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舉道:“所以胡大人走得越早越好,等胡大人離開行宮之後,周某便主動投案,他們發現真相的時候已經晚了。
胡小天的眼眶溼潤了,他用力閉上雙目,腦海中浮現出爹孃的面孔,也許這是他逃出生天唯一的機會,如果他不離開西川,那麼李家就會以他爲質,要挾他的父親,而朝廷也會因爲胡家和李家的姻親關係而降罪,這不僅僅關係到他,還關係到胡氏滿門,只有到了生死關頭,胡小天方纔發現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仍然對家庭抱有深深的責任感。
可每個人都是有家庭的,胡小天整理了一下情緒,低聲道:“周先生,您家人怎麼辦?”
周文舉淡然笑道:“大人無須擔心,除了我的藥僮周興,我在西川再無親人,來此之前,我已經將周興打發回去了,周某這世上還有兩個兒子,不過他們兩個早已隨同他們的孃親回了孃家,我在這世上了無牽掛了。”
胡小天抿了抿嘴脣,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生死關頭更容不得片刻猶豫,恭恭敬敬在周文舉的面前跪下。周文舉慌忙上前攙起他的雙臂道:“大人萬萬不可!”
胡小天堅持給周文舉叩了三個響頭,周文舉於他有再造之恩,這三個頭絕不爲過,大恩不言謝,胡小天也不多言,當下和周文舉兩人換過衣袍,此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
胡小天背了周文舉的藥箱,緩步走向大門,周文舉在牀上躺好,低聲道了句:“大人珍重!”
胡小天鼻子一酸,兩行熱淚又險些滑落下來,理智告訴他現在絕不是流淚的時候,拉開房門來到院落之中。一切果然如同周文舉所言,院落之中空空蕩蕩,那幫武士誰也不敢靠近。
來到門外看到嚴周趙啓兩人遠遠站着,盯住這唯一的出口。兩人的臉上也都蒙着白布。
胡小天揹着藥箱主動向兩人走了過去,走到中途故意咳嗽了兩聲。
嚴周和趙啓兩人嚇得慌忙向後退了幾步,嚴周大聲道:“周先生,您這是要走的嗎?”
胡小天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這才停下腳步。
嚴周和趙啓對望了一眼,嚴周道:“胡大人情況怎麼樣?”
胡小天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背起藥箱緩步向外走去。他儘量控制步伐。步履緩慢,雙耳仔細傾聽。覺察到兩人並沒有跟蹤前來,這纔將一顆心放下,看來鼠疫這招虛張聲勢果然嚇怕了不少人。
途徑前院的時候,看到兩名武士正在指揮三輛馬車進入,馬車上堆得滿滿的全都是乾柴,放眼四顧,發現行宮內部不少的地方已經堆滿乾柴,顯然是要準備將這裡付之一炬,胡小天心中暗罵李鴻翰歹毒。老子怎麼說也是你未來妹夫,你居然能想出將我毀屍滅跡,說是鼠疫,這不還沒確診嗎?
胡小天不敢耽擱,緩步出了天府行宮的大門,守門的衛兵看到他這身打扮也沒有生疑,因爲所有人臉上都用白布矇住口鼻。這爲胡小天的逃離創造了絕佳的條件。
周文舉帶來的黑驢就栓在行宮右側的棗樹旁,胡小天上前解開黑驢的繮繩,牽着黑驢就走,卻想不到那黑驢四蹄釘在地上,根本不聽從他的指揮,胡小天低聲罵道:“畜生。敢不聽話,我將你扒皮抽筋。”
黑驢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江昂,江昂地叫了起來,黑驢這一叫,頓時將守門武士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胡小天臨危不亂照着黑驢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又恐嚇道:“再敢叫,我將你那話兒切下來燉湯吃!”
這招出奇得靈驗,不知黑驢是不是聽懂了胡小天的話,頓時停下叫聲,胡小天一牽繮繩,乖乖跟着他一起走了。走出行宮的範圍,胡小天暗自舒了一口氣,低頭看那頭黑驢,方纔發現這黑驢居然是頭母的,胡小天啐道:“你都沒有,居然也怕?”
黑驢無辜地望着胡小天,突然又江昂江昂叫了起來,胡小天心中大駭,這黑驢還真是麻煩,黑夜降臨,街上行人稀少,這黑驢叫聲又大,遠遠傳了出去,非常明顯。胡小天將黑驢棄去,慌忙從藥箱中取出自己需要的東西,快步離開。
因爲周文舉事先向他交代過,燮州城四門入夜後全都關閉,禁止出入,現在想要出城根本是不可能的,他讓胡小天前往步雲巷暫避,那裡有一座廢棄的油坊。詳細的路線也已經事先繪製好。可現在和胡小天過去所處的時代無法相比,沒有那麼明確的路標,更沒有GPS導航,偌大的燮州城,連一盞路燈都沒有,入夜之後,雖然萬家燈火,可是道路上卻是黑漆漆一片,放眼望去大街小巷似乎全都差不多的模樣,胡小天雖然路線圖在手,可仍然不免弄了個暈頭轉向。
胡小天一向以爲自己的方向感還湊合,可這燮州城的道路實在是紛繁複雜,沒轉多久就迷失了方向,擡頭看月亮,今夜陰雲密佈根本找不到月影星辰,胡小天暗嘆倒黴,早知如此弄個指南針帶在身上也好。
雖然找不到周文舉所說的廢棄油坊,可是在這麼大的燮州城找到一家藏身之地應該不難。胡小天決定改變計劃,隨便找一家無人之所藏身,先捱過這一夜,明天再做打算。
他儘量避開大道,專門挑選燈光稀少的小巷,拐入前方黑暗的小巷,胡小天隱約感覺有些不對,身後隱約傳來腳步聲。聲音雖然不大,可是仍然沒有能夠逃脫胡小天敏銳的耳朵。他刻意放慢了腳步,他慢下來的時候,對方也慢了下來,他加快腳步,對方也加快了腳步。
胡小天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十有八九被人跟蹤了,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去,卻見身後十多丈的地方,一名勁裝武士也停下腳步站在那裡,正是李鴻翰的親信嚴周。
胡小天臉上的口罩仍然沒有摘掉,嚴周卻早已將臉上的白布除去,望着前方的胡小天,他冷冷道:“周先生這是要往哪裡去?”
胡小天刻意嘶啞着喉頭道:“回家!”
嚴周臉上充滿狐疑,緩步走向胡小天,其實在胡小天離開之時,嚴周就覺察到有些不對,但是出於對鼠疫的恐懼並沒有敢深入院落,前往屋內探望病情,否則這件事早已揭穿,他悄悄一路跟蹤而來,很快就發現這位周文舉的行跡非常可疑,先是黑驢驚叫不止,等到胡小天將黑驢和藥箱棄下的時候,他已經斷定眼前人絕不是周文舉,十有八九是胡小天利用金蟬脫殼之計逃離了行宮。
嚴周右手握刀一步步走向胡小天,刀身已經抽離刀鞘半尺有餘,暗夜之中,明晃晃的刀光極其炫目。
胡小天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嚴周道:“摘下面巾,讓我看清你的樣子。”
胡小天嘆了口氣,擡起右手,將口罩摘掉。
嚴周冷笑道:“胡大人,呵呵,想不到您的病好得這麼快。”
胡小天笑道:“本來就沒什麼大事,普通的傷風感冒而已,有勞各位兄弟費心了。”
嚴周道:“胡大人不在房間裡休息,來這裡做什麼?”
“行宮裡面實在氣悶,我出來散散步。”
嚴周已經來到距離胡小天三丈之處:“胡大人好大的興致!我也喜歡散步,胡大人爲什麼沒叫上我一起。”
胡小天道:“我這個人自由慣了,向來喜歡獨來獨往,有算命先生曾經給我算過,說我這人生來命不好,誰跟我走得太近,誰就會倒黴。”
嚴周呵呵大笑,又向前走了一步,握住刀柄的右手青筋綻露,一股有質無形的殺氣如同大網一般向四周輻射開來,將對面的胡小天籠罩在其中。
胡小天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壓迫得胸口透不過氣來。他全神貫注地盯着嚴周的腳步,手中握着暴雨梨花針,對他來說只有一次死裡逃生的機會,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絕不出手。
嚴周的目光留意到胡小天低垂的右手,整個人頓時警覺起來,低聲道:“將你的左手慢慢擡起來。”
胡小天慢慢擡起左手。
嚴周道:“用右手將左手的袖口拉開!”
胡小天無奈地搖了搖頭,慢慢拉開左手的衣袖。
嚴周手中的鋼刀已經離鞘而出,雖然他知道胡小天不懂武功,可仍然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一個真正的武士絕不會輕視任何一位對手,只可惜嚴周此次的對手是胡小天,一個完全不會用常理出牌的人。
嚴周雖然估計到胡小天的袖中藏着暗器,卻沒有料到這暗器的威力威猛如斯。
黑色盒子露出袖口的同時,胡小天果斷按下了暴雨梨花針的機括,一陣細微的破空之聲傳來,數百根鋼針同時激發而出,嚴周雖然武功高強,可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根本做不出及時的反應,他怒吼一聲揮刀去擋,出刀的速度仍然趕不上鋼針射擊的速度,雖然擋住了一些鋼針,可是仍然有大部分射入了他的體內。
嚴周也絕非尋常人物,在身中這麼多針的情況下,仍然向前跨出一步,揚起手中鋼刀,狠狠向胡小天的胸膛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