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報應麼？”莫揚幽幽的道，“當年，若不是我先拋棄了劉玉英，劉玉英便也不會爲了報復我和你母親而拐賣你，如果你沒有被拐賣，我母親最後也不會客死他鄉，你如今也不會跟蓉蓉和阿彥這般生疏，你若是從小就跟阿彥和蓉蓉一起長大，那麼你們兄妹三人的感情一定會很好，現在也不存在蓉蓉憎惡你的情況，這莫家也更加不會出現如今這雞犬不寧的狀況，所以，這一切都是報應，一切都是那劉玉英給我和你母親的報應，她就連死了也不肯放過我和你母親，不肯放過我們全家。”
看着莫揚臉上的憂愁和悲痛，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此時此刻聽到的故事到底還是太過震撼，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被拐賣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難怪鄒雪雲有時候會埋怨莫揚，說我當初被拐賣都是他的錯。
難怪鄒雪雲有時候會質問莫揚，會問他是不是還想着那個女人。
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只是我不明白，當初爲什麼劉玉英非要那樣執着，那樣偏激，她帶着莫揚彌補給她的錢，去過自己的生活，去找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人不好麼？爲什麼一定要執着於一個不愛自己的人。
到頭來傷了別人，亦是傷了她自己。
我想，在莫揚和鄒雪雲看到莫思蓉的那種情況時，心裡應該也很擔心，很擔心莫思蓉會走上劉玉英的老路。
有時候想想，世間的情到底爲何物，爲什麼它總能讓人兩面具傷。
莫揚良久沒有再說一句話，他微微閉着眼睛，似乎很累很累。
但是從他臉上的憂傷，可以看出他依舊在回憶過去，回憶過去那段不堪又複雜的往事。
我抿了抿脣，沒有打擾他，而是靜悄悄的走出了書房。
路過鄒雪雲的房間時，我又忍不住進去看了看她。
她依舊在睡夢中，只是睡得很不安穩，那眉宇糾結得厲害，彷彿縈繞着一股化不開的憂愁。
我緩緩坐下，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撫了撫她緊皺的眉頭。
如果我當初沒有被劉玉英拐賣，或許我跟我這位母親一定很親很親吧，就跟她和莫思蓉那樣。
只可惜，二十年過去了，時間早已改變了一切。
正想着，鄒雪雲忽然蠕動着脣瓣，似乎在念叨什麼。
我微微凝眸，半響，緩緩彎下腰將耳朵貼在她的脣邊。
只聽她一聲一聲的喊着‘蓉蓉’、‘蓉蓉’……
那一聲聲中，含着無盡的擔憂和心痛，含着無盡寵愛和在乎。
我微微扯了扯脣，心中晃過一抹自嘲。
果然，她終究還是更在意她從小帶到大的那一個。
不管怎麼樣，她最心疼，最喜歡的還是莫思蓉，對於我，她心裡更多的終究只是愧疚。
我垂眸靜靜的看着她緊皺的眉，良久，幽幽的笑了笑：“不要擔憂了，也不要難過了，終究都會好的，你的蓉蓉終會回到你的身邊，還是像以前那樣。”
再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這才起身，緩緩的走了出去。
我有資格委屈，可是我沒有資格去爭搶。
回到房間，我將自己重重的摔在牀上，因爲莫揚跟我說的那些話，我的一顆心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隨着莫揚的那些話，我甚至還能想象出當初的那個情景。
只是既是大人的恩怨，又何必牽扯到後代。
緩緩的閉上眼睛，我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原本什麼都不想去想，可是過去的那些事，小時候的那些經歷，還有奶奶慈祥的笑容……，卻全都涌現在我的腦海，時時刻刻糾扯着我的心。
尤其是想起奶奶蹣跚的身影，慈祥的笑容和臨死時看我的那種擔憂和愧疚的眼神，我的心裡便滿是難過。
對，是愧疚。
那時候還想，不明白奶奶臨死時看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只感覺有些複雜，不懂。
現在看來，那樣的眼神就是愧疚和擔憂。
可她心裡對劉玉英的愧疚終是大過了對我的愧疚，她在臨終的時候終是沒有告訴我，我真正的身世，只給了我那個能代表我身世的護身符。
有時候想想，奶奶也是可憐之人，所以我並不怪她。
這一刻，我甚至希望還能回到那個時候，能好好的多陪陪奶奶。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溫暖的手忽然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下意識的睜開眼睛，入目的便是顧北辰擔憂的臉色。
他輕輕的擦拭着我眼角的淚，沉聲問：“怎麼哭了？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起身一把抱住他，緊緊的抱着。
顧北辰也沒有再多問，只是輕拍着我的後背，安撫着我：“好了，沒事了，有我在，不會有事的，現在我們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在一起，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顧北辰，原來……原來我只是他們報復和彌補心中愧疚的工具，原來……原來我也是見過我親奶奶的，可是我卻只能看着我親奶奶在我面前去世，卻又無能爲力，顧北辰，我好難過，這一刻，我的心裡真的好難過。”
“你……你在說什麼？”顧北辰似乎有些聽不懂，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只是抱着他不停的哭。
哭得悲慼又無助。
顧北辰終是嘆了口氣，沒有再多問，只是抱緊我，低喃道：“好了，不要傷心了，也不要難過了，一切都過去了，什麼都會好的……”
顧北辰說着，一直耐心的輕拍着我的後背。
這一刻，我很感謝有這個男人陪着我，讓我能依靠他的肩膀哭泣發泄，讓我在悲涼和痛苦中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睏意漸漸襲來。
我最後應該是靠在他的肩膀睡着了。
睡夢中，我迷迷糊糊的感覺到他將我平放在了牀上，他似乎還在我耳邊低聲安慰着我。
那柔軟低沉的語氣，停在耳朵裡很舒服，即便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是我的心卻是安定的。
因爲他而安定。
這一睡，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小時候，夢見了奶奶。
她拿着新摘的棗子，蹣跚的走到我面前，衝我慈祥的笑：“安安，來，吃果子，奶奶剛摘的。”
那個時候，她是叫我安安的，原來，她一直都是將我當成是她的親孫女莫思安看待的。
在夢裡，我一頭扎進她的懷裡，抱着她使勁的哭，委屈的問，問爲什麼我的父母對我那麼兇，整天要我做事，對姐姐和哥哥卻是那樣好，總是給他們買吃的。
奶奶則是抱着我坐下，將甜甜的棗子塞到我的嘴裡，衝我笑着說：“他們不疼你，奶奶疼你，你以後經常來找奶奶，奶奶給你好吃的。”
在夢裡，我怔怔的看着她，還想哭，卻因爲她臉上慈祥的笑容，我的心裡又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溫暖。
只是，溫馨的夢終究還是有醒的時候。
當奶奶臨死前的那一幕在我夢裡重現的時候，我一瞬間驚醒了過來。
奶奶去世的時候，除了給我護身符之外，還讓我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照顧自己。
她說她愛我，很愛我。
如果可以，她是多麼希望能看着我健康長大。
我怔怔的盯着天花板，很明顯能感覺到自己眼眶的溼潤。
緩緩擡手，我擦去眼角的淚，傻傻的笑了。
奶奶終究還是愛我的，我跟她相依陪伴的那段日子，便是我們那個時候最好的時光吧。
“你醒了？”
正在這時，顧北辰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我下意識的看過去，便見顧北辰不知何時正站在我牀邊，手裡似乎拿着一個相冊。
我垂了垂眸，撐着牀想要坐起身。
他慌忙坐下扶住我，低聲問：“心情好些了麼，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好多了。”
顧北辰輕撫着我的頭髮，擔憂的道：“你剛剛到底怎麼了，嚇死我了，我幾乎從來都沒有見你哭得那麼傷心過。”
我看了一眼窗外燦爛的陽光，低喃道：“大概剛剛是自己想不開吧，現在好多了，這個世間，一切事情都有因有果，看開了就好，而且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那些人也都不在了，所以不看開也不行了。”
顧北辰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眉間依舊滿是擔憂和心疼。
他喃喃道：“安然，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想提起，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看到你這樣難過，我的心裡也不是滋味。”
我拉過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握，低聲道：“你放心吧，我現在是真的想通了，今天過後，我都不會再像這樣難過。”
“真的？”顧北辰臉上閃過一抹狐疑。
我點了點頭，看向窗外，喃喃道：“當年，將我送給程家的那位老奶奶就是我的親奶奶，但是我不怨她……”
說着，我轉頭看向顧北辰，果然看到他臉上滿是驚訝。
我靠近他的懷裡，喃喃道：“因爲奶奶也是愛我的，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都無法兩全，她想彌補心中的愧疚，便犧牲我，但是她自己也同樣犧牲着自己在保護我，在愛着我，所以我不恨她，我只恨那個時候沒有好好孝敬她。”
顧北辰輕輕的拍着我的肩膀，低聲道：“雖然我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是什麼，但是你能這樣想也是極好，不管是對你去世的奶奶，還是對你自己，乃至你的父母都是好的。”
“嗯嗯……”我重重的點了點頭，看向顧北辰，“改天我們回那個村子去看看奶奶好不好？”
顧北辰點頭，摟着我道：“好啊，既然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去看看是應該的。”
聽着顧北辰溫柔的話語，我的心裡滿是溫暖。
我再度往他的懷裡鑽了鑽，低喃道：“阿辰，有你在身邊真好。”
顧北辰低聲笑了笑，越發摟緊我，半響，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又衝我道：“對了安然，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