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大家還沒休……”邁步進屋,甄十娘一眼瞧見廳北角堆放的手術器械,不覺咦了一聲,“都製出來了!”
軍醫院的手術設備實在太粗陋了,甄十娘就依據記憶畫了些手術檯、牽引架、座便椅、助行器以及手術刀,止血鉗、注射器、探針、刮勺等簡單的現有條件下能打造出來的外科手術常用器械圖紙,讓盧俊分別找了木匠鐵匠錫匠等去製作。
不想盧俊辦事效率還真高,不到一個月就制了出來。
“除了手……術……臺沒木匠會打造,其他都制好了。”盧俊跟着甄十娘來到器械旁,“紅木坊的師父想請您過去給指點一下。”
對手術這個詞很陌生,盧俊叫起來有些拗口。
шшш✿тт kдn✿C〇 “這是什麼?”秋菊驚奇地來到牆角並排一溜坐便椅前,“……中間挖這大個洞,怎麼坐人啊?”好奇地摸來摸去。
“那個不說坐人的,是給傷員拉屎用的!”衆人被秋菊逗的哈哈大笑,郝立冬一屁股坐上去擺出一副拉屎的模樣,“就這樣,底下放個便桶就是。”又看向甄十娘,“師祖真厲害,有了這個,以後那些重傷號再不用爲不能蹲着拉屎頭疼了,連將軍都稱奇呢,已經同意大批量定製了。”
軍中的男人,說話都粗魯慣了。
甄十娘前世在醫院時三教九流都見過,倒也不足爲奇,秋菊聽了就嗷的一聲蹦起來,“夫……公子!”一張小臉漲的通紅,張着剛摸過座便器的小手不知該往哪放。
惹的衆人又一陣哈哈大笑。
“這些都是新的,還沒用過呢,不臭。”郝立冬笑的前仰後合。見秋菊避如蛇蠍似的一臉戒備,就皺皺眉,“……怎麼跟個娘們似的!”對上甄十娘看過來的目光,匆忙斂了神色。
不知爲什麼,明明這目光溫淡祥和,寧靜無波,可衆人就是感到一股令人膽顫的威儀,喧鬧聲戛然而止。
“……馮校尉的情況怎樣?”見衆人靜下來,甄十娘就勢轉了話題。幾步來到案前拿起護理記錄。
“今天中午起,馮校尉的右手小指便開始出現紫漲……”盧俊把馮十三的異狀和自己怎麼處置的說了,欣慰地看着甄十娘,“看着不像氣性壞疽,可不立即截去又怕耽誤了。最後丟了命,大家正犯難呢,可巧您就來了。”
護理記錄很詳細,甄十娘越看越皺眉,她啪的一聲合上記錄,“……帶我去病房!”擡腳就往外走。
早有人上前打開門。
“……是氣性壞疽嗎?”胡平追在甄十娘身後不停地問,“要不要截肢?”雖然極力否認馮十三是感染了氣性壞疽。可是,師祖纔是權威。
到底是不是氣性壞疽,還得她說了算。
應該是術後靜脈危象。
這是斷肢再植手術後常見的一種危證,如處置不當。很容易導致斷肢壞死,最後前功盡棄,這是甄十娘最擔心的,“到底還是發生了。”想到身邊這簡陋的醫療條件。甄十娘心裡七上八下的,只極力控制着平靜的聲音。“是什麼我要親自診斷了才知道。”
若栓塞太嚴重導致斷肢供血不足壞死,沒說的,必須截了!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聽說這位溫雅俊美的小公子就是甄大夫,專門來看他的病情,馮十三跳下牀就給甄十娘砰砰砰磕了三個頭,“以後我這條命就是恩公的,恩公若有差遣,但死不辭。”
甄十娘很生氣。
馮十三的傷還沒過危險期,最忌諱這麼折騰,“你快起來!”語氣簡練冰冷。
“你他媽的還沒折騰夠!”見甄十娘也怒了,張彪擡腿就朝馮十三揣去。
不是他上午這麼折騰,傷口哪會反反覆覆?
這一路上雖沒說話,可甄十孃的緊張大家都看在眼裡,心一直跟着緊緊地繃着,此時見馮十三又開始不知好歹地折騰,一個個立時火冒三丈。
連胡平都沒再阻止,直恨不能馮十三被張彪一腳踢死算了!
免得救不回這隻手,辱沒了師祖的名聲。
“住手!”甄十娘低喝。
張彪的腳堪堪地停在馮十三胸口,被迫收回來,嘴裡還不停的罵罵咧咧。
馮十三隻悶聲不響地跪着不動。
甄十娘皺皺眉,“……你的手是被我接上了,但能不能活還得看這幾天有沒有異狀,你若不想要這隻手了,就跪着。”
這句話管用,馮十三乖乖地站起來。
“……是換藥時繃帶纏的緊了,壓迫了血管導致靜脈迴流不暢。”檢查完,甄十娘舒了口氣,“還好,只有小指靜脈栓塞,其他手指都沒問題。”熟練地解開繃帶,“增加抗凝血的藥量,準備探針,手術刀……”
早有人應聲走出去。
“……靜脈迴流不暢?”盧俊眨眨眼。
雖然黃帝內經也對人體脈絡有詳細描述,可血液循環和靜脈、動脈之說卻是後世的西醫理論,對這些新名詞他也是纔跟甄十娘學的,結合黃帝內經甄十娘講的很通俗,可
畢竟是新生事物,盧俊還沒完全融會貫通。
“恩,就是血管堵了,血水淤積在小指中。”甄十娘點點頭,“還好,只是一根小指,又發現的及時。”
見甄十娘神色輕鬆,衆人都鬆了口氣。
“那要怎麼處理?”胡平問道,“要截掉嗎?”
截掉?
馮十三聽了就一激靈,笨拙地想將受傷的右手藏在身後,繃緊了神經看着甄十娘。
失去一隻小指他也算半個廢人!
看到他全神戒備的模樣,胡平就想再氣氣他,“我去準備截指工具!”聲音很大,他轉身作勢就往外走。
馮十三冷汗刷地流下來,“恩公……”蒼白着臉受驚兔子般看着甄十娘。
“不用。”甄十娘見了就搖搖頭,“簡單做個穿刺探查。把堵塞的地方疏通了就好,就像我們平日疏通河水……”甄十娘用盡力平實的語言代替醫學術語,聲音祥和寧靜,有種哄孩子的味道。
馮十三很快鬆懈下來,不好意思地朝甄十娘笑了笑,“謝謝恩公。”擡頭狠狠地瞪了胡平一眼。
胡平幸災樂禍地朝他做了個鬼臉。
手術不復雜,可甄十娘也花了近半個時辰,看着經過穿刺放血一系列措施,馮十三的小指由黑紫變的紫紅漸漸地變紅。腫脹也消了,衆人都舒了口氣。
馮十三看向甄十孃的目光更加尊崇。
“……繃帶千萬不能纏緊了。”甄十娘一面彎腰讓秋菊給擦汗,一面看着胡平包紮,“把右胳膊再吊高些,要到胸前心臟以上。仔細別壓着……”這樣方便血液迴流心臟,那晚太累了,她忘了囑咐。
否則,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吧。
一邊說着,感覺屋子格外靜,甄十娘一擡頭,沈鐘磬黑着臉站在門口。衆人一個個正屏息靜氣地看着她。
見她終於擡起頭,沈鐘磬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他又怎麼了?
甄十娘一頭霧水,轉頭看看秋菊,不是那碗湯倒的不是地方。被他發現屍痕了吧?
“師父快走吧。”見甄十娘站着不動,盧俊催促道,“將軍在外面等着您呢。”
本想再觀察一會兒,順着盧俊的目光瞧見沈鐘磬果然在門口站住了。甄十娘就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帶着秋菊匆匆離開病房。
“我不放心。過來瞧瞧……”出來門口,甄十娘笑着解釋道。
冷冷地掃了她一樣,沈鐘磬一言不發地擡腳就走。
這可是爲了救你的愛將!
熱臉貼了個冷屁股,甄十娘笑容僵在臉上。
不過,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抓狂,跟沈鐘磬在一起久了,她已經練就了一身爐火純青的麻木神功,尤其這些日子在軍營裡混的如魚得水,讓她心情特別好,纔不會和這個煞星生氣。
伸中指朝沈鐘磬的背影比了比,甄十娘帶秋菊悠然地跟在後面。
“……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讓榮升送你回去,以後再不許行醫!”一進中軍帳,沈鐘磬劈頭說道,低沉的語氣有股刻意壓制的暴躁。
難怪會把身體糟蹋成那樣。
這個笨女人,怎麼就不知道愛惜身體!
昏睡了兩天才甦醒,他也不過就離開了一會兒,她就又跑去病房給人瞧病,想到他一進病房就看到她又累的滿頭大汗時的那股心悸,沈鐘磬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
那一刻,他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沒有當衆上前抱起她打一頓屁股,然後再快馬加鞭給送回梧桐鎮去。
到底他還是嫌棄我體質太差了!
想起幾天前他還答應去祁國時,會專門留下人接送她來軍營,甄十娘心裡一陣黯然。
“昏睡只是個意外,我以後會加強鍛鍊和營養,不讓這種事情再發生!”甄十娘真誠地看着沈鐘磬,極力爲自己爭取機會。
她這是病,根本就不是鍛鍊和營養能解決的!
她必須杜絕操勞,好好地養着,纔有可能活下來!
對上甄十娘坦誠的目光,沈鐘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看穿的窘迫,心一陣砰砰亂跳,他使勁板着臉欲蓋彌彰道,“女人行醫成何體統!”
原來是爲這個!
是了,經過這次,軍營裡一定有人發現她是女人了。
一抹刺傷瞬間劃過甄十娘心底,溫淡的眸底隱隱浮起一股濃濃的失望。
沈鐘磬心不自覺地顫了顫,他忽然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再不走,他怕他會心軟。
看到她臉上越來越多的笑容,他知道她有多喜歡行醫。所以纔會縱容她繼續扮了男裝來軍營,答應以後讓人接送她來這裡行醫,他要讓她在有限的生命裡,每一天都快樂!
可是,直到她累昏了,他才知道,行醫是一件又苦又累的事情,這沉長的外科手術,這樣無限制的透支體力,遲早會要了她的命!
以後,他絕不允許她行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