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秋天,無聲無息地潛入這座海濱小城,街道邊上的枇杷樹的葉子開始發黃,掉落,風一吹,便旁若無人地舞蹈着,讓人有了點悲瑟的感覺。收穫的季節中間摻雜了落葉離樹的悲哀,於是,這是個離愁的悲傷和豐收的喜悅相夾雜的複雜季節。

阿橋在辦公室給我撥了個電話,告訴我剛做成了一宗生意,賺了不少,說是要請哥們去秋遊,決定在他的郊外的別墅BBQ.放下電話,我分別給清影和軍去了個電話,借這機會,讓軍和清影認識一下。撥軍的電話的時候,卻重複了接到軍第一個電話時的事故,在不經意中將放在我桌上最心愛的玻璃杯碰倒,那碎成片片的玻璃在穿過窗戶的光線下泛着寒冷的光。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象是有什麼本該屬於我的東西被意外撞擊,變得片片粉碎。許多事情在之前都有預兆,雖然人的第六感尚未得到證實,但,不代表真的沒存在這種微妙的預示。

我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裡向四周滲散,從每寸皮膚和每個毛孔裡向外掙扎,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於是站起來,才發現,原來窗戶沒關好,微寒的蕭肅秋風便溜進來,將室內溫暖的世界變得如此寒涼。

關好了窗,想,真的是窗戶沒關好的緣故嗎?真的嗎……

幾天來,心情出奇的平靜,泛不起半點波瀾。這種突如其來而奇異的心態着實讓我感到恐懼,從前的我狂熱地喜歡着郊遊。想想,青山綠水,美女佳人,湖邊漫步,踏浪追逐,這對於很羅曼蒂克射手座來說,其中的吸引力只有這個星座的人才能深深體會和了解。換了從前,這時候我通常是準備這準備那的,並打電話給狼兄弟們商量郊遊中除了燒烤是否還來點什麼餘興節目之類的,有否美女同行等等,直到把他們煩得語無倫次驚慌失措才肯罷休。可是,現在……今年的秋天和往年與別不同,去年的這個時候,早已經陰雨綿綿,然後順利進入初冬。可是隨着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這個秋季卻沒有一點的變化,和它剛來的時候沒什麼分別,既沒雨水也無陽光,不算太冷,也以往秋季那種忽然幾天高溫的天氣。和我的心情一樣,它也缺乏活力。

這個該詛咒的秋天,這種該詛咒的心情。

終於到了那個我極度喜歡卻不熱切期盼的郊遊的日子。還是老樣子,阿橋準時開車到了我的樓下,給我發了個CALL,我也保持不變,穿好衣服,匆匆就下了樓。剛到一樓,從樓道口蜂擁而來的陽光使我感到眼睛一陣的刺眩,於是,我本能地舉起手掌,擋住了那些我期待但又覺得意外的陽光,畢竟,這個秋天以來,我很少看到陽光了。

接了清影,車子便沿着郊外的國道向阿橋的別墅飛馳。車子的速度很快,清影顯得有點緊張,用手扶着車頂部右端的把手。我輕輕將手掌移過去,溫柔地拍打着她有點溫熱的手背,安慰道:“沒事的,他本來應該領的不是汽車的執照,是飛機的,所以,開起車來有點錯覺,還以爲自己在開飛機呢。”阿橋當然不是傻瓜,知道我在提醒他注意安全問題,於是哈哈大笑,將速度降了下來,然後咧開嘴很不服氣地反問:“不信任我的技術!?”

“不是不信任,是很不信任!該開飛機的人來開了汽車,就象該殺豬的去了殺雞,一刀下來,什麼都沒了。別誇自己的技術了,去年的車禍怕還是沒忘吧?”

那是一次酒後駕車,阿橋的皇冠三點零翻了兩個跟斗,然後瀟灑地躺在路邊的排水溝裡。阿橋沒死,是防撞氣囊保了他的命。聽我提到這次車禍,阿橋終於安靜地將嘴閉上,並且保持了穩定的車速。其實,飆車是一種現代年輕人喜歡的活動,就如平時去D廳喝酒或去酒吧泡妞一樣,只是在乎你喜歡選擇怎樣的方式來釋放一天的工作壓力。狼堆裡的兄弟公認飆車技術最好的就是fenix,他可以將一臺250C的NSR以時速一百八十碼錶演插花動作(注:就是以S字形路線超車),就連阿橋的皇冠都望塵莫及。阿明就曾經坐在fenix的車尾見證了一次壯舉,不過下來的時候馬上蹲在路邊,腿邊抖着邊將胃裡的晚餐都趕出身體,臉上全是冷汗,將頭髮都浸溼了。現在很多年輕人精神上是貧乏的,如果你到D廳看看就知道,躲在包廂裡手夾着一支支既不是香菸又很象香菸的東西在陶醉着猛吸的,那便是在吸大麻;跑到震耳欲聾的音箱旁扶着音箱瘋狂搖頭也不怕脖子被扭斷的,肯定吃了K。如果有人勸他們,會得到理直氣壯的回答:“這是軟性毒品,不上癮的。”簡直是無知!毒品還分軟硬嗎?大麻和K同樣存在依賴性!所以,對於我們這幫選擇飆車的年輕人來說,只是行爲上的越軌,並非靈魂上的墮落。

車終於穩穩地停在了別墅的院子裡,所以人都陸續下車了,只有我。忽然不想下車,直覺上,這次郊遊是個美麗的錯誤。

清影彎着腰,低頭手扶着車門,一雙溫柔明澈的眼睛中有着不可抗拒的期待。這讓我想到了幼年時家裡的一隻我最痛愛的貓,有一天晚上它就這麼在我膝蓋上曲捲着,溫柔地偎依了一晚上。第二天,它就失蹤了,再也沒看到它回來。所以,我不養貓,一看到貓我的心就隱隱作痛,想起了它。

還是下了車,我找不到理由拒絕清影的目光,還有,我更想借這個機會和清影到湖邊去踏浪。

幾分鐘後,fenix的車也到了,阿橋的車坐不下那麼多的人,所以,我叫他去接阿軍。fenix進來告訴我,阿軍有點公事,要過一陣子纔來。

等我們透好了炭火,圍了一圈開始燒烤,軍珊珊來遲。我一邊招呼着軍,一邊爲軍拿燒烤用的鐵叉,當我剛轉身的時候,聽到了背後傳來一聲輕響,我扭頭察看,看到清影在慌亂地收拾着跌落的叉子。我疼愛地將清影的手捧起,反覆翻看着清影的手掌:“看看,燙着了麼?”在灼熱的火焰旁,清影的手意外的冰冷,臉色蒼白得讓我感到不安。目光閃爍着,清影將手極不自然地縮了回去:“我去去洗手間。”完了便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裡。

fenix一臉的茫然,聳了聳肩,攤開兩手:“大姨媽來了吧?”

“去你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丫的思想老沒往正道上引。”

fenix見我生氣,沒敢再吭氣。

沉默,一陣長長的沉默。周圍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空氣……

軍坐在爐子旁,臉色灰敗,眼裡倒映着兩堆爐火,目光卻顯得空洞無物。沉默

過後,軍站起來告訴我,今天他有事要辦,先走一步,末了說要改天請酒謝罪。

軍剛走,清影便回來。他們來去的時間銜接的那麼緊湊,給人一種事前商量好的錯覺。這是人爲還是天定?他們之間總是讓人感到一種悽美的錯落。

難道……

我和清影去了湖邊,那個離阿橋別墅不遠的湖。深秋的湖現出了冷漠的灰色,伴隨陣陣的微寒的風,波濤拍着沙灘時發出清冷的脆響。我沒有找回和清影在海邊那個夜晚般的感覺。是我的心情受這個季節影響而變得沉寂,還是清影的刻意壓抑誘發激情的每個機會?我的思緒頓時變得如湖邊的樹立般雜亂。

一整天,清影的手都是冰冷冰冷的,和我捧起湖中的水那種感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