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十娘就是簡大夫。
當初給他縫合手傷時他就懷疑了,不是蕭煜和李齊夫婦都信誓旦旦地說簡大夫是男人,他上一次就確認了。
現在他纔想想明白,蕭煜說簡大夫是男人和甄十娘就是簡大夫一點也不矛盾。
她可以男裝在軍營行醫,就可以男裝在民間行醫!
這些年來,他的嫡妻竟不顧男女大防,一直在民間從事九流之術……一股暴躁的情緒瞬間溢滿胸膛,沈鐘磬騰地站起。
“將軍……將軍……”不知沈鐘磬爲何突然就變了臉,盧俊擡腳跟了上去。
咣噹一聲推開臥室的門。
屋裡靜悄悄的,甄十娘緊閉着眼睛神色安詳地躺在牀上。
暴戾之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沈鐘磬頹然定住,直直地看着眼前這張絕美的容顏。
爲了給他的愛將接斷手,她纔會累成這樣,雖然身爲女子不該行醫問藥,可她一副仁心濟世救人,又有什麼錯?
這樣的甄十娘,讓他怎麼忍心苛責。
久久久久
沈鐘磬一轉身,一步一步退出臥室,回過手慢慢地關上門。
緩慢的動作中,帶着股逾越泰山的沉重。
“將軍……”見沈鐘磬一言不發地坐回書案後,皺眉摩挲着拇指上一枚祖母綠扳指,盧俊進退不是。
“她認識簡大夫……”沈鐘磬呼出一口氣。
“師父果然認識簡大夫!”盧俊一陣驚喜。
“他的病就一直是簡大夫給瞧的。”
“那這麻沸散……”
“我不好出面……”沈鐘磬搖搖頭,似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定。“等她醒了你和她談談吧,若真有方子,就……買下來,價錢……”聲音頓了頓,“……任她開。”
主動讓簡大夫消失,她就是知道傳出去會傷了他的顏面纔打定主意把這事瞞下吧?
女人行醫在世人眼裡到底傷風敗俗,尤其她的身份還是他的嫡妻,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民間可不是他令行禁止的豐谷大營。若甄十娘女子的身份泄露,他一句封口令就好使。
這事太重要了,喧之於口不如藏之於心。
他們就這麼心照不宣地讓簡大夫從此在這個世上消失也好。
“太好了!”盧俊激動的直搓手,“屬下也是這個意思,真能找到麻沸散可是解了將軍的大難!”
沈鐘磬無力地擺擺手,“你下去吧。”
盧俊神色一僵。才發現沈鐘磬表情嚴肅,全無一絲激動之色,忙斂了笑容,應聲退下。
……
我到底又昏睡了!
甄十娘沮喪地盤坐在牀上,望着窗外如血的殘陽呆呆發怔。
這段日子一直用藥膳、牛奶、燕窩補着,連喜鵲秋菊都說她臉上開始有紅光了。還以爲撐過了三個時辰的大手術,她身體比以前強了呢。卻原來還是糟的一塌糊塗。
“看來我的病有多少銀子也治不好了……”沈鐘磬爲人仗義又不缺銀子,手腳一向大方,若能治好她的病,她相信多少銀子他都肯掏,也因此,這段日子她心情格外好。
卻原來,還是空歡喜一場。
使勁搖搖頭。甩去心頭的那絲陰霾,甄十娘一低頭。才發現自己身上竟穿了一套男人的衾衣,嚇了一跳,“……我的衣服呢?”因爲太瘦又身子未寒,一直以來,她都是裡面穿着自己的小棉襖,外面套上肥大的男士外衫,今天怎麼都換成男人的了,目光像四處掃去,瞧見牀上並排放了兩個枕頭,呆怔了好半天,甄十娘眼睛忽然明亮起來。
秋菊來了!
正要喊人,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沈鐘磬推門進來。
看到盤坐在牀上的甄十娘,他微微怔了片刻,目光候地一亮, “……你醒了?”快步來到牀前,“感覺怎樣?”伸手就摸甄十娘額頭。
甄十娘下意識地閃到一邊,一把抓過被子蓋在身上。
手懸在半空,沈鐘磬笑容僵在臉上。
“……可能是昨天累了,我竟睡了一整天。”回過神,甄十娘也發覺自己躲得太突兀了,尷尬地找了個話題,“……將軍今兒怎麼回來這麼早?”
不是一整天,你是睡了整整兩天兩夜!
被甄十孃的疏離刺傷,沈鐘磬原本心有些浮躁,聽了這話,心裡又一陣難過,他收回手,狀似隨意地在牀邊坐下,“……肚子餓不餓?”聲音親暱柔和,全看不出剛剛被拒絕的尷尬。
“哦,那個……”感覺一股男性氣息撲面而來,甄十娘心砰砰直跳,卻不敢向先前那樣貿然躲開,勉強維持着臉色平靜,“將軍讓秋菊進來吧。”
“……榮升已經去接了,晚一會兒才能到。”一邊說着,沈鐘磬伸手拿起疊在椅子上的衣服。
秋菊還沒到!
甄十娘有些發懵。
她牀上有兩個枕頭,竟然不是秋菊來了。
那麼,她的衣服都是誰給換的?
記得從軍醫院出來時,她身上黏糊糊地全是汗,現在竟乾爽爽的……低頭看看寬大的男式衾衣裡面空蕩蕩的,甄十娘耳朵嗡嗡直響……
這……這是個什麼光景?
“十娘,我們是夫妻。”感覺到空氣的僵冷,沈鐘磬心裡說不出一股什麼滋味。
“……將軍先出去吧。”平淡的聲音帶着一抹疏離。
沈鐘磬拿衣服的手僵在那裡,臉色漲的紫紅。
好半天,他站起身來,“……你換好衣服叫我。”
一動不動地坐着,直聽到一聲輕微的關門聲,甄十娘才猛地驚醒,一把將自己蒙在被子裡。
天,她竟被這個這個自高自大的男人給看光光了。
不知他有沒有趁機吃她豆腐?
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被子裡,甄十娘身體滾燙滾燙的,紅的像被煮熟的大蝦,直恨不能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換好衣服洗漱了出來,沈鐘磬正等在門外。
“……餓了吧。”他聲音低沉柔和,全然看不出剛剛被攆出來的不快。
甄十娘臉色微微發熱,“沒什麼,就當穿比基尼去海邊衝了一次浪。”心裡默唸着,她強迫自己忘了之前的事兒,維持着一慣的沉靜,“嗯,有點餓了。”
沈鐘磬回頭招呼人準備飯菜。
因不到晚飯時間,廚房只單獨給甄十娘做了一份。
“……這是什麼?”甄十娘看着眼前一碗黑呼呼的湯發怔。
“是木耳豬血湯。”沈鐘磬介紹道,“是傅參將家裡的偏方,他說木耳能益氣養血,養胃健脾,豬血也能補血,這木耳豬血湯最滋陰養血了,你以後每天要喝一碗。”溫和的語氣透着股不容置疑。
看着眼前黑呼呼的湯,甄十娘起了一身雞皮。
也知道這湯的確能養血,可賣相實在……實在……太那個了,“……我先喝粥。”餘光瞧見沈鐘磬緊盯着自己,甄十娘伸手去端燕窩粥。
這碗湯倒是提醒了她,她回去可以找些民間偏方另避蹊徑,看看能不能治好她的病,只是,這些都得等回家自己親自動手做,今天這碗還是免了吧。
豬血是殺豬的下腳料,大周人很少吃,一般廚師都不會做,這還是沈鐘磬硬逼着廚房用了一頭豬的血試驗了幾次才做出一碗像樣的,可在甄十娘這個美食專家眼裡,就跟垃圾差不多。
見她不吃,沈鐘磬拿勺舀了一口嚐了嚐,比中藥好吃多了,就又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你別看這顏色不好看,對你身體好。”語氣溫和,動作卻極其霸道。
嚇得甄十娘連連擺手,“不用,不用……”見沈鐘磬兀自端着勺不動彈,甄十娘到底張開嘴吞下去纔算完事。
見沈鐘磬又把勺伸向碗裡,甄十娘忙一把將碗端到跟前,“我自己來。”
這傢伙太霸道,今天她若不吃了這碗湯,大約他真會一勺一勺給罐到她肚子裡。
看着甄十娘抽抽着小臉,一勺一勺地喝着湯,沈鐘磬嘴角上揚,隱隱露出一絲笑意。良藥苦口利於病,要治病她就不能太任性,以後無論多難吃的藥他都會逼着她吃下去!
血煮得太老實在難以下嚥,小口小口的喝着,甄十娘餘光偷偷瞧着沈鐘磬,琢磨着怎麼能不小心把湯弄灑,秋菊焦慮的聲音傳來,“……公子!”
甄十娘恍然鬆了口氣。
秋菊被打扮成一個嬌俏的童子模樣,一進門就撲到甄十娘身邊,“夫……公子竟又累昏了。”美麗的大眼瞬間溢滿淚光,忽閃忽閃地看着甄十娘,委屈萬分。
這是什麼話?
就好像她以前經常會累昏似的。
甄十娘心裡嘆息一聲,嘴裡漫不經心地說道,“都告訴你了,睡覺最養神,我身子虧血,累急了這麼睡一覺就養過來了,這是人在極度疲倦下身體自發開啓了自我保護的功能。” 餘光悄悄瞟着正襟危坐的沈鐘磬,甄十娘神色不變地發揮着她絕世大忽悠的神技。
可是,也不能總這麼睡啊!
這才大半年功夫,就已經昏睡過三四次了,而且,這以後,只要稍微累一累,就要修養好幾天才能緩過來,對於這些,秋菊心裡越來越不安,她還沒忘記,已經有好幾個大夫說她家夫人活不過明年了。
她瞪眼看着甄十娘,張嘴就要反駁。
甄十娘忙拉了她的手,“你看,我現在精神多好。”悄悄捏了捏她的小手。
對面這個煞星太霸道,一旦知道這些,大約再不會讓她來軍營行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