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回來也不打個招呼,突然就站在那裡,把我下了一跳。不是嚇一跳,是驚喜了一跳,甄十娘說着,擡腳走出醫館大門,感覺身體騰地懸了起來,她驚叫一聲。
回過神,才發現沈鐘磬已將她打橫抱起。
瞧見醫館門口前來就醫的人紛紛回過頭,甄十娘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還好,馬車就在醫館門口,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沈鐘磬已抱着她一步跨上馬車。
一上馬車,沈鐘磬就搬過甄十孃的臉仔細瞧,尋找被長寧公主打的痕跡。
直到現在,甄十娘心還一顫一顫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驟然見到他,再一次跌入這寬厚溫暖的懷抱,聞着這熟悉的氣息,甄十娘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
她靜靜地看着幾個月不見,恍然瘦了一圈的沈鐘磬,看着這俊美的菱角分明彷彿蒼天鬼斧雕撰的臉,看着,看着,眼淚止也止不住簌簌地落了下來。
把沈鐘磬下了一跳。
她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想起她拼上命救人卻被罰,被打,沈鐘磬心疼的一抽一抽的,他伸出粗笨的大手一邊給她擦眼淚,柔聲細語安慰道,“別哭,你別哭,回府後我立即就進宮給你討公道。
討公道?
討什麼公道?甄十娘怔住。
“還疼嗎?”沈鐘磬心疼地撫着她臉頰,想起甄十娘這麼嬌弱,自己都不捨得動一下,長寧公主竟敢動手打,他額頭的青筋又蹦了幾蹦,“是不是青了很久?”她平時稍微磕碰一下。都會紫上幾天。
甄十娘纔想起他一上車就搬着自己的臉頰看,原來他是在查看自己臉上有沒有淤痕。
這個傻瓜。
這麼久了,哪還有痕跡。
心裡想笑,一咧嘴,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瞧見沈鐘磬一臉緊張心疼又暴怒的模樣,甄十娘恍然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淚流滿面。她臉不由又一陣臊熱,暗罵自己越來越沒出息了。
窘得恨不能有個地洞鑽進去,又擔心沈鐘磬真的以爲自己是受了多大委屈才向他哭訴,見他緊張的不知所措,她忙傾身摟住他脖子。“我不是……”聲音近似呢喃,“我是太想你了,見到你太高興了。”驟然在診室裡見到他時的悸動,現在還尤在心中。
她是想他了!
雖然打心裡能感覺到甄十娘對自己的依戀,可這樣**裸的表白,甄十娘還是第一次。
沈鐘磬手停在她臉龐,他驚訝地擡起頭。
“十娘……”聲音隱隱透着一絲忐忑。不安。
“我是太想你了……”甄十娘又小說道。
嗓子好似被人勒住,沈鐘磬感覺自己有些呼吸困難,他下意識地收緊手臂,“十娘……”猛然低頭吻了下去。
直感覺馬車裡的空氣被榨乾了。沈鐘磬才放開甄十娘,大口地喘着氣,甄十娘身子早軟成一團,趴在他懷裡跟着一起喘息。
“我也想你。天天做夢都是你……”他氣喘着在甄十娘耳邊呢喃,“半夜驚醒了睡不着。就出去練拳……”想起那些難捱的長夜,沈鐘磬下意識地收緊雙臂,直恨不能把懷裡的小人揉到身體裡。
她也是,想他想的睡不着,就起來整理資料編修教材。
可是,這些,她可不敢跟他說。
“那天和長寧公主都是誤會。”她軟軟地依在沈鐘磬懷裡,聽着他咚咚的心跳聲,“她已經跟我道歉了,你再不許找她麻煩……”
“你是我的女人。”他都不捨得動一下,“他們憑什麼說罰就罰,說打就打!”沈鐘磬眉頭一立,“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自己去找萬歲!”
她是他的女人?
甄十娘擡起眼。
曾經,她最討厭男人這種動不動就把女人據爲已有,宣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論調。
一點人權都沒有。
可是,對着沈鐘磬一副極其認真的模樣。
甄十娘忽然發現,被心愛的人貼上標籤,那感覺,也不錯。
在甄十孃的勸說下,沈鐘磬是沒找長寧公主和萬歲麻煩,只是把剛從鉅鹿關調回奉命去他豐谷大營報道的陶駙馬直接踢去洗糞桶,而且嚴令,不得擅自離崗。
幾天沒見到駙馬爺,長寧公主鬧到了萬歲那兒。
萬歲和沈鐘磬大眼瞪大眼,一個比一個瞪得圓。
瞪不過沈鐘磬,萬歲首先服輸,他放緩了語氣,“好歹他是朕的皇妹夫,你怎麼能讓他去洗糞桶?”又道,“他和皇妹分離六年,如今總算破鏡重圓了,就把他調出軍營,來內宮當值吧。”看似商量的語氣透着股不容置疑。
萬歲擺手讓沈鐘磬下去,意思這事就這麼定了。
“……十娘好歹是臣的女人,萬歲憑什麼無辜罰她?”還任由長寧公主打她,沈鐘磬瞪眼看着萬歲,“長寧公主和薛駙馬能破鏡重圓到底是誰的功勞?”他話題一轉,“想把他調出豐谷大營,除非萬歲削了臣的兵權,免了臣的將軍之職。”看到甄十娘越來越虛的身體,他打心裡想幹脆解甲歸田算了,只一心一意地陪着她,兩人拋開一切凡塵俗事,出去四處走走,興許還能遇到什麼奇人奇藥,就治好了她。
萬歲震怒地眯起了眼。
但見沈鐘磬神色鄭重,全無一絲要挾之意,又想起他對甄十孃的寶貝和甄十娘那孱弱的身體,萬歲頹然地泄了氣。
“……她治死了朕的親外甥,朕總的做做樣子吧。”他無奈地看着沈鐘磬,“朕也是爲了維護皇家尊嚴。”萬歲聲音萬分委屈。
就怕罰了甄十娘他會尥蹶子,他已經罰的夠輕了。
放在別人,輕者都要被流放的。
什麼狗屁尊嚴!
沈鐘磬在心裡罵了一句,他擡頭看着萬歲,“……難道大夫就該死?”又道,“十娘身懷仁術。她一心治病救人還錯了?”聲音又高了八度,咄咄問道,“原本就救不了的人,她救活了是本分,救不活就得罰?”
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醫者治病救人是本分,甄十娘盡了本分,救活了是大磊幸運,救不活是他的命!
他憑什麼罰他的女人!
尤其甄十孃的身體是那樣的孱弱。
越想越暴躁,擡頭對上萬歲緊鎖的眉頭。沈鐘磬也知皇家自古就有這規矩,聲音勉強軟下來,“要不,萬歲就再給臣降一級,補給她。”他皮糙肉厚。怎麼責罰摔打都行,甄十娘卻不行,“她是臣的女人,她有過錯,臣替她受罰也是應該的。”蠻不講理地看着萬歲,“無論如何,萬歲不能這麼罰她!”
否則。他就讓薛駙馬洗一輩子糞桶,讓長寧公主天天聞臭氣!
這都哪跟哪?
還沒聽說自古哪個朝代有這麼荒唐的。
萬歲被沈鐘磬氣樂了。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對着沈鐘磬的胡攪蠻纏和他隱隱已經有些發紅的眼,萬歲無力地擺擺手。“好了,好了,我給她升回來就是!”
南郡水災的摺子奏了上來。
水災得到了有效控制,災後沒有出現大規模的疫病。萬歲龍顏大悅。
因甄十孃的回春醫館無償出人出力捐獻藥材有功,萬歲大肆封賞。
甄十娘恢復四品遊醫。褚榆被升爲副四品遊醫,馮喜、鍾霖、盧俊則被御賜封爲副五品遊醫,連秋菊**等人都封了副七品,而將太醫和溫太醫竟被萬歲打破太醫院使最高五品的規格,也破例升級爲四品和副四品。
被沈鐘磬要挾是一方面,可深受醫術落後的荼毒,萬歲這也是下了狠心要大肆發展大周的醫療事業。
如果不是愚昧無知,他的親外甥又何至於被孤零零圈禁了六年,他的親妹妹又何至於變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和母后又何至於年復一年地揹負着沉重的心裡枷鎖!
甄十娘說的對,只有醫療普及了,才能真正救治更多的勳哥、磊哥,纔不會有大磊這樣的悲劇發生。
細心人不難發現,這批嘉獎名單裡,除馮喜張太醫幾人是參加了救災的,大部分都是參加救治大磊小磊的醫護人員。
李太醫就是這細心的人。
憑什麼?
憑什麼這些人都升了官,連甄十娘身邊的小丫鬟都升了副七品,獨獨他被調去兔子不拉屎的鉅鹿關做軍醫!
“駙馬爺在鉅鹿關戍守三年,對那裡感情頗深,深受那裡軍中沒有好大夫的疾苦……”蔣衡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他也是感謝你爲長寧公主推薦了沈夫人,否則,不僅小磊,他和長寧公主也沒有今天,才特意推薦了你去鉅鹿關。”語重心長地看着他,“你放心,駙馬已經給鉅鹿關的老步下打了招呼,你去了,這些人都會‘關照’你的……”
李太醫臉色比死了親孃還難看。
這是報恩嗎?
一聲不響地就被髮配了三千里,說報仇還比較貼切。
“將大人……能不能……幫我說說……”沮喪的聲音全無一絲往日的凌厲,“……我一大把年紀了,家小又都在上京。”
“駙馬也曾經一個人在那裡戍守了三年!”蔣衡站起來,“聖旨讓你即日動身,不得耽誤了行程。”
小吏目遠遠地躲了起來。
沒找到人幫忙,李太醫一個人抱着裝滿了個人東西重重的大木箱一步一步邁出太醫院……
醫者救死扶傷,要的是一顆濟世的仁心,若被妒心蒙了眼,只會越走越遠,早晚會走上一條不歸路。
但願,邊陲的艱苦生活能喚回他的良知。
慢慢地踱到窗前,望着李太醫一瞬間彷彿老了許多歲的佝僂背影,蔣衡暗暗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