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段譽爺爺的宅邸時已是下午。
虛竹有意錯過再見自己父母的時間。
既然是訣別, 那麼就不許拖泥帶水，虛竹如是告訴自己，雖然心疼得無以復加。
從此各自天涯, 從此便是路人。
可是虛竹相信段譽說的, 終歸大家是幸福的, 終歸會是個不錯的結局。
坐在狐小晴面前, 虛竹任其仔細地檢查了又檢查, 狐小晴終於得出一個定論：這個眼睛，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爺爺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段譽擔心道。
狐小晴難得斟酌着言辭道：“也不是……其實小竹子和這顆靈瞳能夠世世長存糾葛了十世之久，其中有着必然的原因。”
“……”狐小晴說着一半, 眼睛看向坐在他身邊的段雲戰，得到一個寬慰的眼神後, 狐小晴決定一口氣說完。
“小竹子在十幾世之前曾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而靈瞳落在人間, 且恰巧落在小竹子身上算是天意如此。簡單來說，就是天罰。古語常說前世緣今世果, 小竹子很久以前做下的孽，終究是要還的。靈瞳自毀之時就是小竹子的死日。要改變命格，除非找到和小竹子一樣欠下十世孽債的轉生之人，可是一般人大多在三世就將孽債還清，很少有像小竹子這般靠靈瞳庇佑而躲過十餘世的。”
虛竹似懂非懂地問道：“靈瞳其實也在變相地保了我十世平安, 讓我吸盡天地惡魂, 然後在這一世滅亡？”
段雲戰看了虛竹一眼道：“可以這樣理解。”
段譽只覺得一顆心都涼了, 虛竹倒是罕見的淡然輕笑, “從宏觀來看, 也是公平。”
“怎麼會公平！”段譽急道，“我的小竹子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所謂的因果輪迴不過是‘好人不長命, 禍害留千年’的託詞！想給個公平的話憑什麼不來現世報？明明這一世你比誰都無辜，憑什麼讓你來替自己都不知道的罪業還債！”
狐小晴淡言：“天道如此。”
段譽柔和的面容因心疼而痛苦僵硬着，“這算什麼天道，所謂的天道就是讓惡人逍遙法外，再將懲罰丟給下一世不明所以的人嗎？”段譽緊緊執着虛竹冰涼的手，一字一句問道，“你呢小竹子，我們不管什麼天道，去他的因果輪迴，我只問你，你真的就這樣淡然？就這樣迫不及待的赴死？你當真放得下，你放得下我嗎？”
“我……”
“擡頭看着我！”段譽生氣了，罕見地語氣帶着些許怒意。
修長的手托起虛竹的頭，卻在同時感覺掌間全是淚水。
虛竹哭了，黑瞳被淚水浸透，晶亮而委屈，“我想活，我當然想活着！我說過要和你一起過無憂的日子，我沒打算食言！他娘娘的，好幾百年以前我做了什麼我怎麼知道啊！當時怎麼不一個現世報結果了那個禍害，憑什麼要讓這種報應打擾到我的生活，我不甘心，你叫我怎麼甘心？！可是要死了就是要死了，我再掙扎又管個屁用！那是逆天你懂嗎？”
將虛竹哭花了的小臉按在胸口，段譽淡聲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想活着，逆天又怎樣。”
狐小晴也有想哭的衝動：“小譽譽乃先表着急，讓我試試看能不能先把眼睛取出來。”
虛竹從段譽懷裡擡起頭：“你會嫌棄一個獨眼的神婆嗎？”
段譽輕笑，“小竹子你在說夢話嗎？”
虛竹滿心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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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仿若戲劇一般，上天就連這片刻的溫存都不容許……
一切都來得太快！快得狐小晴都沒有來得及做任何準備。
虛竹只聽見左眼發出“啪啦”的碎裂聲，一股強悍的衝擊力帶着破滅般的疼痛震得虛竹站都站不穩，向着段譽直直栽了過去！
黃昏來得似乎比往常早了很多，漫天的黃染遍所有的角落，天地之間宛如翻舊了的的老照片。
明明太陽還沒有落山，在場的幾人耳邊卻迴盪着悠然不盡的哭鳴聲，悽慘，婉約，令人毛骨悚然。
“啊！！！”虛竹的尖叫幾乎劃破了嗓子，叉了音。
“小竹子！”
黑色的魅影孤魂如開了閘的洪水，洶涌着從虛竹的左眼紛涌出！
莫大的痛苦使虛竹蜷縮着身子痙攣不止，絲絲鮮血順着手捂着的眼眶滑出，詭異異常。
一直乖順呆在狐小晴身邊的狐狸衝着虛竹兇狠地呲牙，一身火紅的皮毛如同燃燒般肆意扎開。
“小竹子的靈瞳要崩潰了！”狐小晴被段雲戰護在身後，對段譽道，“這裡都是我的狐狸，靈氣太強，快帶小竹子離開！”
話剛說完，匍匐在牆邊的擋煞靈狐，本是青銅之身，約莫一人多高，卻因沾染了極盡的靈氣得到靈體。
擋煞靈狐一遇如此強大的邪煞之氣，青銅身軀瞬間擺出攻擊之態，尾巴高高揚起，細尖的嘴大張着吐出幾珠狐光火焰！
狐火精準地砸在飄蕩肆意的幽魂之上，發出鬼魅的哭嚎。
以虛竹爲中心，四散着，火光如炬，惡鬼橫行，哭嚎聲，啼哭聲，尖叫聲……
所有的以前呈現在眼前如同煉獄。
火光將虛竹與段譽困在當中，進退不得！
就連一心記掛着虛竹的青影也循着巨大的陰氣趕了過來，好幾次想衝進火圈卻不得，被火焰舔舐着殘破的魂體而不自知。
青影只得遠遠望着痛苦中的虛竹，焦急着飄蕩徘徊，悲鳴嗚咽。
見懷中個虛竹已經痛到昏厥，段譽抱着她揚聲喊向“戰圈”之外的狐小晴，“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先封住她的眼睛！”
狐小晴慌忙道：“必須用最新鮮的魂魄覆在上面，也許可以暫時補上靈瞳的缺口。”
“用我的！”段譽想都不想道。
“這……這是在逆天！”狐小晴遲疑。
“逆天就逆天，來不及了！！”段譽能夠清晰聽見靈瞳不斷崩潰瓦解的碎裂聲，要不了多久，恐怕他的魂搭上也是於事無補。
狐小晴重重地深呼吸着，擡起晶瑩的眸子鄭重道，“啓魂。”
頓時，昏黃的天色更加暗淡，段譽與虛竹四周無風自起，衣闕飄揚。
數十隻銀藍色的狐魂自狐小晴身後遊蕩而出，如翠鳥般鳴着尖銳的聲音飄進重重狐火。
飄蕩的狐魂宛如誤落溪中隨波逐流的宣紙，打着一個弧度分分衝向段譽透體而出，細尖的狐嘴叼出細碎的魂魄，直到透支了段譽最後一絲意識，抱着虛竹倒在地上。
“合！”狐小晴凝神結着繁瑣的手印。
從段譽體內取出的魂魄由四散而集結，融成白霧般的人形，輪廓與段譽差別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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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白霧般的魂魄飄向昏厥中的虛竹，模糊的面容看不到往昔的儒雅俊逸，那溫柔的感情卻能明確感受到。
輕盈的霧狀手指憐惜地拂過虛竹的臉頰，俯下身，卻來不及親吻……
白熒的光束瞬間在虛竹眼前無限放大，再消失於她的眼中。
魂魄如同液體般融合匯聚，填補了靈瞳破裂的每一絲縫隙，直至消融於無。
狐火隨着燃盡的惡魂而漸漸退散，一切恢復如初。
當到虛竹悠悠轉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身邊便是並排躺着的段譽。
虛竹覺得頭疼欲裂，緩緩坐起身，她心跳得發慌，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扭身看了看安靜不動的段譽，便低頭趴在他胸口聽聽看是否還有心跳。
幾秒之後……
“別聽了，還沒死。”段雲戰的突然造訪嚇了虛竹一跳，馬上臉紅着離開段譽的胸口。
隨後而到的狐小晴哭紅着大眼抓起段雲戰的手臂就是一頓開咬，“沒死個屁！嗚……我家的小譽譽，我家白白胖胖的小譽譽%>_<%”
“怎麼回事，段譽怎麼了？”虛竹不明狀況。
“額，其實……”狐小晴剛要解釋，便頓住了。
虛竹便覺身下牀一晃，再扭頭，見段譽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揉揉眼睛。
往日溫柔的眸子看起來顯出一絲迷茫，他轉過頭看了看虛竹，見她安然無恙，便淺淺地笑了，擡起手想去摸她的臉，卻在見到自己的手之時停住了。
段譽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張開，又握了握。
再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眸子委屈地看像虛竹，像是快要哭出來一般。
虛竹連忙雙手攏着段譽的手，高興道：“你沒事太好啦，剛纔我還以爲你……呵呵，沒事就好！可是……”
虛竹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再看段譽，他竟然傻傻地盯着虛竹握着他的手，面頰緋紅……
“這……”這還是以前那個段譽嗎，怎麼突然變小媳婦兒啦？虛竹納悶。
眼前的段譽紅着臉暗自抽了抽被虛竹握着的手。
虛竹本就愣神中，這一抽就真的抽了出來。
段譽看了看空着的手似乎又覺得很沒有安全感，便低着頭扭捏着擡手抓着虛竹的袖口不放。
一翻動作下來段譽害羞得連脖頸都透着粉紅。
“這……”虛竹看了眼前羞澀地段譽半晌，之憋出一句，“這位先生，請問，你是誰？”
段譽擡起頭，無辜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虛竹，眼看就要梨花帶雨，那意思分明在控訴着：你不認識我了。
狐小晴趕緊插到兩人中間，一口氣道：“小竹子小竹子！乃等一哈，我先給乃說明一下前情提要！事情是這樣的，剛纔乃的靈瞳接近崩潰的時候……%&*%#￥@%&（此處略過）。然後偶們不想在小譽譽的魂魄迴歸以前身體腐爛啊，於是偶就拘了那個青色的一直跟在乃身邊的殘魂，暫時放在小譽譽的肉身裡。”
“所以……”虛竹轉頭看着眼前的‘段譽’，怎麼也不太相信，明明是段譽的身體啊，遂擡手摸上他的臉道，“你是那個青影？”
“……！”段譽整個臉都燒成了番茄，明明想低頭躲開虛竹摸着自己臉的手，可是帶着虛竹的溫暖又讓他不捨得離開，身體就這麼彆扭地僵着。
“他怎麼了？”虛竹不解。
“咳咳，那個……”狐小晴猜測着，“小竹子乃要知道，青影是死於幾百年前的古代人，他們那個時候挺保守的哈，乃這樣做似乎很有‘調戲’人家的成分。”
“啊？！”虛竹尷尬地放下手。
‘段譽’蜷着身子委屈地見虛竹的溫度離開自己，幽怨地看了狐小晴一眼，然後一點點蹭到虛竹身邊，鼓着粉紅的臉頰，兩隻手緊緊拽着她的衣袖，低頭。
“……”矮油~~在場的各位，瞬間被這般的段譽萌到了，直擊心臟……
好在尚自鎮定的段雲戰道：“還有件事，剛剛我接到你們學校打來的電話，通知要爲你們這屆學生組織採風，隨行醫生也定好，要段譽去。”
“……”矮油~~虛竹扭頭看了看尚在賣萌中的‘段譽’。
頓時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