的一聲響,只擊得被子破裂、棉絮紛飛,揭開棉被一看,只見韓姬口鼻流血,已被他打得香殞玉碎,卻不見鹿杖客的影子。

範遙心念一動,回身出房,將烏旺阿普拉了進來,塞在牀底,剛掩上門,只聽得鹿杖客在門外怒叫:“阿普,阿普,你怎敢擅自走開?”

原來鹿杖客在滅絕師太室外等了好一陣,暗想她母女二人婆婆媽媽的不知說到幾時方罷,只是不敢得罪了苦頭陀,卻也不便強行阻止,心中掛念着韓姬,實在耐不住了,便即回到烏旺阿普房來,卻見這一向聽話的大弟子居然沒在房外守衛,心下好生惱怒,推開房門,幸好並無異狀,韓姬仍是面向裡牀,身上蓋着棉被。

鹿杖客拿起門閂,先將門上了閂,轉身笑道:“美人兒,我來給你解開穴道,可是你不許出聲說話。”一面說,一面便伸手到被窩中去,手指剛碰到韓姬的脊背,突然間手腕上一緊,五根鐵鉗般的手指已將他脈門牢牢扣住。這一下全身勁力登失,半點力道也使不出來,只見棉被掀開,一個長髮頭陀鑽了出來,正是苦頭陀。

範遙右手扣住鹿杖客的脈門,左手運指如風,連點了他周身一十九處大穴。鹿杖客登時軟癱在地,再也動彈不得,眼光中滿是怒色。

範遙指着他說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明教光明右使,姓範名遙的便是。今日你遭我暗算,枉你自負機智絕倫,其實是昏庸無用之極。此刻我若殺了你,非英雄好漢之所爲,留下你一條性命,你若有種,日後只管來找我範遙報仇。”

他興猶未足,脫去鹿杖客全身衣服,將他剝得赤條條地,和韓姬的屍身並頭而臥,再拉過棉被,蓋在這一死一活的二人身上。

這才取過鹿角杖,旋開鹿角,倒出解藥,然後逐一到各間囚室之中,分給空聞大師、宋遠橋、俞蓮舟等各人服下。待得一個個送畢解藥,耗時已然不少,中間不免費些脣舌,解說幾句。最後來到滅絕師太室中,見她不信此是解藥,索性嚇她一嚇,說是毒藥。範遙恨她傷殘本教衆多兄弟,得能陰損她幾句,甚覺快意。

他分送解藥已畢,正自得意,忽聽得塔下人聲喧譁,其中鶴筆翁的聲音最是響亮:“這苦頭陀是奸細,快拿他下來!”

範遙暗暗叫苦:“糟了,糟了,是誰去救了這傢伙出來?”探頭向塔下望去,只見鶴筆翁率領了大批武士,已將高塔團團圍住。苦頭陀這一探頭,孫三毀和李四摧雙箭齊發,大罵:“惡賊頭陀,害得人好慘!”

鶴筆翁等三人穴道被點,本非一時所能脫困,他三人藏在鹿杖客房中,旁人也不敢貿然進去。豈知汝陽王府中派出來的衆武士在萬安寺中到處搜查,不見王爺愛姬的影蹤,便有人想起了鹿杖客生平好色貪花的性子來。可是衆武士對他向來忌憚,雖然疑心王爺愛姬失蹤和他有關,卻有誰敢去太歲頭上動土?捱了良久,率領衆武士的哈總管心生一計,命一名小兵去敲鹿杖客的房門,鹿杖客身分極高,就算動怒,諒來也不能對這無足輕重的小兵怎麼樣。這小兵打了數下門,房中無人答應。

哈總管一咬牙,命小兵只管推門進去瞧瞧。這一瞧,便瞧見鶴筆翁和孫三毀、李四摧倒在地下,其時鶴筆翁運氣衝穴,已衝開了三四成,哈總管給他解穴,登時便行動自如。

鶴筆翁怒氣沖天,查問鹿杖客和苦頭陀的去向,知道到了高塔之中,便率領衆武士圍住高塔,大聲呼喊,叫苦頭陀下來決一死戰。

範遙暗驚:“決一死戰便決一死戰,難道我姓範的還怕了你不成?只是那些臭和尚、老尼姑服解藥未久,一時三刻之間功力不能恢復。這鶴筆翁已聽到我和鹿杖客的說話,就算我將鹿老兒殺了,也已不能滅口,這便如何是好?”一時彷徨無計,只聽得鶴筆翁叫道:“死頭陀,你不下來,我便上來了!”

範遙返身將鹿杖客和韓姬一起裹在被窩之中,回到塔邊,將兩人高高舉起,叫道:“鶴老兒,你只要走近塔門一步,我便將這頭淫鹿摔了下來。”

衆武士手中高舉火把,照耀得四下裡白晝相似,只是那寶塔太高,火光照不上去,但影影綽綽的,仍可看到鹿杖客和韓姬的面貌。

鶴筆翁大驚,叫道:“師哥,師哥,你沒事麼?”連叫數聲,不聽得鹿杖客答話,只道已被苦頭陀弄死,心下氣苦,叫道:“賊頭陀,你害死我師哥,我跟你誓不兩立。”

範遙解開了鹿杖客的啞穴。鹿杖客立時破口大罵:“賊頭陀,你這裡應外合的奸細,千刀萬剮的殺了你……”範遙容他罵得幾句,又點上了他的啞穴。鶴筆翁見師兄未死,心下稍安,只怕苦頭陀真的將師兄摔了下來,不敢走向塔門。

這般僵持良久,鶴筆翁始終不敢上來相救師兄。範遙只盼儘量拖延時光,多拖得一刻便好一刻,他站在欄干之旁,哈哈大笑,叫道:“鶴老兒,你師兄色膽包天,竟將王爺的愛姬偷盜出來。是我捉姦捉雙,將他二人當場擒獲。你還想包庇師兄麼?總管大人,快快將這老兒拿下了。他師兄弟二人叛逆作亂,罪不容誅。你拿下了他,王爺定然重重有賞。”

哈總管斜目睨視鶴筆翁,要想動手,卻又不敢。他見苦頭陀突然開口說話,雖覺奇怪,但清清楚楚的瞧見鹿杖客和韓姬裹在一條棉被之中,何況心中先入爲主,早已信了九成。

他高聲叫道:“苦大師,請你下來,咱們同到王爺跟前分辯是非。你們三位都是前輩高人,小人誰也不敢冒犯。”

範遙一身是膽,心想同到王府之中去見王爺,待得分清是非黑白,塔上諸俠體內毒性已解,當即叫道:“妙極,妙極!

我正要向王爺領賞。總管大人,你看住這個鶴老兒,千萬別讓他乘機逃了。”

正在此時,忽聽得馬蹄聲響,一乘馬急奔進寺,直衝到高塔之前,衆武士一齊躬身行禮,叫道:“小王爺!”範遙從塔上望將下來,只見此人頭上束髮金冠閃閃生光,跨下一匹高大白馬,身穿錦袍,正是汝陽王的世子庫庫特穆爾、漢名王保保的便是。

王保保厲聲問道:“韓姬呢?父王大發雷霆,要我親來查看。”哈總管上前稟告,便說是鹿杖客將韓姬盜了來,現被苦頭陀拿住。鶴筆翁急道:“小王爺,莫聽他胡說八道。這頭陀乃是奸細,他陷害我師哥……”王保保雙眉一軒,叫道:“一起下來說話!”

範遙在王府日久,知道王保保精明能幹,不在乃父之下,自己的詭計瞞得過旁人,須瞞不過他,一下高塔,倘若小王爺三言兩語之際便識穿破綻,下令衆武士圍攻,單是一個鶴筆翁便不好鬥,自己脫身或不爲難,塔中諸俠就救不出來了,高聲說道:“小王爺,我拿住了鹿杖客,他師弟恨我入骨,我只要一下來,他立刻便會殺了我。”

王保保道:“你快下來,鶴先生殺不了你。”範遙搖搖頭,朗聲道:“我還是在塔上平安些。小王爺,我苦頭陀一生不說話,今日事出無奈,被迫開口,那全是我報答王爺的一片赤膽忠心。你若不信,我苦頭陀只好跳下高塔,一頭撞死給你看了。”

王保保聽他言語,七八成是胡說八道,顯是有意拖延,低聲問哈總管道:“他有何圖謀,要故意延擱,是在等候甚麼人到來麼?”哈總管道:“小人不知……”鶴筆翁搶着道:“小王爺,這賊頭陀搶了我師哥的解藥,要解救高塔中囚禁着的一衆叛逆。”王保保登時省悟,叫道:“苦大師,我知道你的功勞,你快下來,我重重有賞。”

範遙道:“我被鹿杖客踢了兩腳,腿骨都快斷了,這會兒全然動彈不得。小王爺,請你稍待片刻,我運氣療傷,當即下來。”

王保保喝道:“哈總管,你快派人上去,揹負苦大師下塔。”

範遙大叫:“使不得,使不得,誰一移動我的身子,我兩條腿子就廢了。”

王保保此時更無懷疑,眼見韓姬和鹿杖客雙雙裹在一條棉被之中,就算兩人並無苟且之事,父王也不能再要這個姬人,低聲道:“哈總管,舉火,焚了寶塔。派人用強弓射住,不論是誰從塔上跳下,一概射殺。”哈總管答應了,傳下令去,登時弓箭手彎弓搭箭,團團圍住高塔,有些武士便去取火種柴草。

鶴筆翁大驚,叫道:“小王爺,我師哥在上面啊。”王保保冷冷的道:“這頭陀不能在上面等一輩子,塔下一舉火,他自會下來。”鶴筆翁叫道:“他若將我師哥摔將下來,那可怎麼辦?小王爺,這火不能放。”王保保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片刻之間,衆武士已取過柴草火種,在塔下點起火來。

鶴筆翁是武林中大有身分之人,受汝陽王禮聘入府,向來甚受敬重,不料今日連中苦頭陀的奸計不算,連小王爺也不以禮貌相待,眼見師兄性命危在頃刻,這時也不理他甚麼小王爺大王爺,提起鶴嘴雙筆,縱身而上,挑向兩名正在點火的武士,吧吧兩響,兩名武士遠遠摔開。

王保保大怒,喝道:“鶴先生,你也要犯上作亂麼?”鶴筆翁道:“你別叫人放火,我自不會來跟你搗亂。”王保保喝道:“點火!”左手一揮,他身後竄出五名紅衣番僧,從衆武士手中接過火把,向塔下的柴草擲了過去。柴草一遇火焰,登時便燃起熊熊烈火。

鶴筆翁大急,從一名武士手中搶過一根長矛,撲打着火的柴草。

王保保喝道:“拿下了!”那五名紅衣番僧各持戒刀,登時將鶴筆翁圍住。

鶴筆翁怒極,拋下長矛,伸手便來拿左首一名番僧手中的兵刃。這番僧並非庸手,戒刀翻轉,反剁他肩頭。鶴筆翁待得避開,身後金刃劈風,又有兩柄戒刀同時砍到。

王保保手下共有十八名武功了得的番僧,號稱“十八金剛”,分爲五刀、五劍、四杖、四鈸。這五僧乃是“五刀金剛”,單打獨鬥跟鶴筆翁的武功都差得遠了,但五刀金剛聯手,攻守相助,鶴筆翁武功雖高,但早一日被張無忌擊得受傷嘔血,內力大損,何況眼見火勢上騰,師兄的處境極是危險,不免沉不住氣,一時難以取勝。

王保保手下衆武士加柴點火,火頭燒得更加旺了。這寶塔有磚有木,在這大火焚燒之下,底下數層便必必剝剝的燒了起來。

範遙拋下鹿杖客,衝到囚禁武當諸俠的室中,叫道:“韃子在燒塔了,各位內力是否已復?”只見宋遠橋、俞蓮舟等人各自盤坐用功,凝神專志,誰也沒有答話,顯然到了回覆功力的要緊關頭。

看守諸俠的武士有幾名搶來干預,都被範遙抓將起來,一個個擲出塔外,活活的摔死。其餘的冒火突煙,逃了下去。

過不多時,火焰已燒到了第四層,囚禁在這層中的華山派諸人不及等功力恢復,狼狽萬狀的逃上第五層。火焰毫不停留的上騰,跟着第五層中的崆峒派諸人也逃了上去。有的奔走稍慢,連衣服鬚髮都燒着了。

範遙正束手無策之際,忽聽得一人叫道:“範右使,接住了!”正是韋一笑的聲音。範遙大喜,往聲音來處瞧去,只見韋一笑站在萬安寺後殿的殿頂,雙手一抖,將一條長繩拋了過來,範遙伸手接住。韋一笑叫道:“你縛在欄干上,當是一道繩橋。”

範遙剛將繩子縛好,神箭八雄中的趙一傷颼的一箭,便將繩子從中射斷。範遙和韋一笑同時破口大罵,知道要搭架繩橋,非得先除去這神箭八雄不可。

韋一笑罵道:“射你個奶奶。哪一個不拋下弓箭,老子先宰了他。”一面罵,一面抽出長劍,縱身下地。他雙足剛着地,五名青袍番僧立時仗劍圍了上來,卻是王保保手下十八番僧中的“五劍金剛”,五人手中長劍閃爍,劍招詭異,和韋一笑鬥在一起。

鶴筆翁揮動鶴嘴筆苦戰,高聲叫道:“小王爺,你再不下令救火,我可對你要不客氣了。”王保保哪去理他。四名手執禪杖的番僧分立小王爺四周,生怕有人偷襲。鶴筆翁焦躁起來,雙筆突使一招“橫掃千軍”,將身前三名番僧逼開兩步,提氣急奔,衝到了塔旁。五名番僧隨後追到。鶴筆翁雙足一登,便上了寶塔第一層的屋檐。五名番僧見火勢燒得正旺,便不追上。

鶴筆翁一層層的上躍,待得登上第四層屋檐時,範遙從第七層上探頭出來,高舉鹿杖客的身子,大聲叫道:“鶴老兒,快給我停步!你再動一步,我便將鹿老兒摔成一團鹿肉醬。”

鶴筆翁果然不敢再動,叫道:“苦大師,我師兄弟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苦如此跟我們爲難?你要救你的老情人滅絕師太,要救你女兒周姑娘,儘管去救便是,我決計不來阻攔。”

滅絕師太服了苦頭陀給她的解藥後,只道真是毒藥,自己必死,只是周芷若竟也被灌了毒藥,畢生指望盡化泡影,心中如何不苦?正自傷心,忽聽得塔下喧譁之聲大作,跟着苦頭陀和鶴筆翁鬥口、王保保下令縱火等等情形,一一聽得清楚。她心下奇怪:“莫非這鬼模樣的頭陀當真是救我來着?”試一運氣,立時便覺丹田中一股暖意升將上來,和自中毒以來的情形大不相同。

她不肯聽趙敏之令出去殿上比武,已自行絕食了六七日,胃中早是空空如也,解藥入肚,迅速化入血液,藥力行開,比誰都快。加之她內力深厚,猶在宋遠橋、俞蓮舟、何太沖諸人之上,僅比少林派掌門空聞神僧稍遜,十香軟筋散的毒性遇到解藥後漸漸消退,被她運氣一逼,內功登時生出,不到半個時辰,內功已復了五六成。

她正加緊運功,忽聽得鶴筆翁在外高聲大叫,字字如利箭般鑽入耳中:“……你要救你的老情人滅絕師太,要救你女兒周姑娘,儘管去救便是,我決計不來阻攔。”

這甚麼“老情人”云云,叫她聽了如何不怒?大踏步走到欄干之旁,怒聲喝道:“你滿嘴胡說八道,不清不白的說些甚麼?”鶴筆翁求道:“老師太,你快勸勸你老……老朋友,先放我師兄下來。我擔保你一家三口,平安離開。玄冥二老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決不致言而無信。”滅絕師太怒道:“甚麼一家三口?”

範遙雖然身處危境,還是呵呵大笑,甚是得意,說道:“老師太,這老兒說我是你的舊情人,那個周姑娘嘛,是我和你兩個的私生女兒。”

滅絕師太怒容滿面,在時明時暗的火光照耀之下,看來極是可怖,沉聲喝道:“鶴老兒,你上來,我跟你拚上一百掌再說。”若在平時,鶴筆翁說上來便上來,何懼於一個峨嵋掌門,但此刻師兄落在別人手中,不敢蠻來,叫道:“苦頭陀,那是你自己說的,可不是我信口開河。”滅絕師太雙目瞪着範遙,厲聲問道:“這是你說的麼?”

範遙哈哈一笑,正要乘機挖苦她幾句,忽聽得塔下喊聲大作,往下望時,只見火光中一條人影如穿花蝴蝶般迅速飛舞,在人叢中芽插來去、嗆啷啷、嗆啷啷之聲不絕,衆番僧、衆武士手中兵刃紛紛落地,卻是教主張無忌到了。

張無忌這一出手,圍攻韋一笑的五名持劍番僧五劍齊飛。

韋一笑大喜,閃身搶到他身旁,低聲道:“我到汝陽王府去放火。”張無忌點了點頭,已明白他用意。自己這裡只寥寥數人,要是急切間救不出六大派羣豪,對方援兵定然越來越多,青翼蝠王到汝陽王府去一放火,衆武士必是保護王爺要緊,實是個絕妙的調虎離山、釜底抽薪之計。只見韋一笑一條青色人影一晃,已自掠過高牆。

張無忌一看周遭情勢,朗聲問道:“範右使,怎麼了?”範遙叫道:“糟糕之極!燒斷了出路,一個也沒能逃得出。”

此時王保保手下的十八番僧中,倒有十四人攻到了張無忌身畔。張無忌心想擒賊先擒王,只須擒住了那頭戴金冠的韃子王公,便能要脅他下令救火放人,當下身形一側,從衆番僧間竄了過去,猶似游魚破水,直欺到王保保身前。

驀地裡左首一劍刺到,寒氣逼人,劍尖直指胸口。張無忌急退一步,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張公子,這是家兄,你莫傷他。”但見她手中長劍顫動,婀娜而立,刃寒勝水,劍是倚天劍,貌美如花,人是趙敏。她急跟張無忌而來,只不過遲了片刻。

張無忌道:“你快下令救火放人,否則我可要對不起兩位了。”趙敏叫道:“十八金剛,此人武功了得,結金剛陣擋住了。”那十八番僧適才吃過張無忌苦頭,不須郡主言語點明,早知他的厲害,只聽得當的一聲大響,“四鈸金剛”手中的八面大銅鈸齊聲敲擊,十八名番僧來回遊走,擋在王保保和趙敏的身前,將張無忌隔開了。

張無忌一瞥之下,見十八名番僧盤旋遊走,步法詭異,十八人組成一道人牆,看來其中還蘊藏着不少變化。他忍不住便想衝一衝這座金剛陣,但就在此時,砰的一聲大響,高塔上倒了一條大柱下來。

一回頭,只見火焰已燒到了第七層上。血紅的火舌繚繞之中,兩人拳掌交相,鬥得極是激烈,正是滅絕師太和鶴筆翁。第十層的欄干之旁倚滿了人,都是少林、武當各派人物,這幹人武功尚未全復,何況高塔離地十餘丈,縱有絕頂輕功而內力又絲毫未失,跳下來也非活活摔死不可。

張無忌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飛快的轉了幾轉:“此金剛陣非片刻間所能破,何況擊敗衆番僧,又有別的好手上來,要擒趙姑娘的哥哥,大是不易。滅絕師太和這鶴筆翁鬥了這些時,始終未曾落敗,看來她功力已復,那麼大師伯等內力當也已經恢復,只是寶塔太高,無法躍將下來而已。”

他一動念間,突然滿場遊走,雙手忽打忽拿、忽拍忽奪,將神箭八雄盡數擊倒,此外衆武士凡是手持弓箭的,都被他或斷弓箭,或點穴道,眼看高塔近旁已無彎弓搭箭的好手,縱聲叫道:“塔上各位前輩,請逐一跳將下來,在下在這裡接着!”

塔上諸人聽了都是一怔,心想此處高達十餘丈,跳下去力道何等巨大,你便有千斤之力也無法接住。崆峒、崑崙各派中便有人嚷道:“千萬跳不得,莫上這小子的當!他要騙咱們摔得粉身碎骨。”

張無忌見煙火瀰漫,已燒近衆高手身邊,衆人若再不跳,勢必盡數葬身火窟,提聲叫道:“俞二伯,你待我恩重如山,難道小侄會存心相害嗎?你先跳罷!”

俞蓮舟對張無忌素來信得過,雖想他武功再強,也決計接不住自己,但想與其活活燒死,還不如活活摔死,叫道:“好!我跳下來啦!”縱身一躍,從高塔上跳將下來。

張無忌看得分明,待他身子離地約有五尺之時,一掌輕輕拍出,擊在他的腰裡。這一掌中所運,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絕頂武功,吞吐控縱之間,已將他自上向下的一股巨力撥爲自左至右。

俞蓮舟的身子向橫裡直飛出去,一摔數丈,此時他功力已恢復了七八成,一個迴旋,已穩穩站在地下,順手一掌,將一名蒙古武士打得口噴鮮血。他大聲叫道:“大師哥、四師弟!你們都跳下來罷!”

塔上衆人見俞蓮舟居然安好無恙,齊聲歡呼起來。

宋遠橋愛子情深,要他先脫險地,說道:“青書,你跳下去!”宋青書自出囚室後,一直站在周芷若身旁,說道:“周姑娘,你快跳。”周芷若功力未復,不能去相助師父,卻不肯自行逃生,聽宋青書這麼說,搖了搖頭道:“我等師父!”

這時何太沖、班淑嫺等已先後跳下,都由張無忌施展乾坤大挪移神功出掌拍擊,自直墮取爲橫摔,一一脫離險境。這一干人功力雖未全復,但只須回覆得五六成,已是衆番僧、衆武士所難以抵擋。俞蓮舟等頃刻間奪得兵刃,護在張無忌身周。王保保和趙敏的手下欲上前阻撓,均被俞蓮舟、何太沖、班淑嫺等擋住。塔上每躍下一人,張無忌便多了一個幫手。那些人自被趙敏囚入高塔之後,人人受盡了屈辱,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割去了手指,此時得脫牢籠,個個含憤拚命,霎時間已有二十餘名武士屍橫就地。

王保保見情勢不佳,傳令:“調我飛弩親兵隊來!”

哈總管正要去傳小王爺號令,突然間只見東南角上火光沖天。他大吃一驚,叫道:“小王爺,王府失火!咱們快去保護王爺要緊。”

王保保關懷父親安危,顧不得擒殺叛賊,忙道:“妹子,我先回府,你諸多小心!”不等趙敏答應,掉轉馬頭,直衝出去。

王保保這一走,十八金剛一齊跟去,王府武士也去了一大半。餘下衆武士見王府失火,誰也沒想到只是韋一笑一人搗鬼,只道大批叛徒進攻王府,無不驚惶。

其時宋青書、宋遠橋、張松溪、莫聲谷等都已躍下高塔,雙方強弱之勢更形逆轉,待得空聞方丈、空智大師,以及少林派達摩堂、羅漢堂衆高僧一一躍下時,趙敏手下的武士已無可抗禦。

趙敏心想此時若再不走,反而自己要成爲他的俘虜,當即下令:“各人退出萬安寺。”轉頭向張無忌道:“明日黃昏,我再請你飲酒,務請駕臨。”張無忌一怔之間,尚未答應,趙敏一笑嫣然,已退入了萬安寺後殿。

只聽得範遙在塔頂大叫:“周姑娘,快跳下,火燒眉毛啦,你再不跳,難道想做焦炭美人麼?”周芷若道:“我陪着師父!”

滅絕師太和鶴筆翁劇鬥一陣,煙火上騰,便躍上一層,終於鬥上了第十層的屋角。她功力尚未全復,但此時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掌法中只攻不守。鶴筆翁一來掛念着師兄,心有二用,二來前傷未愈,三來適才中了麻藥,穴道又被封閉良久,手腳究也不十分靈便,兩人竟鬥了個不分上下。滅絕師太聽到徒兒的說話,叫道:“芷若,你快跳下去,別來管我!這賊老兒辱我太甚,豈能容他活命?”

鶴筆翁暗暗叫苦:“這老尼全是拚命的打法,我救師兄要緊,難道跟她在這火窟中同歸於盡不成?”大聲道:“滅絕師太,這話是苦頭陀說的,跟我可不相干。”

滅絕師太撤掌回身,問範遙道:“兀那頭陀,這等瘋話可是你說的?”範遙嬉皮笑臉的道:“甚麼瘋話?”這一句話,明擺着要滅絕師太親口重複一遍:“他說我是你的老情人,周芷若是我跟你生的私生女兒。”這兩句她如何能說得出口?但就是範遙這句話,她已知鶴筆翁之言不假,只氣得全身發顫。

鶴筆翁見滅絕師太背向自己,突然一陣黑煙捲到,正是偷襲的良機,煙霧之中,一掌擊向滅絕師太背心。周芷若和範遙看得分明,齊聲明道:“師父小心!”“老尼姑小心!”但滅絕師太回掌反擊,已擋不了鶴筆翁的陰陽雙掌,左掌和他的左掌相抵,鶴筆翁的右手所發的玄冥神掌終於擊在她的背心。那玄冥神掌何等厲害,當年在武當山上,甚至和張三丰都對得一掌,滅絕師太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周芷若大驚,搶上扶住了師父。

範遙大怒,喝道:“陰毒卑鄙的小人,留你作甚?”提起裹着鹿杖客和韓姬的被窩卷兒,拋了下去。鶴筆翁同門情深,危急之際不及細思,撲出來便想抓住鹿杖客。但那被窩卷離塔太遠,鶴筆翁只抓到被窩一角,一帶之下,竟身不由主的跟着一起摔落。

張無忌站在塔下,煙霧瀰漫之中瞧不清塔上這幾人的糾葛,眼見一大捆物事和一個人摔下,那捆物事不知是甚麼東西,隱約間只看到其中似乎包得有人,但那人卻看清楚是鶴筆翁。他明知此人曾累得自己不知吃過多少苦頭,甚至自己父母之死也和他有莫大關連,可是終究不忍袖手不顧,任由他跌得粉身碎骨,立即縱身上前,雙掌分別拍擊,將被窩和鶴筆翁分向左右擊出三丈。

鶴筆翁一個迴旋,已然站定,心中暗叫一驚:“好險!”他萬沒想到張無忌竟會以德報怨,救了自己一命,轉身去看師兄時,卻又吃了一驚。原來張無忌一拍之下,被窩散開,滾出兩個赤裸裸的人來,正好摔入火堆之中,鹿杖客穴道未解,動彈不得,鬚髮登時着火。鶴筆翁大叫:“師哥!”搶入火堆中抱起。

他躍出火堆,立足未定,俞蓮舟叫道:“吃我一掌!”左掌擊向他肩頭。鶴筆翁不敢抵敵,沉肩相避,俞蓮舟這一掌似已用老,但他肩頭下沉,這一掌仍是跟着下擊,拍的一聲,只痛得他額頭冷汗直冒,此刻救師兄要緊,忙抱起鹿杖客,飛身躍出高牆。

便在此時,塔中又是一根燃燒着的大木柱倒將下來,壓着韓姬屍身,片刻間全身是火,塔下衆人齊聲大叫:“快跳下來,快跳下來!”

範遙東竄西躍,躲避火勢。那寶塔樑柱燒燬後,磚石紛紛跌落,塔頂已微微晃動,隨時都能塌將下來。

滅絕師太厲聲道:“芷若,你跳下去!”周芷若道:“師父,你先跳了,我再跳!”滅絕師太突然縱身而起,一掌向範遙的左肩劈下,喝道:“魔教的賊子,實是容你不得!”

範遙一聲長笑,縱身躍下。張無忌一掌擊出,將他輕輕送開,讚道:“範右使,大功告成,當真難能!”範遙站定腳步,說道:“若非教主神功蓋世,大夥兒人人成了高塔上的烤豬,範遙行事不當,何功之有?”

滅絕師太伸臂抱了周芷若,踊身下跳,待離地面約有丈許時,雙臂運勁上託,反將周芷若託高了數尺。這麼一來,周芷若變成只是從丈許高的空中落下,絲毫無礙,滅絕師太的下墮之勢卻反而加強。

張無忌搶步上前,運起乾坤大挪移神功往她腰後拍去。豈知滅絕師太死志已決,又絕不肯受明教半分恩惠,見他手掌拍到,拚起全身殘餘力氣,反手一掌擊出。雙掌相交,砰的一聲大響,張無忌的掌力被她這一掌轉移了方向,喀喇一響,滅絕師太重重摔在地下,登時脊骨斷成數截。張無忌卻也被她挾着下墮之勢的這一掌打得胸口氣血翻涌,連退幾步,心下大感不解,滅絕師太這一掌,明明便是自殺。

周芷若撲到師父身上,哭叫:“師父,師父!”其餘峨嵋派衆男女弟子都圍在師父身旁,亂成一團。滅絕師太道:“芷若,從今日起,你便是本派掌門,我要你做的事,你都……都不會違背麼?”周芷若哭道:“是,師父,弟子不敢忘記。”

滅絕師太微微一笑,道:“如此,我死也瞑目……”眼見張無忌走上前來,伸手要搭她脈搏,滅絕師太右手驀地裡一翻,緊緊抓住張無忌的手腕,厲聲道:“魔教的淫徒,你若玷污了我愛徒清白,我做鬼也不饒過……”最後一個“你”字沒說出口,已然氣絕身亡,但手指仍然不鬆,五片指甲在張無忌手腕上掏出了血來。

範遙叫道:“大夥兒都跟我來,到西門外會齊。倘若再有耽擱,奸王的大隊人馬這就要來啦。”

張無忌抱起滅絕師太的屍身,低聲道:“咱們走罷!”周芷若將師父的手指輕輕扳離他手腕,接過屍身,向張無忌一眼也不瞧,便向寺外走去。

這時崑崙、崆峒、華山諸派高手早已蜂擁而出。只有少林派空聞、空智兩位神僧不失前輩風範,過來合十向張無忌道謝。和宋遠橋、俞蓮舟等相互謙讓一番,始先後出門。

張無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相援六派高手下塔。內力幾已耗盡,最後和滅絕師太對了那一掌,更是大傷元氣,這時幾乎路也走不動了。莫聲谷將他抱起,負在背後。張無忌默運九陽神功,這才內力漸增。

其時天已黎明,羣雄來到西門,驅散把守城門的官兵,出城數裡,楊逍已率領騾馬大車來接,向衆人賀喜道勞。

空聞大師道:“今番若不是明教張教主和各位相救,我中原六大派氣運難言。大恩不言謝,爲今之計,咱們該當如何,便請張教主示下。”張無忌道:“在下識淺,有甚麼主意,還是請少林方丈發號施令。”空聞大師堅執不肯。

張松溪道:“此處離城不遠,咱們今日在韃子京城中鬧得這麼天翻地覆,那奸王豈能罷體?待得王府中火勢救滅,定必派遣兵馬來追。咱們還是先離此處,再定行止。”何太沖道:“奸王派人來追,那是最好不過,咱們便殺他個落花流水,出一出這幾日所受的惡氣。”張松溪道:“大夥兒功力未曾全復,要殺韃子也不忙在一時,還是先避一避的爲是。”

空聞大師道:“張四俠說的是,今日便是殺得多少韃子,大夥兒也必傷折不小,咱們還是暫且退避。”少林掌門人說出來的話畢竟聲勢又是不同,旁人再無異議。空聞大師又問:“張四俠,依你高見,咱們該向何處暫避?”張松溪道:“韃子料得咱們不是向南,便向東南,咱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徑向西北,諸位以爲如何?”

衆人都是一怔。楊逍卻拍手說道:“張四俠的見地高極。西北地廣人稀,隨便找一處荒山,儘可躲得一時。韃子定然料想不到。”衆人越想越覺張松溪此計大妙,當下撥轉馬匹,徑向北行。

行出五十餘里,羣俠在一處山谷中打尖休息。楊逍早已購齊各物,乾糧酒肉,無一或缺。衆人談起脫困的經過,都說全仗張無忌和範遙兩人相救。

這邊廂周芷若和峨嵋派衆人將滅絕師太的屍身火化了。

空聞、空智、宋遠橋、張無忌等一一過去行禮致祭。滅絕師太一代大俠,雖然性情怪僻,但平素行俠仗義,正氣凜然,武林中人所共敬。峨嵋羣弟子放聲大哭,餘人也各悽然。

空聞大師朗聲說道:“人死不能復生,峨嵋諸俠只須繼承師太遺志,師太雖死猶生。這一次奸人下毒,誰都吃了大虧,本派空性師弟也爲韃子所害,此仇自是非報不可,如何報仇,卻須從長計議。”

空智大師道:“中原六大派原先與明教爲敵,但張教主以德報怨,反而出手相救,雙方仇嫌,自是一筆勾銷。今後大夥兒同心協力,驅除胡虜。”

衆人一齊稱是。但說到如何報仇,各派議論紛紛,難有定見。最後空聞說道:“這件事非一時可決,咱們休息數日,分別回去,日後大舉報仇,再徐商善策。”當下衆人均點頭稱是。

張無忌道:“此間大事已了,我有些私人俗務,尚須回大都一轉,謹與各位作別,今後當與各位並肩攜手,與韃子決一死戰。”

羣豪齊叫:“大夥兒並肩攜手,與韃子決一死戰。”呼聲震天,山谷鳴響,當下一齊送到谷口。

張無忌行禮作別。楊逍:“教主,你是天下英雄之望,一切多多保重。”張無忌道:“兄弟理會得。”縱馬向南馳去。

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第二十九章 四女同舟何所望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二章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二十二章 羣雄歸心約三章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六章 浮槎北溟海茫茫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六章 浮槎北溟海茫茫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三十五章 屠獅有會孰爲殃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二十二章 羣雄歸心約三章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三十六章 夭矯三鬆鬱青蒼第三十章 東西永隔如參商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五章 奇謀秘計夢一場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二十五章 舉火燎天何煌煌第二十二章 羣雄歸心約三章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五章 奇謀秘計夢一場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三十二章 冤蒙不白愁欲狂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
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第二十九章 四女同舟何所望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二章 武當山頂松柏長第二十二章 羣雄歸心約三章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六章 浮槎北溟海茫茫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六章 浮槎北溟海茫茫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書此中藏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全書完)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三十五章 屠獅有會孰爲殃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九章 七俠聚會樂未央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二十二章 羣雄歸心約三章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一章 有女長舌利如槍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二十八章 恩斷義絕紫衫王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第七章 誰送冰舸來仙鄉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三十六章 夭矯三鬆鬱青蒼第三十章 東西永隔如參商第十三章 不悔仲子逾我牆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四章 字作喪亂意彷徨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二十三章 靈芙醉客綠柳莊第十二章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五章 奇謀秘計夢一場第二十七章 百尺高塔任迴翔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十九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第十四章 當道時見中山狼第八章 窮髮十載泛歸航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二十五章 舉火燎天何煌煌第二十二章 羣雄歸心約三章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第三十四章 新婦素手裂紅裳第三十三章 簫長琴短衣流黃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第一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第三章 寶刀百鍊生玄光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第十七章 青翼出沒一笑揚第十五章 奇謀秘計夢一場第五章 皓臂似玉梅花妝第十六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三十二章 冤蒙不白愁欲狂第十八章 倚天長劍飛寒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