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躺在這艘小舟之上,仰望天空。
牙有種感覺,自己似乎正在從另外一個世界看着這個原本應該十分熟悉的世界。
原本應該充斥着星辰的夜色,現在,卻是逐漸逐漸地亮堂了起來。
這麼說,現在這艘小船已經離開了永夜帝國了嗎?
……算了,已經無所謂了。
“你什麼都不想問嗎?”
看到牙躺在船上一聲不吭,那頭母熊貓莉亞卻是有些按奈不住了。她一邊划着船,一邊問道。
牙笑了笑,用手捂住自己的雙眼,隨後再睜開。之後,他慢慢地直起身子,望着四周那一片看不到盡頭的汪洋大海,說道——
“不好意思……或許是我被封印了太長的時間,所以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
他擡起頭,望着那個始終坐在自己身旁的金髮女孩,衝着她笑了笑。金髮女孩沒有理睬牙,而是轉過身去。過不多會兒,她用腳抓着一塊肥皂,遞了過來。
牙愣了片刻後,接過肥皂。他向着這個女孩道謝,隨後轉過身,就着船邊的海水剔去自己臉上兩年沒修剪的鬍渣。等到清理完畢之後,他望着海水中自己的倒影,看着這張臉,一時間呆住了。
“我……被封印了兩年……”
“這兩年裡面,這個世界肯定又發生了許許多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吧。”
牙擡起頭,再次看着那個斷臂女孩。看着她。牙心中卻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或許,是因爲這兩年裡面始終和魔帝呆在一起,總是有一種精神緊繃的感覺吧。
“當日……我被封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良久,良久……牙才整理好自己的思緒,開口問道。
尤娜則是輕輕點了點頭,接過牙遞過來的肥皂。放入小舟下方的儲物箱之中。
“我的學生們……他們還好嗎?魔族呢?他們失去了領導者,那個時候一定是亂成一團了吧?然後呢?我的那些學生們……他們……有沒有被……”
牙有些擔心起來。他生怕從這個女孩的嘴裡說出自己的學生們已經全部死亡這件事。
這件事在封印之中時,他也曾經想過很久。他以爲自己也早就做好了迎接這個結果的準備。可現在真正要問到這件事時。他卻開始不由得緊張起來了。
尤娜依舊側坐着,那張被金髮遮擋着臉龐的臉讓人看不出她現在究竟在想什麼。
牙沉默了一會兒,見這個女孩依舊沒有告訴自己答案之後。不由得,向她那邊挪了一下座位。
“!!!”
就像是觸電一般,尤娜連忙往後再挪了一點位置。見此,牙纔是停止自己的動作,不再靠近這個女人。
“兩年來,羣龍無首的魔族大軍,開始正式向人類宣戰,開始在悲鳴大陸上肆虐。”
終於,尤娜開了口。
但說出來的話,卻並非牙的問題的答案。
“他們以永夜帝國爲起點。從這個海港城市向着外圍擴張。在正式踏上大陸之後,開始分割成了好幾股勢力,分別向着悲鳴大陸的各個國家展開攻擊。”
“他們的軍隊沒有什麼章法,甚至沒有所謂的排兵佈陣。但是,就是靠着最最簡單的人海戰術。他們的死亡士兵與惡魔大軍還是在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內,就摧毀了悲鳴大陸上接近三分之二的國家。人類的死傷可以用百萬來計數。到處都是戰火與硝煙,全都是死亡與絕望。”
儘管,現在只是聽着。
但牙還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爲這場侵略戰而感到些許的動容。
尤娜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說了下去——
“因爲魔族的侵略攻擊。所以悲鳴大陸幾乎已經不再適合人類的居住。許許多多的人類逃到僅剩的幾個人類國家之內,然後開始逐漸東渡,準備逃離他們的故土。”
“以諾尼亞帝國,範尼拉帝國以及血熊帝國三個國家爲首,大批的難民從這些國家的港口搭船,前往位於東方的悲慘大陸。希望能夠憑藉着寬闊的海洋,阻擋那些魔族的攻擊,從而能夠苟延殘喘一下。”
“在悲慘大陸上,剩餘的人類王國以及獸人王國也開始結成了已經兩千多年都沒有結成的聯盟,做好了迎戰那些東渡過來的魔族的準備。這場戰爭已經變成了整個悲傷世界的戰爭,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從中倖免於難了。”
牙繼續聽着,耐着性子。因爲他知道,這個女孩之所以說這些話,一定有她的理由。
“而在半年前,人類的希望出現了。魔帝被封印,從而導致魔族失去領導而四處肆虐。但是同時,作爲生命女神的守衛者,從古至今,一直在保護這個世界不被毀滅的神皇,也是就此誕生,出現在了抗戰魔族的第一線。”
牙的雙眼直接放亮!他的拳頭也是略微捏緊。原本,他還在爲魔族的肆虐而感到無比的緊張,但是現在聽到神皇也已經降臨,不由得心花怒放,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神皇降臨,讓人類抗爭的士氣爲之大振。在神皇的帶領下,好幾位天使也是接二連三地從世界各地趕來,團聚在這位神族皇帝的麾下,一同對抗着那些魔族。三個月前,魔族的空中部隊想要越過大海,進攻一些還在海洋上漂泊的難民船。那位神皇立刻率領大批天使前往迎戰,幾乎是用碾壓的姿態一舉擊破了那些魔族的進攻,保護了難民們。而這,只不過是神族在反擊戰中取得的一場十分微不足道的小勝利罷了。”
牙重新仰躺在船中,伸了個懶腰。感到十分的欣慰。
神皇降臨……雖然晚了將近八年,但是,這位神皇終究還是出現了。
肥龍說得沒錯……每當魔族出現之後,過不了多久,總會出現神族與其相抗衡。
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一個亙古不變的規則。
這樣想來,自己花了六年的時間想要去封印魔帝。這……是不是一種純粹的浪費?
……………不。
不可能浪費。
牙無法想象,自己能夠什麼事情都不做,就這樣虛度過這充滿着仇恨與悲傷的六年。
自己的所作所爲或許的確是一些毫無意義的舉動。但是至少……
至少,也讓那個魔帝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膽敢向她發出挑戰的並不單單隻有神族。
即使是最爲平凡的人類……即使是最最普通的人類,也有膽子挑戰他們那不可逾越的神魔階層。也有能力將其封印……即便,付出自己的生命。
牙笑了……
嘴角,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
他已經決定,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等到靠了岸,他應該也會去加入魔族討伐的陣營吧。畢竟,這場戰鬥還沒有結束。
或者說……纔剛剛開始。
“因爲神皇的出現,魔族佔領的悲鳴大陸與以神族爲背景支撐的悲慘大陸形成了兩個相互對立的領土。雖然魔族的帝王被封印,但是魔族的勢力經過兩年的發展後實在是太過壯大。而神皇的軍隊卻還沒有完全聚集結束。”
“因此,神皇並沒有就此展開反擊,奪回悲鳴大陸。也是趁着這樣一段分而治之的時間裡,魔族開始動起了封印的腦筋。”
“所以,那些惡魔們重新聚集在了魔帝被封印的雙聖女島上。試圖破解你……這個小小的人類所設下的封印。重新釋放他們的女皇。”
尤娜說了很多,到這裡,她似乎有些累了,倦了。她的頭向一旁歪去,靠在船舷上,一聲不吭。
“那麼……你呢?”
過了很久。牙見尤娜似乎不再想要說話之後,終於開了口,問道——
“你……爲什麼會出現在封印地現場?”
“爲什麼會是你……親自撕開我所佈下的封印?”
金髮少女沒有說話……
她始終都是依靠在船舷上,任由海風吹拂着她那頭亮麗的金髮。過了一會兒,後面掌舵的那頭熊貓見牙以就這樣一副不知深淺的模樣後,終於將舵一扔,走過來,伸出爪子直接抵在牙的鼻子上,大聲道——
“人類!你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嗎?爲了你的那個臭封印!”
牙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倒是莉亞依舊用那肉肉的爪子壓在牙的鼻子上,大聲道——
“你的封印是從內部進行魔力施放的拉扯型封印。消耗的是作爲人柱的靈魂力量!”
尤娜似乎醒了過來,她看到莉亞這麼壓着牙,不由得說道:“莉亞,別這樣……我會告訴他……”
“不!和你相處了那麼多年,鬼才相信你會實話告訴他!”
莉亞撇開尤娜,繼續用手掌壓着牙的鼻子,大聲道——
“我告訴你!你的封印是使用人類的靈魂作爲動力的。所以,要想將其撕開一條口子,也必須是使用靈魂作爲能量!”
“我和我的主人假意投靠魔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花了多少精力!幸好,我老爸是魔族的高層,可以給我們開後門。終於在魔族準備妥當,想要施放他們的魔帝的時候,我的契約者直接用自己的靈魂作爲交換,撕開了你設下的那個傻瓜封印!”
“就和你在裡面和那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魔帝共處了兩年就消耗了二十年的精力壽命一樣,我的契約者也是消耗了二十年的壽命!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牙的腦子裡如同被轟了一下。
他幾乎不敢相信地看着那邊疲倦地有些難以動彈的尤娜,半張着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
“你……你真的……”
“二十年,沒什麼。”
不等牙把話說出來。尤娜卻是再次開口打斷,搖了搖頭,說道——
“假設我能夠活到八十歲,從六十歲到八十歲的這二十年純粹就是在受罪。所以,拋棄了,也沒什麼。”
莉亞:“怎麼可能沒什麼?這可是靈魂的壽命!換言之,即使有了下輩子。你的生命也依舊會縮短二十年!永生永世,都被剝奪了二十年的生命!”
“我說沒什麼你聽到沒有?!還要我再重複嗎?!”
牙從來沒見過這個金髮女孩發怒。
可是現在,她卻是大聲對着那隻熊貓喊了出來。
這樣的一聲呵斥讓莉亞嘴裡的話立刻憋住。再也吐不出一個字。她用那雙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契約者,過了不久之後……
這頭熊貓的眼睛裡,落下淚來……
“你付出了那麼多……又換回來什麼?你這樣真的值得嗎?尤……”
“不準叫我的名字!我叫瘋狗!”
過了那麼多年。尤娜依舊不想讓牙知道自己的名字。
至此,莉亞猛地扔下牙,再次轉向船尾,掌舵去了。
………
空空蕩蕩的海面上,一艘小船飄蕩。
牙望着面前的尤娜,一時間,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
這個女孩救了自己那麼多次……甚至,不惜同樣付出靈魂的力量來解救自己。
“我……恐怕回報不了你什麼……我這一輩子,似乎都無法補償你對我所做的這一切。”
牙低下頭,臉上浮現出歉疚的色彩。他面對着那邊的尤娜。閉上眼,語氣誠懇地說道——
“我曾經以爲我們是敵人,我向你攻擊。但是現在,即便你現在殺了我,我也絕對不會有任何的還手。”
“從今往後。小姐你有任何需要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說。只要能夠做到的地方,我一定做到。我這條命,從現在開始就是你的了。”
“所以……我能爲你做些什麼嗎?請告訴我,不管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哪怕是需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我。都會爲你做到。”
聲音,誠懇。
這是牙真真正正地想要爲這個女孩做些什麼。
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但……
面對牙的承諾,對面的那個斷臂女孩,現在卻是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看着牙,那足以遮擋住少女的整個面部的金色髮絲之下,卻是傳來一個,略帶着些許苦澀的聲音——
“你,在爲我做完這些事情之後,還有地方可以回去嗎?”
“啊……啊?”
尤娜走到牙的面前,低下頭,看着他。那些充滿了陽光氣息的頭髮輕輕拂過牙的臉龐,說道——
“你有回去的地方嗎?還有人在等你嗎?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我……都一直在等待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又是否能夠告訴我,這個答案呢?”
話,說完了。
斷臂的少女輕輕一踩船板,整個人立刻如同離弦之箭一般衝上半空。等到牙回過頭來看時,只見她已經輕輕巧巧地落在了不遠處的一艘巨大帆船之上。
牙愣着,開始仔細回想着她剛纔所說的話。也就是這個時候,莉亞停下船舵,走了過來,這頭已經長的差不多一人高的熊貓一把抓住牙的胸口,狠狠說道——
“我實話告訴你。在你被封印的那一天,她哭了很久。而將你從封印中解除之後,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內,她也一直徹夜不眠地守着你,也哭了很久。”
“但是有件事,我估計整個心都在你身上的她恐怕沒有注意到,但我卻注意到了。”
“在從封印中出來之後,你和那個魔帝說過話了吧?而且,口吻還是用這種老熟人一般的口氣。這是不是代表着在封印時,你們可以互相交流?互相說話?”
“有着相同人類外表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個空間長達兩年的時間。而在破除封印之後,你說話的重點竟然依舊還是那個魔帝。可見,你在那個時候壓根就沒有想過我的契約者爲你付出了多大的心血,這兩年裡面她流了多少眼淚,經歷了多少場殊死的戰鬥,爲你付出了多少,對不對?”
在牙發呆的時候,莉亞鬆開了手。她將牙一個人扔在這艘船上,扛起一些用具,用力一踩,整個身體也是直接竄上了那艘帆船。只留下牙掌控着不斷搖晃的小舟,發着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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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聽指揮!我們不希望有任何一個人掉隊!聽明白了嗎?!”
上了船,牙才發現,這是一艘巨大的運輸船。
不僅僅是船艙,甚至連甲板上都擠滿了各種各樣的難民。他們全都用毛毯包裹着自己的身體,一臉疲倦地坐在甲板上。眼神中盡是疲憊與驚魂未定的色彩。
一些水手正在大聲呼喝着,而他們的領頭者則是一個斷了一條腿的船長。這個有着一臉大鬍子的船長一邊吆喝讓附近的難民小船上的人儘快上來,一邊指揮着水手拉起主帆。
“快一點!魔族的大軍正在南部海岸集結!很快他們的快艇就會衝過來的!所有人快一點!距離我們的海上要塞還有一天的路程,我可不希望在此之前就被魔族的軍隊追上!”
牙聽着那位船長的吆喝,隨後,他開始在這些人羣中搜尋那名少女和那頭熊貓的身影。
幾乎用不了多久,他就在甲板的另外一側找到了她們。現在,她們正在和其他許多人一起排隊,似乎在等待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