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娜娜知道“白笨”是什麼,白癡加上笨蛋,這是目前很流行的罵人話語,由小學生裡面傳出來的。
“他都追到臺灣來了。”杜愛慧又說:“而且連着三天來我們咖啡店。”
湯娜娜臉上的表情沒有變,也沒有看向卓焰所坐的那張桌子。
“他不是閒人。”杜愛慧忍不住強調。
她仍忙着手上的工作。
“你到底希望他怎麼做?”受不了對方的沉默,杜愛慧很想知道好友在想什麼,“你這人到底有沒有一點熱情,或是一點正常人該有的溫暖?”
“愛慧,我想他已經從你這裡得到了熱情與溫暖。”湯娜娜不慍不火的回話。
“吃醋了?”杜愛慧像抓到什麼把柄似的問道。
“我愛吃甜的,你知道的。”她可不想隨好友起舞。
“其實我和他只是像朋友一樣。”杜愛慧不免沾沾自喜,“他說了不少他的事。”
“我都聽到了。”
“你有在聽?”
“這咖啡店就這麼大。”湯娜娜擺出一臉她想不聽到都很難的表情,“你的驚呼、你的嘆息、你的錯愕,是的,不不只聽到也看到了。”
“這麼優質的男人……”杜愛慧真希望好友不要再ㄍㄧㄥ下去了。“你不會白笨到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從你的手中溜走吧?”
湯娜娜知道他有多麼出色,但不該屬於她的,她絕不奢求。
“和他說說話啊!”杜愛慧催促。
“不知道說什麼。”她還是冷靜以對。
“那……”杜愛慧的眼珠子轉了轉,“就跟他說‘請你帶我走吧’!”
“你去跟他說呀!”湯娜娜聽了笑出聲,真受不了她。
“我可以跟他這麼說,但是他鐵定不會理睬我。”
湯娜娜給好友一個笑容,顯然好友還沒被卓焰的魅力給衝昏頭。
“娜娜,爲他做點什麼吧!”
“我能爲他做什麼?”
“至少……給他一點點笑容,就當是朋友吧!”
笑容湯娜娜可以給,基本上也可以和他做朋友,如果他要的只是這些的話。
但她不信,她不相信一個男人會只爲了笑容或是友誼就飄洋過海尋來,沒有人那麼閒。所以,她必須讓他看清一些已存在的事實。
當卓焰又如前三天一般,近中午時踏進咖啡店時,湯娜娜已等在咖啡店的櫃檯前。
“帶你去一個地方。”她輕描淡寫的說。
“想當導遊,帶我臺北一日遊?”她的主動邀約讓他感到意外又興奮。他就知道她不會對他視而不見太久,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不是一日遊,但絕對是一個特別的地方。”
“那我更有興趣了。”他知道她的思考模式和作爲,不是一般的邏緝可以解釋,也因爲如此,他纔會對她這麼放不下。
當他們倆一起來到一座靈骨塔,搭上電梯,到了最頂樓的那一層時,卓焰感到一股莫名的涼意。或許是這個地方,或許是他的心理作用,也或許是她特異的行徑,畢竟有人約會會帶另一半來靈骨塔的嗎?
“這是……”他看了看四周,看着上面一張張往生者的照片、鮮花,以及一些可能是他們生活前喜愛的東西,被整齊的擺放着。
湯娜娜指了指她的正前方。
卓焰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照片上的男子……不,應該是個大男孩,看起來很年輕,雙眼炯炯有神,給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出色,那眼神好像是在告訴全世界他什麼都懂似的。
“這位是你什麼人?”卓焰看得懂中文,他雖是土生土長的洛杉磯華僑,但他知道大理石碑上的名字是“裘震風”,和湯娜娜並不同姓。
“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好友兼同學。”
“青梅竹馬?”卓焰沒有任何的醋意,畢竟這個男子都不在人世了,他有什麼醋好吃?
他只是好奇對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看來他很年輕就走了。”
“自殺。”她輕輕吐出兩個字,讓人察覺不出她的情緒波動。
“自殺?”他沒料到是這個原因。
“對,他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卓焰突然覺得胸口上彷彿被壓了一塊大石頭。雖然他不曾參與過這一段,但是他卻可以感受到那一股悲哀和淒涼,畢竟是那麼年輕的人,在生命正燦爛的時候了斷自我……他不解的是,有個像湯娜娜這樣青梅竹馬的女朋友,這個男孩怎麼捨得離開人世?
“爲什麼?”他想都不想直問。
“高三那一年……一次學校的模擬考,因爲從小到大他沒有考過第二名,所以當那一次成績出來,他是全校第三名時……他受不了了。”湯娜娜看着裘震風的照片說:“你知道他的智商多商嗎?”
“高過你?”
“一百九十。”
“很驚人。”他嘴角一撇。
“他的去世,讓我想通了很多事。雖然我智力過人,但若因此每分每秒過得緊張、有壓力,這並非我想要的。我只希望做我自己,能過簡單開心的生活,就很滿足了──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要功成名就。”
“我瞭解你的想法,但我不明白,一個智商如此高的男孩,爲什麼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
“卓焰,死者爲大。”她一臉正色。
“我懂這個道理,但他還是做了一件蠢事。”他看着裘震風的照片,“他有高智商,卻沒有同等的抗壓性。”
“你要一個每次都考第一的人,”湯娜娜想爲裘震風說話,“去面對自己的大意失敗──”
“你捫心自問,有誰可以一輩子都拿第一?”他也認真的反問,“有那個天才一生都沒有跌過跤的?”
“不要指責他!”湯娜娜不能認同他的態度,覺得已故好友被冒犯了。
“你認爲他的行爲是對的?”
“他的行爲不對,但是……”
“你有沒有想過他的行爲傷了多少人的心?他的父母、他的親朋好友,那些愛他、關心他、對他寄予厚望的人,他怎麼拋下一切,說不要就不要!”
“也許就是因爲壓力如此之大,他纔會承受不了,纔會選擇逃避。”她從沒把他當成懦夫。
“你帶我來看他的牌位,是想告訴我什麼?”卓焰比較在意這一點,他相信她不會無緣無故帶他來這裡。
“那我就直說了。不管你是爲了什麼原因來臺灣,我們……”她緊抿着脣,說道:“都不可能。”
“不可能?”卓焰的嘴角揚起了一個不置可否的笑。“我最不能接受別人跟我說不可能。”
況且他們已經結婚了,現在才說不可能是不是太遲了?
“在賭城,在那裡所發生的事,那是一場錯誤。”她希望在今天解決一切。
“對你而言是錯誤,但對我不是。”
“我們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
“我不這麼認爲。至少在上牀前,我們不討厭彼此。”
“不討厭只代表……”
“還有,當我們站在賭城教堂的牧師面前,要宣誓一生一世時,我們也不討厭對方。”他說的是事實,“你或許醉了,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那你爲什麼不阻止這些事發生?”她責備他。在裘震風的牌位面前,她覺得自己有了同伴、有了依靠,她可以無所畏懼的表達她的意見。“你明明沒有那麼醉,卻跟一個喝得爛醉的女生胡來?”
“因爲我喜歡你。”在往生者面前,他不保留的坦承。
看着他認真的表情,湯娜娜有點被嚇到了。
但是這種嚇,和知道裘震風自殺身亡的嚇不同,這嚇……多了一些甜蜜、一些意外,一些連她自己都形容不上來的感動。
卓焰喜歡她,是真的嗎?
她知道他不辭千里而來,而現在,在這個神聖莊重的地方,他的態度依舊是如此堅決,她相信他不是裝出來的。
“不然我大可以派個律師過來,根本不必親自買禮物飛過來,只爲了討你歡心。”
“但是……”她頓時語塞。
“當然,一開始我只是感到莫名的心有未甘,有一肚子火無處宣泄,因爲居然有女人一聲不吭的從我牀上逃離,好像我身上有什麼傳染病似的。但是在這些情緒之外,我很清楚,我對你有很不一樣的感覺,難道你對我一點都沒有嗎?”他是真心誠意,心平意和的問她。
湯娜娜知道這一刻沒法拿裘震風當擋箭牌,自己必須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他更深入剖析自己對她的感情,“從你告訴我拉Bar機可以怎麼算機率時,你那自信、幽默、開朗的態度,就深深吸引了我……”
“那不是真正的我。”
“對,你有陰暗的一面,我現在知道了。”
“卓焰……”
“喝多了酒的你很放鬆、好相處,你是那種不需要完美的妝、不需要華服、不需要任何外在東西就很可人的女性,你有渾然天成的魅力與味道,我喜歡的是這樣的你。”既然打定主意要說,就一次說個夠。
面對他的讚美之詞,她實在是有些汗顏,自覺沒有他說得那麼好。
4那一紙結婚證書好處理,但是發生在我們倆之間的種種,你說怎麼辦?”卓焰看向裘震風的牌位,“逃避嗎?”
湯娜娜未置可否,因爲她也沒有答案。
“別說你對我沒有感覺。”他搶在她之前說:“我是你的第一個男人,如果對我沒有感情,你不可能那麼放得開,而且在我的牀上──”
“我醉了。”她試着說服他,也在說服自己。
“你是醉,但你也喜歡、信任我,不是嗎?”他說出她的感覺,逼她承認,“你是個這麼聰明的女人,你會隨便和上牀、輕易地交出自己?”
“我只是……”
“你對我絕對有感情。”他充滿自信的斷定。
“你以爲事情是你說了算?”湯娜娜知道他說的都沒錯,可是世上的事哪有這麼單純。“或許你說的都對,但是那一夜已是過去式,那是個意外,就該讓它過去。”
“我在這裡,而你就活生生的在我眼前,爲什麼不能繼續?”他深情的望着她,她爲什麼就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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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們就是不可能。”她無法反頓時惱羞成怒。
“難道這是你一貫面對事情的態度?”卓焰抓着她的雙臂,和她一起面對裘震風的牌位,“你還沒記取教訓?”
“我對……”她微微轉身,側過頭去看他。“我對當一個完美或是站在臺面上,得時時光鮮亮麗、永遠要像個女神一樣的夫人角色沒有興趣。”
“這是可以討論的。”
“別裝了,你不是那種會順着別人意思行事的人,我有腦袋,你現在這麼隨和、平易近人、好溝通,只是爲了……說服我!”湯娜娜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
“但我就是喜這樣的你。”
湯娜娜撥開了他抓着她雙肩的手,轉個身,非常誠懇真心的看着他。
“卓焰,我謝謝你的這份心,但是在事情還能收拾之前,劃上句點吧。”
“你是叫我…一直接回洛杉磯?”
“愈快愈好。”
“如果我說不呢?”
“那你就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精明。”
咖啡店裡,卓焰依舊如往日般準時報到,只是今天多了個男人同湯娜娜攀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