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的,蘇一一隻覺得這幾人匆匆而來,似乎不含好意,心裡就“咯噔”了一下,直覺地不想露面,縮了縮肩,躲在一枝海棠花後面。好在這裡的花長得十分茂盛,只要不是地毯式搜索,一般發現不了她的所在。
人漸漸地離得近了,蘇一一纔看出來,這中間只有一位主子,餘者全是宮女。
當先一人穿着玫瑰紫的織花蜀錦上襖,系一條同色系的百褶裙,織着暗暗的金線,在夕陽下耀着金色的光華,透出一絲貴氣。
頭上是近來宮裡最流行的朝霞髻,據說光是梳這一個頭,就要費半個時辰。黑綢般的頭髮看上去就很齊整,油光可鑑。發間插着一支金鳳,銜着的明珠,墜在額間,顆粒飽滿,更勝過賢妃送她的東珠手鍊。額頭光潔如新,秀眉畫成了柳葉的形狀。狹長的鳳眼,原該是嬌媚的,這時候卻含着煞氣。
眼看着一行人走近了搖光殿,賢妃親自出迎,把她們接了進去。蘇一一暗叫不好,賢妃乃皇后之下的四妃之一,來人的地位顯然在她之上,纔會親自迎出殿門。貴淑賢德,除了皇后,還有貴妃與淑妃位次高於賢妃。
蘇一一隻覺得頭皮發麻:這人怕是來爲盧傳宗找場子來了!盧傳宗被打得半死不活,若是這番被他姐姐堵在宮裡,不死也得脫層皮。聽說這盧家,向來是最護短的。
一會兒,殿門裡出來了兩個宮婢,走到池塘邊嘀嘀咕咕:“這會兒要找人,叫我們上哪找去?不如到那邊轉上一圈就完了!我倒盼着那蘇小姐別回來撞着了槍口,即使賢妃娘娘有意相護,也抵不住貴妃娘娘的氣盛啊!”
兩人結着伴往西去了,蘇一一苦笑。這兩個宮女,怕是賢妃藉着找人的名頭,差出來故意把話說給她聽的罷?現在,就算借兩副膽子給蘇一一,她也不敢闖進去,只能縮在花叢裡度日如年。
不一會兒,又出來五六個宮女,看那衣着打扮,就知道是跟着貴妃過來的。蘇一一忙把蹲麻了的腿再蜷進花叢,暗叫晦氣。
好在她躲得隱蔽,那幾人在門口搜了一遍,才漸漸地散開。更有兩個留在門口,竟是當成了門神。看那架勢,竟是等着蘇一一回來自投羅網。
眼看着天漸漸地暗沉下來,滾燙的夕陽從天空的眼角滴落,大地的溫度也漸漸地降了下來。七公主帶着宮女笑吟吟地走來,手裡還提着個食籃。只是剛到門口,就愣愣地站定。她是認識這兩個宮女的,對那位盧貴妃,素來也沒有什麼好感。
“七公主。”那兩個宮有點倨傲,行都沒有行全,草草地福了福身就又站定。
“奇了,難道本公主認錯了母妃的搖光殿麼?”七公主側頭看着自己的宮女。
其中一個宮女硬梆梆地回答:“自然是公主和賢妃的搖光殿,只是貴妃娘娘正在與賢妃娘娘說話呢!”
“那也犯不着你們兩個來給我母妃看門吧?桂枝,怎麼連待客的規矩都不懂,請這兩位下去喝茶!”七公主板下了臉,雖說不知道事情的緣由,卻對盧貴妃公然鵲佔鳩巢的行爲,深爲不滿,言語裡便帶上了兩分冷淡。
“原來是七公主回來了!”盧貴妃淡然道,“我是來見見那位國子監出名的才女,誰知等了兩個時辰還不見人影,只能讓人在這裡守着了。”
七公主驚疑不定,淡淡地見了禮,看着盧貴妃臉上的怒意,一時不敢開口。
“七公主,那蘇依依不是隨你去坤寧殿了麼?”盧貴妃俏臉微沉,絲毫不給七公主面子。
“她……因是這幾日替皇后娘娘抄寫佛經,抄得累了,便四處散着走了走,竟還沒有回來麼?”
“許是被皇后留下用膳也不定。”賢妃笑道,“姐姐還要繼續等麼?或者待她回來,讓去拜見姐姐也就是了。姐姐是什麼身份,在這裡等個小女孩,也不怕折了她的壽?”
“我倒是怕她折了我的壽!”盧貴妃氣勢洶洶道,“本宮就在這裡等着了!”
七公主噤若寒蟬,拿眼看向賢妃,後者也是一臉的茫然,眸子裡卻微有擔憂。盧貴妃雖是在後宮以飛揚跋扈出名,卻少有師出無名之舉。此番前來,不惜得罪了搖光殿,卻偏偏又不肯道明來意。讓她想要替蘇一一求情,卻又不知從何求起。
於是,兩位妃子東拉西扯,七公主在一側聽得昏昏欲睡。若非擔憂蘇一一,她早就告罪先退下去了。這些話,她的耳朵早就聽得出了繭子。說起來倒是頭頭是道,其實仔細聽聽,卻是什麼內容都沒有。這種太極,後宮的妃子,幾乎個個都擅長得很。
蘇一一暗暗叫苦,看着那兩尊門神沒有離開的跡象,自己也不敢冒冒然地衝進去。要知道,賢妃和七公主雖然身份尊崇,只比貴妃低了一階。但後宮女人,並非單看品秩,皇帝的寵幸纔是真正的風向標。
盧貴妃能獨育一子二女,本身就能說明受寵的程度。相比較而言,賢妃偏居一隅,又懶得用手段固寵,自然和盧貴妃不能比。若是強要護着蘇一一,恐怕除了與盧貴妃公然結怨,並無益處。
早知道,緊趕慢趕把佛經抄好,今兒一早出宮,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盧貴妃總不能去國子監要人吧?
唉……蘇一一苦着臉,雙手抱臉。忽然手背一涼,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難道我哭了麼?我應該不至於這麼柔弱吧?又不是生死存亡,至於哭哭啼啼嗎?
緊接着,手背上又掉了一滴。蘇一一伸手抹眼睛,很乾……擡起頭,透過花叢看向天宇,什麼時候天陰成這樣了?
雨漸漸地綿密了起來,茂密的花枝,也無法給她擋雨避風。這、這、這……連老天也跟她作對啊!晴朗了一整天,臨到末了,還給她玩這一手!
她舉起袖子,遮在頭頂,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還是覺得自己藏身的這塊地方,樹枝最茂密。不過,聽說打雷的時候,不能站在樹下啊……
擡頭看着天邊,幸好沒有打雷的跡象,還能在這裡死守一會兒。但看着枝葉上水光油亮的模樣,這個地方,也不是很好的避雨之所了。
她悄悄地撥開海棠花枝朝外看去,守在殿門的那兩個宮女,似乎縮了回去。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一溜煙地往相反的方向奔去,到得廊下,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認識路,又沒有腰牌。想要離宮,還要由七公主帶了出去。
這一路急奔,雖是雨勢不兇,這時候也淋得衣服微溼,粘在身上十分難受。她跺了跺腳,不敢往西行,只得繼續往東,她依稀聽得七公主提起過,姬流夜住的地方,比搖光殿還要偏僻。
現在,她就盼着能夠瞎貓碰上死老鼠。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倚,看在她被“追殺”得這麼狼狽的份上,老天偶爾也該開一次眼吧?
沿着迴廊,她低頭疾走,眼珠不住地亂瞟。幸好人人當她是小宮女,也不以爲意。她又走得匆忙,只當她是有事趕着去辦,居然也沒有人喝問。
只是她越走越是心急,眼看着宮牆遙遙在望,似乎只能原地打回了……正遲疑間,忽地眼前一亮,那羣走過來的少年……
姬流夜!她心頭正自一喜,又急急地低頭,束着手讓於一側。
這羣少年衣飾華貴,又在後宮出入,姬流夜只墜在羣末,想必是皇子們和他們的伴讀了。
“這是哪個宮裡的宮女,竟然被淋成這樣……”一個輕淺的聲音,從頭頂輕輕飄過。蘇一一雖然很好奇這個懷着悲天憫人情懷的是哪一位,卻仍然緊緊地低着頭。要是正好碰上盧貴妃生下的四皇子,那可就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是以,她勾着頭,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看着姬流夜的鞋尖,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一下。她心裡一鬆,知道他認出了自己,頓時姿態做得更加從容。
少年們漸行漸遠,蘇一一鬆了口氣。
既然姬流夜認出了自己,那一切就好辦多了。她只要呆在原地,不被人瞧見,等着他回頭過來接收。
繃緊了一路的神經,終於可以鬆了下來。
“阿嚏!”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這才覺得被雨打溼的部位,涼意襲來。找了一個避風的地方,眼巴巴地等着姬流夜。
直等得望眼欲穿,天色全黑,纔看到姬流夜施施地走來。她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急忙衝出去:“怎麼纔來……我快要凍死了!”
姬流夜脫下外衫,披在她的肩上:“怎麼弄得這麼狼狽?我好不容易纔找了藉口返來的,才一刻鐘而已。”
實在是她等人心焦,又凍得厲害,才望眼欲穿。
“你再不來,我就要凍成冰棍了。”帶着他體溫的外衫披到肩上,蘇一一頓時舒出一口長氣,“快帶我回你的宮殿,給我一碗熱熱的湯。”
在這個時代,感冒都是大病。又沒有現代的康泰克、快克、仁和可立克之類的速效藥,靠着那幾劑中藥,她得耽誤多少功夫啊!
“冰棍?”姬流夜雖說對她的詞兒感覺十分新鮮,也不及細問,只甩手走到前面,“那就快走罷!遇上人,就說是我宮裡打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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