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實上,顧言微的症狀卻沒有絲毫減輕,相反,隨着時間的推移,她的症狀似乎還有更加嚴重的趨勢——在清醒之後,她變得無法進食,不論多麼清淡的食物,顧言微只要一吃就吐,就連水都無法一次性攝入太多。
從被注射到現在,一個禮拜的時間,顧言微什麼東西都沒吃過,全靠謝江沅給她打營養針撐着,短短七天的時間,顧言微就已經瘦到完全脫行,一米六五的個子,體重只有不到三十公斤。
陸行哪裡都沒去,一直呆在家裡陪着顧言微,林城來看過幾次,後來他實在受不了顧言微一張臉瘦到只剩下眼睛的畫面,每次過來都不敢去探望顧言微。
第八天,再一次毒癮發作之後,顧言微疲憊的陷入了昏睡,她躺在牀上,露在被子外面的兩隻手上面青筋暴露,僅僅只有一層皮裹在骨骼上面。
她的呼吸很微弱,有好幾次,就連謝江沅都覺得她已經撐不過去了,他甚至問過陸行,要不要給顧言微再打一次藥?陸行反而是所有人裡最清醒的,哪怕顧言微藥癮發作時如何痛苦,他都不曾想過要顧言微打藥。
這幾天時間,唯一讓陸行覺得慶幸的是,顧言微除了毒發時候的狂躁期,謝江沅預料中的抑鬱期並沒有出現——這簡直是不幸中的萬幸。
顧言微昏睡之後,陸行坐在牀沿看着顧言微——她的臉頰已經凹陷了,謝江沅說,顧言微現在的身體脂肪量甚至不足以支撐她站起來,就算是清醒的大部分的時間,顧言微也一直只是呆在牀上。
而那些藥品檢測,進展並不太順利——初步檢測的結果是,葉輕輕所說的新型*裡面起碼參雜了小千種成分,單單把那些成分確定出來就是一個龐大的工作量,更別說還要找出與之相剋的藥了。
陸行安靜的坐着,臉上什麼情緒都沒有,只是就那麼看着昏睡中的顧言微。
時間一點一點的走,半個小時之後,顧言微從昏睡中清醒,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陸行對着自己微微彎起的嘴角。
“醒了?”陸行俯身在顧言微嘴脣親了親。
“醒了。”顧言微對着陸行扯出一抹微笑,她的聲音還很虛弱,可是一雙眼眸在清醒的時候卻異常明亮,這似乎已經是支撐陸行走到現在的最重要的動力了。
每次顧言微醒來,她帶着奕奕生機的眼眸就是陸行堅持不用藥的理由。
“我帶你去洗澡,好嗎?”陸行低頭,用自己的臉頰在顧言微臉上蹭了蹭。
“嗯。”顧言微點了點頭,而後伸出手勾住陸行的脖頸。
陸行掀開被子抱起顧言微往浴室方向走了過去——她真的太輕了,抱在懷裡,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重量。
洗澡,曬太陽,這是顧言微清醒時候唯一能做的兩件事,因爲毒癮發作時的大量出汗,顧言微的身體隨着水分流逝而越來越輕,可是她連水都不怎麼喝得下去。
到了浴室,陸行並沒有把顧言微放下來,而是換了一種姿勢抱着——就像抱着一個嬰兒一樣,顧言微面對着他,她用雙手勾着陸行的脖頸,而後雙腿纏在陸行的腰間,陸行只用一支左手就托住了顧言微的身體,而後用空着的右手開始在浴缸裡放水。
顧言微的身體真的太虛弱了,有時候都撐不到水放滿她就又會睡過去,所以兩個人一起等着水滿的過程,是他們溫存的唯一時間,可是基本上大多數時候,他們往往連對話都沒有,只是陸行抱着顧言微,而顧言微將腦袋擱在陸行的胸口,聽着那裡面心臟的跳動,然後,兩個人彼此滿足。
這一次,顧言微的精神似乎不錯,水放滿了,她的眼睛都還很明亮。
陸行將顧言微身上的衣服脫掉,而後動作很輕的將她放進浴缸裡,顧言微的臉頰有些紅,可是在陸行給她清洗身體的時候,她卻沒有閉上眼,而是看着陸行認真的側臉,隔着空氣一點一點臨摹他的五官。
浴室裡的鏡子被黑布蓋住了,其實不止是浴室,整間屋子裡,只要是能反光的東西,陸行都將它們蒙起來了,顧言微在陸行幫她洗好裹着浴巾的時候心有所感,她笑着看陸行,聲音很輕的問了句:“陸行,我現在是不是很醜,你是怕我受不了,所以就把所有東西都蓋住了是嗎?”
陸行正抱着顧言微往臥室走,聞言,他的腳步頓了頓,可是他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一直將顧言微放到了牀上,他這才認真的看了眼顧言微,然後陸行很實誠的點頭,他說:“是很醜,醜得讓我心疼。”
顧言微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卻奇異的什麼感覺都沒有——因爲在陸行的眼裡,她只看到了滿滿的,都是對她的愛。
她醜出了人生新高度,而陸行依舊對她不離不棄,那麼,再醜也沒有關係了。
陸行開始給她換衣服吹頭髮,暖暖的風吹着,陸行的手指力度也很適中,那樣舒服的力道讓顧言微昏昏欲睡,她閉上眼,任由陸行一下一下的順着自己的發,嘴角漸漸揚起了一抹向上的弧度。
顧言微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時候,感覺到陸行也躺上了牀,他將自己小心翼翼的圈在懷裡,然後在她額間親了親:“微微……你撐得過去的,對不對?”
那樣的語氣,與其說是在問顧言微,其實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是不是以爲自己又昏過去了,所以纔會用這麼不確定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顧言微鼻尖一酸,她睜開眼,對着陸行笑:“陸行,我會撐過去的。”
陸行抱着她的手臂緊了緊,像是做錯了事被抓包的孩子,可是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陸行的眼底卻幾乎發出了光芒,他不敢置信的低頭對上顧言微的眼睛:“微微,你一直沒有睡着是嗎?”
“嗯。”顧言微點了點頭。
“你清醒的時間超過半個小時了。”陸行的聲音很輕,可是卻在微微顫抖。
半個小時?顧言微自己也愣了愣——在這之前,她能清醒的時間最長是十八分鐘。
可是現在,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並不懨乏,除了四肢有些微微發抖,她現在還很精神。
兩個人相互看着對方沒說話,好半響,顧言微弱弱的聲音首先打破了沉寂:“那個……陸行,我好像餓了……我肚子在響……”
——
陸行給謝江沅打了個電話,謝江沅帶着助手用最快的速度來了連明山,而這個過程中,陸行親眼看着顧言微吃了小半碗粥下去——她本來還想在吃的,可是陸行怕她吐,沒敢讓她吃太多。
謝江沅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畫面就是,顧言微背後墊着枕頭半靠着牀頭坐着,她眼巴巴的看着陸行收走空碗,眼底帶着幾分不捨還有饞意——她已經將近十天沒有吃過東西了,給她一碗白粥她都能吃出天下珍饈的味道。
顧言微的臉頰在這幾天的時間裡彷彿因爲身體缺水而跟着一起縮水了,下巴尖得幾乎可以戳死人,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就因此顯得越發的大,林城在這之前的形容謝江沅覺得特別的貼切,他說,顧言微那張臉瘦得就只看得見眼睛了。
可是今天看到顧言微的那一刻,她眼底滿滿都是靈動的情緒,一點也不像經歷過七天煉獄一樣生活的病人,那樣的眼眸下意識就讓人忽略了她的五官,只記住了那一雙眼睛。
謝江沅看到這樣的顧言微,繃了好幾天的心驟然就放鬆了,他帶着助手走到牀前,先是讓助手給顧言微採了血樣帶回去檢驗,而後他才上前給顧言微做基本檢查。
陸行就在旁邊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顧言微的錯覺,哪怕陸行的表情和平日裡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可是顧言微就是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正在翹首盼着給自己發小紅花的幼小班孩子,他眼底的期待簡直都快閃出星星出來了。
這樣的想象讓顧言微自己繃不住就先笑場了,可是她太高估自己的身體了,稍微激烈一點的情緒立刻就讓她咳得驚天動地的,陸行眼神閃了閃,眼底的光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謝江沅檢查完了,他狠狠鬆了口氣,一邊起身收拾器械一邊對着陸行道:“心跳血壓體溫都正常,藥效應該是過去了。”
“可是她現在看上去很難受。”陸行皺眉,一邊替顧言微順氣一邊帶着點不贊同的看着謝江沅。
謝江沅被陸行看蒙古大夫的眼神堵得他覺得自己都快心氣不順了,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她那是被自己口水嗆到了,你沒有常識嗎?”
陸行替顧言微順氣的動作頓了頓,顧言微這個時候也緩過來了,她朝着陸行露出帶着討好的笑:“陸行,我沒事。”
除了依舊瘦得有些嚇人,現在的顧言微看上去真的和正常人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那小半碗粥簡直是起死回生的良藥!
陸行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謝江沅索性也就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待在連明山和陸行一起等助手的血液簡析結果,顧言微本來也想一起等的,可是她到底大病初癒,又坐了十來分鐘之後,她便漸漸的又睡了過去。
在顧言微睡過去的半個小時後,謝江沅的助手就打了電話過來——血液檢驗結果顯示,顧言微體內的*含量已經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了。
陸行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那裡面的光芒甚至比星辰還要耀眼,謝江沅也有些感慨,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之後便帶着欣慰離開了。
出大門的時候,謝江沅遇到了正風風火火闖上來的林城,他對着林城噓了聲,順帶把顧言微的事跟林城說了。
林城也很驚喜,他知道現在的陸行肯定只想和顧言微獨處,於是自己一個人在樓下呆了近一個小時這才輕手輕腳的上了樓。
——陸行從顧言微出事之後就一直沒去過公司,一直是林城在幫忙打理,可是他到底只是個助理,很多事處理起來他都沒辦法像陸行那樣得心應手,爲了不給陸行添麻煩,林城幾乎天天加班,這也就導致了他原本的助理工作也跟着混亂了起來,很多陸行原本已經和別人約好了的行程會議也都被延誤了。
其他的倒還好說,林城這次過來主要就是想提醒陸行——陸家這一季的業績覈查就在兩天後,他怕自己到時候忙忘記了,所以趁現在自己記得趕緊跟陸行說一聲。
上了樓的時候,陸行正在廊上和別人講電話,用的是英語,陸行也看到林城了,他示意林城先等一會,林城便乖乖的站到了一邊,陸行的談話內容他也聽到了,好像是和米國那個政府工程有關。
十來分鐘後,陸行掛了電話,林城上前問了聲:“陸行,是米國那邊的事嗎?”
陸行嗯了聲:“你來得正好,Stone剛通知我說,下一輪競選就在兩天後,他們上一次給的虛擬機構建設圖我已經做好了,還有各種報價以及闡述,資料我等一下交給你,你看下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在這裡問,弄清楚了你就立刻起身去米國。”
林城吃了一驚:“陸行,你自己不去嗎?”
陸行看了眼身後的房門:“不了,這一次你替我去吧。”要是現在走的話,最起碼得要半個月才能回來,他哪裡捨得。
林城有些欲言又止,但是看了眼陸行的表情,他咬了咬牙,到底還是點頭應下了——陸行做了那麼多,無非也就是想和顧言微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已,這種時刻,讓他離開顧言微去米國參加競選,去了他也沒辦法集中精力。
陸行對着林城說了句辛苦了,然後就帶着林城往書房去了,而林城經這麼一攪和,又把陸家的季節性業績審覈這事給忘了。
兩個人在書房一直呆到了天黑,陸行一直等到林城把所有文件都看清楚弄明白了這才鬆了口氣。
林城起身整理資料的時候,陸行幫他定好了去米國的機票,從連明山下去之後,林城連家都沒回就直接去了機場,他這還是第一次自己參加競選,以前雖然跟在陸行身後看到過,但是助理和當事人完全是兩回事,林城就怕自己把事情搞砸了,等飛機的時候一路光顧着念阿彌陀佛了,等到上了飛機,手機都關機了,林城這纔想起來自己下午去連明山找陸行的原因是什麼。
他急得臉都白了,飛機在第二天到達米國機場的時候,林城下飛機第一件事就是開機想給陸行提個醒。
可是他手機都還沒開起來,競選部門派來接他的人也到了。
米國最高政治建築物翻新,這樣的事情屬於國家級機密,而現在已經是第六輪競選了,米國人擔心競選者會在競選過程中泄露什麼不該泄露的事,所以從競選部門接人的那一刻開始,所有競選者都必須和外界摒棄一切聯繫。
林城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手機就那麼被沒收了,什麼招都出了,米國人被林城鬧煩了,瞪着眼睛說了句再鬧就取消他的競選資格。
林城嚇得都沒聲了,只能眼淚汪汪的祈禱陸行自己能記得。
爲期四天的封閉式競選結束之後,林城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陸行,陸行接起電話的那一刻,林城的聲音都尖了:“陸行,你前天回T市了沒有!?”
那邊陸行默了默,問了聲:“我需要回T市嗎?”
林城眼淚當場掉下來:“前天是陸氏今年第一個季度業績審覈啊陸行!!顧言微死定了!!!”
去年的時候,陸行就因爲顧言微的關係而在一年一次的陸氏財團董事會上遲到了,那時候顧言微還沒暴露在陸敬天的視線裡,而且和葉輕輕的婚期也還沒有提上章程,所以除了陸行不能進陸氏總部,其他可以說是幾乎沒有影響。
可是今年不一樣了!就算和葉輕輕的婚禮被延遲了三個月,可是說到底,陸葉兩家的超級豪門聯姻還是有很多雙眼睛在看着的。
陸敬天和董事們在陸行和葉輕輕的婚期確定下來的時候就商議過,今年趁着季節性業績審覈,一定要讓陸行進入陸氏總部,就像是葉輕輕的嫁妝一樣,陸敬天在陸行結婚之前,也必須提一提陸行的身價,這是一定要給葉輕輕父母的一個交代。
這樣的舉動其實更像是在安媒體還有葉家的心,所以陸行在沒有和陸敬天撕破臉皮的情況下是一定必須要到場的!
林城現在是真的想去死——現在好了,黃花菜都涼了,陸行沒去T市,而現在已經是兩天後了!
這是赤裸裸的打葉家的臉啊!
就算陸敬天默許了顧言微的存在,可是葉家怎麼可能容許自己的掌上明珠受如此屈辱?
兩天的時間,真的足夠葉輕輕的父母瞭解到陸行爲什麼沒回T市了——而陸敬天爲了穩住親家,他也一定會再次對顧言微出手。
這一次,不用葉輕輕動手,顧言微是真的活不成了!
B市,陸行拿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可是他的臉色卻連一點變化都沒有,只是聲線平穩的問了聲:“你那邊大概還要幾天才能知道結果?”
“最快也得三天。”林城聲音明顯都在顫抖:“陸行,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啊!趕緊想想辦法吧!”
陸行嗯了聲:“你安心在那邊等結果,這裡我會處理好的。”
掛了電話,陸行微微垂下眸子——三天的時間,就算競選結果出來了,其實用處也不大,因爲這還不是最後一輪競選,就算這一次他沒有出局,可是陸敬天的子公司也不一定就會出局。
所以,同樣都是百分三十幾的勝率,這個結果對陸敬天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他不可能爲了這樣一份不確定而去得罪葉家。
可是,他還能有什麼辦法?
陸行閉上眼,任思緒放空。
身後一雙手緩緩環住他的脖子,屬於顧言微身上特有的清香味道順着空氣進入肺腑,顧言微附在陸行的耳邊低聲笑:“陸行,在想什麼?”
四天的時間,顧言微的身體雖然沒有完全恢復,但是卻也可以起身自己走幾步路了。
陸行睜開眼,看着臉上漸漸長了些肉的顧言微,嘴角的笑意很好看:“沒想什麼,剛纔和林城講了個電話。”
“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嗎?”顧言微臉上的笑意微斂,她伸手摸了摸陸行的眉心:“這裡皺起來了。”
“有一點小麻煩。”陸行伸手抱過顧言微,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而後圈着她的腰身:“別擔心。”
顧言微乖順的點頭,她安靜在靠在陸行的胸口,伸手回抱住陸行。
“微微,你相信我嗎?”兩個人靜默了半響,陸行的聲音從顧言微的發間傳了過來。
“信啊。”顧言微點頭。
“無論我做什麼事,都要相信我,能做到嗎?”陸行又問了聲。
顧言微從陸行的胸口擡起臉在他的下巴親了親:“陸行,我能給的信任很簡單——就算所有人都說你有錯,只要你否認,我就信你,陸行,不是因爲不在乎,是因爲我真的信你,所以,無論你想做什麼事,都不需要顧忌我,只要是你做的,我就相信是爲我好的。”
陸行抱着顧言微的手臂緊了緊,然後他俯身親了親顧言微頭頂的發璇,他說:“微微,明天我可能要回一趟T市,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你乖乖在家裡等我,哪也不要去,好嗎?”
“嗯。”顧言微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