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和蕭老夫人一激靈。
蕭煜騰地站起,幾步來到門口,伸手剛要拽門,門吱呀一聲從外面被推開,甄十娘面帶笑容地走進來。
對上甄十娘淺薄如霧的笑容下一張素白的臉,蕭煜心砰砰直跳。
剛剛的話,她聽道了多少?
沒有什麼比告訴一個女人,她的丈夫一直不愛她,甚至曾想過要寵妾滅妻更爲殘忍的了,饒是聰明狡詐,此時此刻,面對淺淺笑容下恍然已千瘡百孔的甄十娘,蕭煜也不知該怎麼解釋。
“娘,娘……”正尷尬間,小丫鬟帶着簡文簡武和峰哥回來了,簡武遠遠地就大聲喊,“我摘了紅果!”舉着手裡的竹籃給甄十娘看。
甄十娘就勢一把抱住簡武,“是不是把奶奶的樹都摘光了?”
簡武就嘿嘿地笑。
“……別聽你孃的,到奶奶這兒來,前面的樹摘光了,奶奶的後院還有!”回過身神,蕭老夫人給簡武撐腰。
“……娘就慣他。”甄十娘語氣中帶着三分驕縱。
蕭老夫人就暗暗舒了口氣。
這件事情,對甄十娘來說是殘忍了些,連自己這個久經世事的老太婆都有些發懵,何況是她?
但,甄十娘是個堅強的女人,她最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也許,就這麼讓她知道了沈鐘磬對她的真實感情也是一件好事,爲了孩子,她已經搭進去了半條命,但願她別連心也搭進去,紅顏薄命也就罷了,到最後竟還要含恨九泉。
簡文領着峰哥扎着小短腿也跑了進來,“……奶奶,紅果!”峰哥把手裡的紅果高高地舉起來。
蕭老夫人樂得合不上嘴,“……峰哥也會摘果子了。”
“他不會爬樹!”簡武搶着說道。
“樹,樹……”峰哥翹着腳學簡武的話。把手裡的紅果一把扔到炕上給蕭老夫人,又回頭向簡武手裡的竹籃裡抓,然後跑過去往蕭煜手裡塞。
簡武雖然霸道,卻從不欺負比自己小的孩子,看着峰哥小霸王似的搶自己的東西給大家分,他怔怔地看看峰哥。又擡頭看看蕭煜,目光茫然。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時間,屋裡笑聲一片。
小丫鬟進來回,“……沈將軍來接夫人和少爺。”
見甄十娘繾綣的笑容下有股難掩的倦怠,沈鐘磬就婉拒了蕭煜母子的留飯。寒暄了幾句,率先抱着兒子出了中堂府。
“玩的很開心?”一家四口上了馬車,沈鐘磬笑着問道。
想起他一進門的溫馨場面。語氣中就帶了股羨慕。
他的將軍府,就從沒有過這種畫面,每次即便自己有意放低身段把氣氛搞活了,最後也會被老夫人一頓怒罵給攪的氣氛全無。
“峰哥跟我學話!”沒等甄十娘回答,簡武仰起小臉說道,“還搶我東西!”
沈鐘磬嚇了一跳,想起簡武霸道的性子,匆匆問道。“峰哥才兩歲,你沒跟他搶吧?”
“沒有……”簡武嘻嘻地笑,“他還叫我‘郭郭’呢。”簡武捲了舌頭學峰哥的發音。
“這就對了。”沈鐘磬揉揉兒子的頭髮。“你們是兄弟,他還小,你得讓着他。”
“我走時峰哥都哭了。拉着我和哥哥不讓走,奶奶還讓我常來玩呢……”簡武說道,“奶奶說,他後院還有一顆紅果樹,專門等着我去給摘!”轉頭看向甄十娘,“娘,我們還的早點去呢,惜春姑姑說,紅果熟大了就會自己掉在地上。”
甄十娘就看向沈鐘磬。
“……喜歡的話你就帶他們常過來玩吧。” 隱隱地,沈鐘磬覺得甄十娘在中堂府要比在將軍府開心。
“嗯……”甄十娘笑着拍拍懷裡的文哥,“文哥正商量我下個假日還過來玩呢。”
雖然在將軍府裡他們母子就是太上皇,包括楚欣怡都低眉順目的,可想到楚欣怡背後的陰險,甄十娘還是有種如履寒冰的感覺,怕自己稍不留神,就會從哪伸出一隻暗手來。
也因此,將軍府雖然也有花園假山美景,簡文簡武的自由活動範圍卻只限於浩然居。
相對來說,中堂府就有意思多了。
沒午睡,簡武簡文在中堂府興奮的像秋遊,玩了足足一天,用了晚飯就開始犯瞌睡。
沈鐘磬親自抱着送去了霸王居。
回來時,甄十娘換了件月白色素面夾襖,正盤坐在牀上擺弄着一隻雪蓮。
還是秋天,自己還穿着單衫,她就換上了夾襖。尤其還在屋裡,因燒了地龍,他都恨不能脫光了衣服打赤膊,這體質……到底是不行啊,沈鐘磬見了就暗歎一聲,在甄十娘身邊坐下,“……看來這雪蓮也沒多大用處。”他伸手接過甄十娘手裡的雪蓮擺弄着。
想起當初在祁國採這些雪蓮時,他滿懷希望的以爲拿回來就能治好她的病,沈鐘磬心裡空落落的。
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給她續命?
“總有些效用。”甄十娘笑着擡起頭,“往年這個時候,我都穿絮了棉花的襖了,今年只穿了夾襖。”
沈鐘磬就摸摸她的夾襖,“……要不要把火籠再加大些?”
“不用……”甄十娘看着額頭熱出了汗的沈鐘磬搖搖頭,“這樣正好,再熱了文哥武哥進來會冒汗,我若冷了多加件衣服就是。”她話題一轉,“……將軍當初爲什麼採這些雪蓮?”
當然是給她治病了。
沈鐘磬低頭看着手裡的雪蓮,心裡有些奇怪,素來聰明伶俐的甄十娘怎麼會問出這麼簡單的三歲孩子都知道的問題。
而且,還一本正經的。
甄十娘擡頭看着沈鐘磬,“妾聽說將軍爲採這些雪蓮曾被狼羣圍困了四天四夜,差點送了命。”
肯捨命給她求藥,她以爲,他對她應該有一些情意吧?
會不會是蕭煜母子誤會了?
至少,她進府的這些日子,就沒見他宿過楚欣怡的碧竹園院。
小丫鬟端了湯藥進來。
沈鐘磬接過去舀了一匙試了試,溫度正好。就往前挪了挪身子,一勺一勺地喂甄十娘喝,“你別聽他們瞎說,我這不好好地回來了。”那四天的記憶像一場噩夢,至今回憶起來他都還心有餘悸,甄十娘心思重。他不想嚇着她。
習慣了被沈鐘磬天天喂藥,甄十娘低頭喝了,任性地看着他,“明知道妾用了這個也未必能好,將軍爲何一定要搭上命去求?”少有的任性目光帶了一絲希冀。
怎麼竟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沈鐘磬莫名其妙地皺皺眉。把最後一匙藥喂下去,又端水給她漱了口,拿了個蜜餞喂到嘴裡。這才颳了刮她鼻子,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治好你的病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再說,當初去採這些時,我也沒想到會遇到狼羣啊。”
就是想到了,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去採的。只是,他會多做一些準備罷了。
如果可以,他願意拿命去換她的命的!
想起這些。沈鐘磬看向甄十孃的目光溫潤柔和。
甄十娘心卻掠過一股寒意。
忽然間,她感覺自己很悲哀
蕭煜說的竟然都是真的,無論是她的前身還是現在的她都是一個政治犧牲品!
他們的這段婚姻充滿了政治陰謀。自始至終!
一開始就是陰謀,心裡一早就存了陰影,又怎麼會生出溫情呢?
他是踩了自己前身滿門的鮮血才爬到這個位置,所以,纔會心懷愧疚,纔會對她這麼好。換做誰做他的妻子,換做誰做他孩子的娘,換做誰爲他付出了滿門的生命,他都會這麼對待!
他倒真是個重情重義、恩怨分明的呢。
可以拿世界上最有責任心的大男人獎了!
甄十娘心裡冷笑。
她是真傻!
聽了蕭煜的話,她還不死心,一定要親自印證。
印證了才發現,還不如像以前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傻呼呼地以爲他這麼拼命地護她,是有一點點喜歡她。
感覺空氣中蕩起一股疏離的冷意,沈鐘磬一激靈,“……你怎麼了?”他下意識地摸向甄十娘額頭,慌亂的動作隱隱透着一股不安。
“我沒事兒……”甄十娘笑着推開他,伸手接過雪蓮放回玻璃瓶中。
笑容溫溫淡淡,淺薄如霧,像是臉上遮了一層朦朧的紗。
不知道怎的,沈鐘磬突然就想起了去年秋天他在祖宅的池塘邊第一次見她的情形……臉上就始終掛着這樣一抹笑容,溫淡祥和,卻疏離落寞,彷彿和他隔了萬水千山。
一顆心都在甄十娘身上的沈鐘磬,這以後對她哪怕細微的變化感覺都特別的清晰敏銳。
他又做錯了什麼,她怎麼忽然就變的這麼疏離?
這一段時間,他們一直很親暱的,她不再討厭他抱她,不再討厭他喂她吃飯喂她喝藥,甚至有時還會主動親近他和他撒嬌呢,他都有信心,他們很快就能圓房了!
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這樣了?
莫名的,沈鐘磬心裡生出一股無邊的惶恐,他一把將甄十娘擁在懷裡,“……你到底怎麼了?”搬過她的臉,“十娘,你說過的,我們是一家人,以後無論有什麼事情,彼此都要說出來,不要存在心裡讓大家猜來猜去的。”
這以後,他一直都在努力改掉自己凡事獨斷專行不和她商量不告訴她的毛病啊,他一直努力向着她喜歡的方向改進啊。
甄十娘有種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坦蕩,無論在別的女人看來多麼尷尬的事情,她認爲該告訴自己,都會坦然地說出來,會親口告訴他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而他這面,凡事只要她說一聲不喜歡,他都會極力剋制自己不再做第二次。
今天她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