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望着慷慨陳詞的婁傑,要說心裡沒有半點觸動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他還是冷冷地說:“這個是一個社會問題,不是幾個人就能解決的。”
婁傑激動起來:“難道就什麼都不做嗎?正因爲這樣,所以我們不是更要做些什麼嗎?要不我們賺錢爲了什麼?只是爲了奢侈的享受,爲了將來帶進棺材裡?”
說完他的眼光黯淡下來,輕聲喃喃道:“人總要做點有意義的事,證明自己沒有白活一場吧?白來這個世上走一遭吧……”
“該怎麼做?”程浩淡淡發問。
婁傑一直在等他的這句話。
“社區一體化!”
“社區一體化?”
程浩還是有些茫然。
“對!”婁傑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的眼睛裡閃着明亮的光,那不是路燈的反射,而是從靈魂深處激盪起來的一種光彩。
程浩突然間有些恍惚,這樣的表情他是多麼熟悉,好像現在跟自己談話的是唐淵,他的臉和婁傑的臉,他的聲音和婁傑的聲音全部重合在一起。
彷彿那個熟悉的靈魂佔據了這個身體,在跟自己進行一場深入內心的交流。
曾經也有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時間,站在平靜的泰晤士河岸旁望着對岸那些精緻而古老的建築問自己:
“程浩,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搖搖頭:“沒想過,我就想留學回去找個好工作。進設計院最好,鐵飯碗,有保障,收入也還行。反正我要回國,我爸的墳還在那裡,我哪兒也不去。”
說罷,他轉頭望着和自己一樣年輕稚嫩,卻神采奕奕的那張臉。
“你呢?”
“我?”唐淵笑道:“掙錢啊!掙很多很多的錢!”
他嗤之以鼻:“庸俗!”
唐淵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什麼啊?你有多大的夢想沒有錢都不可能實現,錢不是目的,只是是想夢想的臺階而已。”
說罷又問:“你住過那種三四十平米的筒子樓嗎?”
程浩鼻子哼了一聲:“你小時候有筒子樓住就不錯了,我住大雜院,想上廁所還要去衚衕最裡面的公廁。我最怕冬天晚上拉肚子了,又黑又冷,簡直要命。不過夏天下雨也好不到哪兒去,蛆爬的滿地都是,想想都噁心!”
聽他這樣說,唐淵不由哈哈大笑:“是啊,不過琨哥理解不了,他要理解了就不會吵着鬧着去住學生宿舍了。”
說完大聲唸白起杜甫的詩句: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
回憶像潮水般襲來,彷彿昨天就在眼前。
可是那個人的身影卻越來越小,越走越遠,直到慢慢消失不見。
婁傑沒有發現他的走神,還在繼續說着:“其實這個設想來自於一個地方。就是小園姑娘生活的那個地方。”
說罷,他由衷感嘆道:“那裡真是個世外桃源,山清水秀,人也單純靈秀的彷彿不在俗世裡一樣。”
“整個小區是一個整體,醫療就近,養老入戶。每家每戶都很熟悉,鄰里和睦,生活簡單方便。老年人的生活不封閉,不會發生病倒家中無人問津的情況;孩子們的生活也很單純,入托入學都就近而便利,整個社區就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我想打造這樣的樓盤,這樣的生活小區!”
他越說越興奮,可是程浩卻兜頭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想法不錯,可是你計算過成本嗎?按你們的想法實施下去,估計幾年十幾年內連成本都收不回來!”
“所以啊!”婁傑笑了,盯着他的眼睛:“我需要一個會賺錢的機器,能在商業地產上把這些虧損補回來!我需要一個極具商業頭腦也有着很大野心的職業CEO!”
程浩扯扯嘴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看到他的這幅表情。婁傑緩緩坐下,眼神裡帶着難表的落寞。
“唐淵跟我說過,他完不成,他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能力。所以,我很需要你……我需要你完成這些,我需要你幫他把這輩子活下去。”話題還是轉回到唐淵的身上,提起他的名字依然是那樣沉重與傷感:“他說他不過是蕭何,而你纔是能幫我打天下,能幫我統領千軍萬馬的韓信!”
這一點,婁傑也非常清楚而肯定。
“我知道韓信的下場!”
無論心裡怎樣翻滾着波瀾,程浩的頭腦都一樣冷靜。
“可我也不是劉邦!”
聽到婁傑這句話,程浩徹底苦笑。
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他已經全然明瞭,這真是個困難的選擇題。
“我如果答應了你,可就真的成了見利忘義,利慾薰心,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爲了金錢出賣一切的小人!關於我擠走薛澄,霸佔公司,然後又轉手賣掉坐收漁利的傳言可就全都坐實了!”
真的是荒誕又諷刺,他並不想成爲這場商戰中最大的受益者,這比失敗更讓他難以接受。
“所以我也很想知道,這個責任你敢不敢擔!這個黑鍋你敢不敢背!”
婁傑凝視着他,但是並不急於追尋答案。
程浩深深嘆了口氣,這道選擇題,實在是太難了。
換在以往他根本就不會這般糾結。
他從來都不在乎俗世的目光,關於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做了什麼樣的事,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所有評價都不會對他有半分影響。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難以抉擇,他將永遠無法解釋,只能自己全部承受。
他終於明白向小園曾經說過的:這個世界是公平的,給以你的越多,拿走的就會越多。
他不要行不行?一旦接受,自己最愛的那個人又該怎樣看自己。
“你真會給我出難題……”
程浩苦笑一下,又點起一根菸,然後沉默不語。
知道他陷入矛盾掙扎裡,婁傑拍拍他的肩膀。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都不會再糾纏你。”
程浩像個木頭一般杵在原地,沒有任何迴應。
婁傑苦笑着搖搖頭,轉身離去,然後又轉回身大聲說:
“你放心,我不會再用小園姑娘做籌碼威脅你了!”
這句話讓程浩如夢驚醒,回過神來。
“因爲,我沒那個本事啊!”婁傑自嘲的大吼道。
說罷他又十分不甘地雙手指着程浩大喊:“你小子太有福氣了!我嫉妒你!所以不給你出難題我對不起我自己!”
說完他像個孩子一般轉身跑的無影無蹤,只留下程浩非常茫然地回味着他沒頭沒腦的這句話。……
這三天程浩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第一次覺得做選擇原來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
自己的果斷專注到底飛到哪裡去了?向來,他做決定都是一瞬間的事,有時候只憑借最基本的感覺就可以了。
那時決定背叛倪琨他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等着自己,可是做出決定也僅僅不過幾分鐘而已。
可是現在他爲什麼這樣猶豫?
這次的決定沒有一個人能夠給出最終答案,對錯與否,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突然間有些理解付憲龍總是一臉無奈又嫉妒的看着自己說:“你之所以果斷不過是因爲沒有牽絆;之所以敢幹,是因爲你根本不考慮後果!”
可是現在這一切全都變了。他變得畏首畏尾,變得猶猶豫豫,變得有些多愁善感,這到底是怎麼了?
程浩低下頭,想給小園打個電話,可是他又不知道該跟怎樣跟她說。
漫漫長夜裡他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他拉開窗簾讓月光透進來,然後倚在落地窗旁靜靜地看着院子裡的樹枝被搖動着,樹影映進來亂的好像他的心一樣。
她會理解嗎?自己賣掉雲彤擠走薛澄,然後轉身去了婁氏。
沒有跟唐淵一起親如手足的經歷,沒有設身處地的瞭解過唐淵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涼,又怎麼會明白自己今日的猶豫與彷徨。
程浩用手撫摸着那個跟小園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SD娃娃,看着那雙明亮的眼睛瞪着自己,不由輕聲說:“你……會不會原諒我?”
***
婁傑揹着手站在別墅的落地窗前臨湖遠眺。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秋高氣爽萬里無雲皓月當空。從這裡望去能看見微風拂過湖蕩起的粼粼波光,遠處的山巒迭起一覽無餘。
可是他的心卻不能像這如畫的美景般平靜,而是帶着一種焦躁與忐忑。
今天已經是約定的第三天了,程浩一直沒有來。他知道那時程浩的心已經被觸動,但是他卻並無把握程浩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畢竟能夠不顧旁人的非議與白眼,願意冒着衆叛親離的危險,揹負一世罵名的人,在這個世上寥寥無幾。自己若處在他的那個位置,恐怕也沒有什麼勇氣願意背棄整個世界而去實現別人一個虛無縹緲的願景。
程浩不缺錢,自己能給予他的利益完全是一種枷鎖,卻要他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幫自己,這本身就是一場極爲不對等的交易。
他擡手看看腕上的定製名錶輕嘆一口氣,時針和分針馬上就要重合了,那個人怕是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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