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 雪國(4)
不能。有我在你就不能。婆婆的語氣更冷,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嚴肅的樣子,我甚至看到了她手指的曲動,很明顯,她已經在暗中積蓄幻術能量了。風從門口洶涌地闖進來,灌滿星舊的占星袍,而婆婆的髮釵也跌落下來,銀色的長髮飛揚糾纏在風裡面,我感到令人眩暈的殺氣。
於是我小心地走到他們中間,以便及時阻止他們之間的爭鬥。
婆婆,爲什麼不可以告訴我一切?我是幻雪帝國的王,我有權利知道的。
你知道了不會幸福,你的以後都會毀滅在這些秘密之下。
難道你覺得他被毀滅得還不夠嗎?他一輩子都會這麼孤單寂寞下去,刃雪城裡只聽得到他一個人的腳步聲,這與生活在一個墳墓裡有什麼區別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死了,那他要怎麼活下去?以前就是因爲很多事情我不敢講,所以總是模糊地去暗示王,可是結果呢?他殺死了自己最愛最疼的弟弟。這還不夠嗎?!
星舊,你不告訴他,他只是寂寞地活下去;但是你告訴了他,他很可能因此而死。
婆婆,難道淵祭真的那麼可怕嗎?
對,沒見過她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一個人可以可怕到那種程度。
我聽見了他們的每一個字可是依然不明白,於是我轉頭問星舊淵祭是誰。
淵祭她是……
住口!你再說一個字看看!婆婆舉起了左手,手指上已經開始有細小的風雪圍繞着指尖飛旋。
我看見婆婆的臉突然變成蒼藍色,我知道這樣下去星舊必死無疑,我突然站到婆婆前面,撐開屏障保護星舊。我對婆婆說,婆婆,你的幻術比不過我的,我不想對你動手。而且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只要你不傷害星舊。
婆婆看了我很久,我看到她眼中四射的光芒。我似乎看見了婆婆年輕時叱吒風雲的樣子,但在一瞬間,婆婆眼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下去,我看到她的面容說不出的蒼老。
我突然心疼了,巨大的懊悔從心裡蔓延開來。站在我面前的是把我一手帶大的婆婆,那個心疼我勝過全世界的婆婆。
婆婆低下頭,低低地說,對,我的幻術是比不過你的,卡索,我知道你是不會對我用幻術的……
當婆婆說到“用”字的時候她突然閃電般地出手,然後手指沿着我的手背劃上我整條手臂,我的整個左手被堅固的寒冰凍住,完全喪失能力,然後我看見對面的星舊被婆婆在三招內控制住了,星舊筆直地倒下去如同一棵倒下的樹。
婆婆的確是刃雪城中最好的幻術師。
當婆婆倒下來坐在地板上的時候,她很明顯地老了,她說,卡索,我還是敗給你了。我以爲自己的幻術比你強,卡索,你真的長大了。
我望着婆婆沒有說話。從釋的頭髮長到我身上的那天開始,我就學會了火族的魔法。當婆婆制住我的左手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防備我的右手,於是我用火族最簡單的魔法就擊敗了她。
婆婆站起來,走到門口,背對着我和星舊,她說,也許是天意吧,星舊,如果你想說你就說吧。婆婆的皺紋裡面流過閃亮的痕跡,我低着頭不敢去想那是什麼。
星舊走過來對我說,王,你見到你的母后了吧。
見到了。
那她用的幻術你見過嗎?
《幻城》 雪國(5)
我突然想起,母后使用的幻術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甚至連聽說都沒有。我不知道母后怎麼可以直接操縱液態的水,那是違背幻術法典的,我從小學習的幻術都必須將水凍成冰、雪、霜才能操縱的。
那個幻術是瀲水咒,比幻影移形更強大。幻影移形只能自己行動,但瀲水咒卻可以通過操縱水而移動任何東西。
那幻術法典上爲什麼沒有記載?
幻術法典?那只是幻雪帝國最老的國王對後世所開的玩笑。
星舊走出屋子,站在空曠的草地上,仰望蒼藍色的天空,占星袍被吹得如同一面獵獵作響的旗幟。
其實刃雪城只是幻雪帝國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在這個城內,巫師、劍士、占星師安靜而幸福地生活,草長鶯飛,日月輪迴,草木枯榮。這是個理想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爲靈力比別人強大而侵犯別人,弱肉強食在這個城中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刃雪城中的王不一定是靈力最強的人。在我成爲一個占星師的那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告訴我,她一直覺得這個冰族的世界不穩定,有什麼東西掩埋在和平的背景下面,熱鬧的街市,幸福的人羣,堅固的人倫,繁華的盛世,一切都似乎是水中的倒影,一晃就會消失一樣。我從來不懷疑那個人所說的一切,從來不會。
王,你知道我爲什麼會成爲刃雪城中最年輕但是卻最偉大的占星師嗎?
不知道,是天賦嗎?
不全是,從小我和那個人就是靈力高強的孩子,我們一直想佔破刃雪城的秘密,所以我頻繁地出沒祭星臺,可是依舊佔不破,可是一天一天,我的占星能力日漸增強最終超越了刃雪城裡所有的人。直到一個月前婆婆將落星杖交給我,於是我參透了雜亂的星象。
一個月前?
對,王,你已經昏迷一個月了。
婆婆的嘆息從火爐旁傳過來,我看到火光跳躍在她的臉上。她說,我沒想到你的靈力已經強到可以參破這個幻雪帝國最大的秘密,所以纔敢把落星杖交給你,也許這是天意吧。不過星舊,我還是不明白,就算你的靈力再強大,但是也不可能會強到佔破那個秘密的地步。
星舊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漸漸如霧般消散。
星舊,告訴我,刃雪城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我隱約覺得事情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幻雪帝國的秘密就是:幻雪神山纔是真正的幻雪帝國,刃雪城只不過是個水晶花園般的玩具宮殿。
那這與我的毀滅有什麼關係?
讓我來說吧,婆婆慢慢地站起來,望着我,我看到她蒼老的面容格外心疼。
你覺得以前你孃的幻術強大嗎?
大概和梨落差不多吧。
那現在呢?
從我孃的頭髮和她使用的幻術來看的話……刃雪城裡除了你和我也許就再沒人可以勝過她了。
那就對了。
……婆婆,你這樣說我越聽越不明白。
背對我的星舊轉過身來,對我說,那我給你一個夢境吧,我不是這個夢境的製造者,我的靈力沒有強到可以製作如此逼真的夢境,就像婆婆曾經給你的釋的那個夢境一樣。這個夢境是你娘給你的。
我走進我孃的夢境,如星舊所說的一樣,夢境逼真得無以復加,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娘居然擁有了超越星舊的釋夢能力,在夢中,我娘對我說話,我伸出手,居然可以摸到我孃的臉,儘管我知道那是幻覺,可是我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痛哭流涕。
我擡起頭,太陽在地平線的上面,惶惶然惶惶然地,沉下去。
《幻城》 雪國(6)
暮色四合。
卡索,我終於看到了你穿上凰琊幻術袍的樣子,英俊空靈如同你年輕時的父皇,當你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牆上時,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註定還是要離開你,我走得很放心儘管很不捨,我知道你長大了。可是當我走進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突然極度地害怕,我從來沒想過幻雪帝國居然有這樣的秘密。我本來以爲你的靈力已經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可是當我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發現裡面的宮女都可能和你的靈力不相上下。
而且幻雪神山中有樣東西和你必然會有聯繫,那就是隱蓮。
幻雪神山的統治者叫淵祭,從來沒有人見過她。只是每個人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淵祭都會派她的宮女送來隱蓮湯,喝掉之後,每個人的靈力增加五倍。
而且,隱蓮最大的作用是可以復生。我害怕你知道。因爲我知道如果可以使櫻空釋和梨落復生,你是可以放棄整個世界的。我叫婆婆不要告訴你這個秘密,可是我最終還是在幻雪神山裡面看見了你,那天我好難過,我彷彿看到你生命的盡頭被雪花鋪滿。
卡索,我知道我是不能阻止你進入幻雪神山了,可是你一定要明白,這裡的人每個都是靈力卓越者,比如蓮姬,我在她手下堅持不了十個回合。
卡索,我的孩子,請你快樂地活下去,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牽掛了,你忘記我吧,我會在另外的世界裡,每天爲你祈福……
我還是決定了去幻雪神山,如同婆婆預料的一樣,她對我說,其實從我知道事實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不能再阻止我了。
我對刃雪城中的大臣們宣佈了我的決定,整個刃雪城大殿裡沒有人說話,寂靜得如同墳墓。儘管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奇怪但是沒人反對我,沒有人會爲了這種看上去很平常的事情反對他們的王,星舊也沒有說話,他站在下面,眼中大雪瀰漫,他知道這個看上去很平常的事件背後是如何地波濤洶涌。
我突然想起我告訴婆婆我要去神山的時候婆婆哀傷的表情。
我問她,婆婆,我怎麼才能見到淵祭,怎麼才能拿到隱蓮?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不可能。婆婆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哀傷。
我走過去抱着婆婆,對她說,婆婆,我知道我的靈力要對抗淵祭是很可笑的,可是爲了釋和梨落還有嵐裳,我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蹟。
我感到脖子上一陣滾燙,婆婆的眼淚一點一滴地流進我的凰琊幻袍。
當那些大臣散去之後,星舊依然站在下面,望着我,我對他說,星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關於那個世界的一切。
星舊面容嚴峻地說,那個世界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的靈力強誰就主宰一切。你不要以爲幻雪神山很小,其實那是由無窮多個世界重疊在一起的,所有的世界在同一個時間中運轉,錯綜複雜。比如你看見你孃的那個泉水邊,那個水邊的宮殿在水中的倒影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光線的反射,比如你看見一個沒有出路的山谷,其實穿過山谷盡頭的那片山崖,後面又是一個世界,甚至一朵櫻花裡面也可以包藏了一整個巨大的空間,而那朵櫻花,就是那個世界的進口。王,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白。星舊,我需要帶什麼東西去?
王,你需要帶的不是東西,而是陪同你的人。一個人是絕對沒有可能走到淵祭面前的。其實即使是很多人,要見到淵祭,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明白。
星舊走上來,從雪白色的長袍裡拿出一卷羊皮紙,我攤開來,然後看到了星舊的字跡。
片風,風族精靈,善風系召喚術。
月神,冰族,從小摒棄白魔法,專攻黑魔法,善暗殺。
皇柝,巫醫族,從小摒棄黑魔法,專攻白魔法。善療傷,巫醫族的王。
潮涯,巫樂族,善巫樂,繼承上古神器無音琴,巫樂族的王。
《幻城》 雪國(7)
遼濺,冰族,劍士,善進攻,原東方護法遼雀之子。
星舊,冰族,占星師。
望着手中的卷軸,我一直沒有說話,我知道星舊安排的這些人全部都是潛伏在刃雪城各個角落裡的靈力超凡的人,但同時星舊也讓我明白了淵祭的可怕。
我說,不行。
星舊說,王,這些人是刃雪城裡最強的人了,雖然不全是冰族的人,但我可以用人頭擔保他們會對王絕對地忠心。
星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山。刃雪城裡面不能沒有人留下來幫我管理……哪怕這只是一座玩具宮殿。
王,你不明白,如果沒有占星師的話,你們連路都找不到,更何況北方護法那裡沒有占星師肯定過不了。
北方護法?
對,王,幻雪神山裡和我們刃雪城中一樣,也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護法。可是和我們四個護法全部都是武將不同,幻雪神山裡面的四個護法分別司四種不同的力量。東方護法司戰鬥力,北方護法司占星,南方護法司巫樂,最厲害也最可怕的是西方護法,司暗殺。沒有人見過西方護法,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甚至可能是個精靈,是個魂靈,或者一顆石頭,一朵花。而且西方護法是除了淵祭以外
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幻雪神山和刃雪城的人。在見到四個護法之前,你們會見到一個大祭司,名字叫封天。她的幻術,不會比你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幻術低。
不行,還是不行。星舊,你必須留下來,你可以從星宿家族中重新找個占星師和我一起,你是我可以放心地將整個帝國交付的人。
王,你不明白,我已經是星宿家族中靈力最強的占星師了,沒有人……
然後我看到星舊突然閉上了嘴,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遊離而傷感。我看着他這個樣子也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星舊轉過頭去,他說,王,那我再回去問問我父王。然後他離開了大殿。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我馬上使用了幻術隱身幻影移形到他前面,然後我看到星舊銀白色的頭髮垂落了幾縷下來遮蓋了他輪廓分明的面容,頭髮下面,兩行清亮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流下來。
當天晚上,我坐在屋頂上面,那天晚上的星光特別好,那些破碎的星光如同蝴蝶如同揚花一樣緩緩飄落在我的肩膀上面。
我望着藍黑色的天空,小聲地念着釋的名字,我彷彿看到了他的面容在天空上面,又高又淺又透明,無法靠近,無法觸摸。
然後我看見了星舊,他高高地站在城牆上面,大風凜冽地將他的長袍吹得如
如同撕裂的旗幟,彷彿有一股風從他的腳下升起來,將他的頭髮吹得全部向上飛揚起來,我看到他的嘴脣不斷地翕動,我知道他在念動咒語。
我依稀記得看見過婆婆用過這樣的魔法,好像是占星師間互相通信息用的。可是我看見星舊臉上的表情,又難過又哀傷,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星舊這個樣子。我記憶中的星舊,表情冷峻得如同堅固的千年寒冰。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問星舊昨天晚上在哪兒的時候,他對我說,王,我在我的宮殿裡占星,希望瞭解更多關於幻雪神山的秘密。
我看到了他的手指因爲緊張而蜷縮起來,我沒有再問下去。我只是不明白星舊爲什麼要騙我。
我固執地要去幻雪神山,而且固執地要星舊留下來。
當我那樣告訴星舊的時候,星舊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後來他笑了,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像是所有的冰都融化開來,笑容如水一樣在他臉上徐徐散開,他的嘴角有溫柔的弧度,笑容很漂亮。他說,王,你這樣真像個小孩子。然後我看到他的眼淚流下來。
他跪在我面前,對我說,王,我以星宿族下一任王的名義,希望你能駕臨幻星宮。
我第一次來到幻星宮,傳說中幻雪帝國最精緻最輕盈的宮殿,整個宮殿像一隻展翅欲飛的白色蒼鷲,我看到大殿前面的廣場地面上巨大的六芒星圖案。像是被刻印進冰面裡的花紋一樣,永恆地延展在大殿的前面。
星舊的父王和母后以及宮中所有的人全部站在門口迎接我,他們的頭髮全部是純淨的銀白色,長長地飛揚在風裡面。雖然我從小就聽說過占星家族靈力高強,但我沒想過他們的髮色會如此純淨。我在一瞬間裡想到梨落,如果不是她的髮色有微微的藍色,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是我的王妃,我得到了我的幸福,也許釋也不會死。
《幻城》 雪國(8)
我擡頭望向蒼藍色的天空,天空上游移的雲朵,還有那些歌唱的亡靈。心中是寂然的轟鳴,像是某種巨大的坍塌。
星舊從大門中走出來,懷中抱着一個女子,頭髮及地,閃亮的銀白色。星舊用幻術在身邊召喚出風雪圍繞成屏障,保護他懷中的人。星舊的眼睛異常地溫柔,他看着懷中的那個人,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個人身上,頭也不擡地對我說,王,這是我的妹妹,星軌。
我終於知道,原來星舊有個妹妹,可是這個妹妹,卻是整個星宿族心
裡的傷痕,如同很多年前的聖戰一樣,不願提起,不願觸碰。
星舊說,當星軌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擁有了一千年的靈力,頭髮長長地包裹着她,讓她像是被包裹在一個銀絲蠶繭中一樣。
整個家族特別榮耀,星舊的父王、母后甚至喜極而泣,因爲星軌必定會成爲家族中最偉大的占星師,甚至成爲刃雪城裡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占星師。可是,當父王爲星軌舉行了最初的新生占星之後,整個家族的人陷入沉沉的哀傷。因爲星軌的星象是斷裂的,她的壽命只有250年。而且,她對外界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很細小的危險都可以對她構成無法估計的威脅。
星軌從出生後就一直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爲整個家族占星,當初爲櫻空釋占星的時候,也是星軌叫星舊去檢查那幾個占星師的屍體,並且讓他提防櫻空釋的。可是整個家族對妹妹的存在守口如瓶,因爲如果國王知道了星軌的存在,必然會要她去擔任御用占星師的,在皇宮裡沒有人保護她,她隨時會死掉的,所以整個王族就隱瞞了這個秘密。
“星軌的占星靈力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當我拿到婆婆的落星杖的時候,我就把它交給了我的妹妹,於是我知道了刃雪城最大的秘密。其實婆婆對我的靈力估計沒有錯誤,她只是不知道,我有個全世界最好的妹妹。那天晚上我站在城牆上與我的父親交換信息,我問他能不能讓星軌和你一起進入幻雪神山,最後父王說叫我決定。於是我決定相信你,我的王。”
我看見星舊俯下臉,親吻星軌蒼白的面容,星軌睜開眼睛,看着星舊微笑,小聲地叫,哥。
那一剎的時間,像是被颶風席捲着,瘋狂地倒轉,幾百年前我和釋的時光碎片又紛紛回涌到我的面前,像是有人在地平線上擂響的沉悶鼓聲,敲打着心臟。
王,我把星軌交給你,我希望你能代我照顧她。她能在幻雪神山中給你最正確的指示,我相信我的妹妹。只是,她太脆弱了,不能受任何的傷害。
我從星舊手中接過星軌,我發現星軌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真的是個讓人憐惜的孩子。我突然想到我在凡世抱着還是孩子模樣的櫻空釋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頭的樣子。
當我離開刃雪城開始走向幻雪神山的那天正是冬天剛剛開始的時候,刃雪城裡的冬天,大雪一落十年。我站在刃雪城的門口,望着恢弘的城牆沒有說話。我不願意相信這麼偉大的帝國竟然只是被人操縱玩耍的玩具宮殿。但內心的恐懼深深地攫緊我的心臟。
我第一次見到了月神,那個被星舊反覆提起的人,她的臉似乎是用冰刻出來的,冷峻而沒有任何表情。她的左手隱隱發亮,我知道那是她殺人時用的武器,月光。那種光芒在月神的手裡會幻化爲鋒利的光刃,比最鋒利的冰刀都要犀利。她的頭髮很長,竟然和梨落一樣泛着微微的藍色,我突然覺得好熟悉。可是星舊卻告訴我,梨落和月神的髮色不純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梨落是因爲血統的不純淨,而月神則是因爲魔法的不完備,因爲她從小學習的魔法就是暗殺的黑巫術,所以改變了本應該純白的頭髮。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說,這樣的她,比頭髮純淨無雜色的幻術使用者,要可怕很多。
她穿着一件及地的淡藍色長袍,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斜倚在城門口那兩棵參天的櫻花樹上。那兩棵樹是被父皇施過魔法的,可以無限制地向上生長,接近天宇。經過幾百年的生長,它們已經覆蓋了大片遼闊的蒼穹。月神仰頭看天,淡藍色的天光從上面落下來融化在她晶瑩的瞳仁裡。
《幻城》 雪國(9)
遼濺,我在以前刃雪城每百年的盛典上見過他,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我也是個小孩子。父皇叫遼濺出來和我比試幻術,因爲他是東方護法遼雀的兒子。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了這個眼神犀利、性格倔強的孩子,當他被我擊敗在地上的時候,他依然咬着牙齒不服輸地看着我。父皇對遼雀說,你這個孩子以後肯定是個很好的東方護法。而現在,轉眼百年如煙雲般飄散開去,那個倔強的孩子現在站在我的面前,面容硬挺,星目劍眉,銀白色的頭髮用黑色的繩子束起來,飛揚在風裡,他說,王,我會盡全力保護您。
皇柝比我大300歲,他的面容上已經沒有少年的那種桀驁和乖戾,而是有着沉澱下來的沉着和冷靜,他穿着一身全黑色的長袍,頭上烏黑的髮帶,他的銀白色頭髮在黑色的襯托下顯得那麼純淨。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彎下腰,什麼都沒說,只是他手上已經結出了一個懸浮在空中的透明的圓球,我知道那是白魔法中的守護結界。他跪下來,將左手舉到我面前,說,王,只要我不死,這個結界就不會破,而這個結界不破,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我望着他,他的眼中似乎有無窮的風雲聚散又合攏,瞬息萬變。那樣的光彩是年輕如我和遼濺所無法比得上的。
而片風和潮涯安靜地站在最遠處,風吹起他們的長袍,翻飛如同最唯美的畫面,年輕的片風和傾國傾城的潮涯,他們的笑容像揚花一樣散開,潮涯甩開如雲的長袖,將地面的櫻花瓣揚起來,片風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動了動無名指和食指,然後突然一陣風破空而來,卷着那些花瓣飛到我面前,紛紛揚揚如雪般落在我的腳邊。
我知道,他們都是這個刃雪城中最有力量的人。
我告訴了他們關於幻雪神山的一切,我不想隱瞞他們什麼,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們全部跪在我面前,他們用沉默對我宣誓。
星軌躺在遼濺的懷裡,我看到她對我的笑容,從她的眼睛裡,我看她對我說,王,不要害怕。我對來送我們的星舊說,星舊,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王,幻雪神山是個殘酷的世界,請你不要相信裡面任何一個人,而且神山裡面的那些極其強大的幻術都是不能傳授只能繼承的。不能傳授只能繼承?什麼意思?也就是說如果你娘要將她的那些幻術傳授給你那麼她就不能再使用那些幻術,王,其實你應該相當熟悉這種繼承的,你忘記了釋在你身上留下
的靈力嗎?釋的長髮就是另外一種本質一樣的繼承。那你能告訴我關於淵祭的一些事情嗎?不能,王,甚至連我妹妹都不能。每次我們對淵祭進行占星的時候,
天象就會突然大亂,關於淵祭的一切,只能靠王自己去探索了。那你對我這次進入幻雪神山的行動進行過占星嗎?進行過。結果如何?星舊擡起頭來,望着我說,王,命運有時候是可以改變的,就像傳說中最偉大的占星師可以操縱星星的軌跡而改變命運一樣。有時候死亡是最偉大的復生。星舊,我不懂。王,其實我也不知道,本來如果星象完全呈現絕路和死機,我會覺得很自然,可是整個星象裡面卻到處都埋藏着生機,可是每個生機背後都是死門。王,一切就靠你了,你是我們帝國中最偉大的幻術師,請你福澤我妹妹,福澤每一個人。星舊跪下來,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說。
我對他點點頭,走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膀,我說,你放心,我會像待釋一樣待星軌。
當我們走了很遠之後,我回過頭去看我的帝國,我曾經捨棄了自由犧牲了釋和梨落換來的帝國。星舊還是站在城門口,我看到他的幻袍在風裡翻飛不息。
他在漫天鵝毛大雪裡,變成一個凝固的黑點。
漫長的冬天又開始了。
《幻城》 雪國(10)
星軌確實特別虛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一天中大多數時間她都躺在遼濺的懷裡,看上去似乎睡着一樣。甚至當風雪稍微大一點的時候,皇柝不得不撐開屏障保護她。只是當危險來臨的時候,她會突然睜開眼睛,告訴我們躲避的方法。星軌的靈力確實非同尋常,她甚至不需要動用占星杖進行占星就知道危險的來臨。這對於她來說,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而不是後天修得的幻術。
比如當我們進入神山的時候,星軌突然叫我們左轉躲在巨大的樹木背後,然後我們就看見了我們右邊緩緩走過幾個宮女,頭髮長長地拖到地上。而另一次,我們走進了一個山谷,走到中間的時候,星軌突然掙扎着起來大聲叫我們後退,當月神最後一個退出山谷的時候,山頂的大雪突然崩塌,整個山谷被埋葬,在大雪崩塌的轟然之聲中,星軌急促的呼吸顯得那麼微弱,像要斷掉。她真的如同水晶蝴蝶一樣,連任何風雪都承受不住。
當我們快要進入幻雪神山的宮殿的時候,我們幾乎遇見了蓮姬,如果不是星軌叫我們停下來,我們會與她撞見。當我們停下來的時候,蓮姬從我們前方不遠處緩緩走過,有一剎那她停下來轉身望向我們這邊,於是片風召喚出了疾風,地上的大雪被捲了起來,遮蓋了我們隱身躲藏的那片櫻花樹林。
幻雪神山裡面四處長滿了珍貴的藥材和致命的毒藥,皇柝總是不緊不慢地講給我們聽,哪些草可以解毒,而哪些草必須迴避。曾經潮涯看見一種素淨而小巧的花想要摘的時候,皇柝告訴我們,那種花的名字叫熵妖,用它製成的毒藥是種幾乎可以不讓人發覺的****,可是當積累到一定數量和時間之後,在某一個一剎那,那些瀰漫全身的毒素卻會集中在一起猛然衝向頭頂變成無法解除的劇毒。皇柝講述這些草藥的時候,眼光溫柔而安靜,像是在講自己最心愛的人。
中途月神輕輕地插話說,這種毒,我們經常用於暗殺。
在進入幻雪神山的第十三天,我們終於走到了幻雪神山的中心入口,很可笑的是那座恢弘的城門上
然寫着“刃雪城”三個字。
我曾經設想過千萬次這個帝國的神秘和繁華,可是當我走進去之後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房屋高大而金碧輝煌,和我們居住的“刃雪城”一模一樣,甚至每一座建築,每一條街道,都絲毫不差。但是荒無人煙的這裡,全部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白雪,一條長街筆直地通向看不到盡頭的遠處。
星軌輕輕地說,王,長街的盡頭,你會看見封天。
封天?就是那個大司祭麼?我走到遼濺面前,俯下身看着星軌,我問她,我有可能勝過封天嗎?
星軌的眼睛閉着沒有睜開,可是我看得見她眼中隱藏着的淚光。表情從未有過的絕望。
我撫摩着她的頭髮,輕聲地對她說,星軌,不用擔心我,我知道也許很難勝她,但是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
星軌搖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她說,王,不是這個樣子,我不是因爲這個而流淚。
漫天席捲的颶風,像是突然從宇宙中某個蟲洞中洶涌而出。
地面的大雪突然被捲起來,就像當初梨落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一樣,當雪花落盡之後我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大祭司。封天。
我終於知道了爲什麼星軌的表情那麼哀傷。
因爲我在長街盡頭看到了一張我格外熟悉格外依賴的面容,我的婆婆。
如果是別的人我還可以用火族幻術暗殺他們,因爲沒有人會對我的右手有防備,可是婆婆已經熟悉我的火族幻術,而且對於冰族的幻術,我沒信心可以贏過婆婆。
這是一場必定會輸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