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九月初七。天朝大臣相商,由董達攜三十萬大軍赴雁門關救齊仲天。
九月三十一,天朝大軍與韃靼大軍對峙於雁門關下。
韃靼軍營中火光通透,韃靼王看着被壓上來的齊仲天,眸中是深思也是惋惜。他目光四下一掃,很快,主帳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三皇子怕還不知道你們天朝出了什麼變故吧。”韃靼王輕聲道。
齊仲天微微頷首,這幾日,他隱約聽見門外的韃靼小兵們說着什麼皇儲、駕崩,卻是不甚明白的。
“你的死對頭在登基前死了。”韃靼王目光如炬,直視齊仲天而去。
齊仲天肩頭一震,顧不得其他,脫口問道:“齊仲景死了?”
“是,在登基前一日,死在了寢宮裡。”韃靼王說着,走近齊仲天,看着他被緊緊束縛住的手腳,繼續道:“三皇子,本王先前將你留下,着實是欣賞你的才能,毫無利用之心。只不過……”
韃靼王的話說了一半,齊仲天輕勾脣角接下:“只不過,現在齊仲景死了,天朝能登基的只有我一個了。所以,韃靼王是想利用我換取天朝妥協,是也不是?”
“你說的很對,現在的你不僅僅是三皇子,更是天朝皇儲,你說我怎麼能白白放過你?”韃靼王輕笑:“本王要讓你去韃靼王庭,讓你看着,看看無君的天朝如何處處生烽煙。”
“來人,叫阿奇大來見本王。”
侍衛來傳喚時,阿奇大還以爲自己聽錯了。自從那一日晚宴上,韃靼王拂袖而去,便再也沒有理會過他。
阿奇大一把抓住來人的衣甲,又問了一通,眼中滿是亮光,摔下手中的酒罈便朝着主帳大步而去。
“末將見過王上。”阿奇大垂首行禮道。
“免了。阿奇大,本王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你接是不接。”
阿奇大哪裡有不答應的,當下又是一拜道:“末將必定盡力,王上儘管吩咐。”
“好,本王讓你送齊仲天回王庭。”
韃靼王說完,阿奇大的酒意頓時散去七分,他擡眸看去,正對上齊仲天略帶着笑意的眼。
“讓我送他?回王庭?”阿奇大伸手指着齊仲天,厲聲低吼道。
“王上,他現在的身份根本不能入王庭。”
“本王自有主張,你若不接便罷了。”韃靼王上了氣性,冷語道。
將敵手帶入王庭,難道王上是打定主意要將他留在韃靼了嗎?
阿奇大眸中神色複雜,抱成拳的手指都在顫着,心頭翻滾着不甘的怒火,卻在韃靼王淡漠的眼神裡,死死壓制住,動彈不得。
“末將,遵命。”阿奇大俯身拜了下去,挺直的背脊微微彎起,與冰冷地面相觸的額頭許久沒有擡起。
齊仲天淡淡一笑:“那就多謝王上了。”
……
阿奇大帶着齊仲天回王庭的消息鮮少有外人知道,天朝的密探花了不少功夫,纔將他們行程路線探聽出來。
董達接到消息,將手下的將軍們召集於一處。
將密報一一傳看後,衆人意見不一。
“董大人,這韃靼人知道三皇子是我天朝儲君,不僅不殺,還將他送往王庭保護,這說不過去啊。只怕三皇子那兒有變啊……”
“不對,這是反間計。韃靼人正是想我們生出懷疑,從而讓我天朝無主。”
“正是,三皇子也並非自願啊。”
“此言差矣,衆位將軍反過來想想,若你們是韃靼王,是會先殺了三皇子,滅了我天朝後路,還是將他保護起來,相要挾?”
“這個……自然是滅後路爲上上之計啊。”
“難道說,三皇子叛……了?”
見衆人議論紛紛,董達現出憂思重重:“衆位。”
董達雖然不是武將,卻在朝中頗有聲望。聽他開口,衆人靜了下來。
“衆位將軍,這韃靼人要將三皇子送回王庭,其中是否有貓膩,我們先擱置不談。”董達稍停住,將傳回手中的密信又看了看道:“當下韃靼王是何想法與我們無關,我們要做的是將三皇子救回來。若是真有變,我們再商量處置之法,國之爲大。若是三皇子蒙了冤,待他榮登帝位,自然帶着衆位將軍驅逐韃靼。”
董達說的話模棱兩可,並不將齊仲天的叛國嫌疑抹去。他說罷,看了看在場諸人。
“是啊。董大人說的對。不管如何,先救人再說。”
其餘聲音紛紛應和,這的確是當務之急。
琢磨了許久,衆人一致決定,在韃靼人送齊仲天去王庭的路上下手。
……
黑雲壓城城欲摧。
雁門關外,籠罩着遮天蔽日的雲朵,一點一點,滲透下來濃重的陰霾。
阿奇大帶着兩千將士護送齊仲天去王庭,一路往北行去。越往北,阿奇大心裡越是不安,他看了看被束縛住雙手綁在車上的齊仲天,目光陰極。
齊仲天若是去了韃靼,定會是個*煩。
“停。”阿奇大高聲一喝:“今日在此紮營。”
“這天色尚早,爲何不繼續趕路?”齊仲天出聲問道。
“你很想去我韃靼王庭嗎?”阿奇大走近,四周的侍衛紛紛散開,阿奇大蹲下身子道:“還是說,你想要做上韃靼王的位置?”
這聲音很輕,阿奇大卻說得極爲用力。
齊仲天聞言一笑:“我可沒那個興趣……”
說着,齊仲天微微闔眼,他所要的天朝江山就在手下,他一定要回去。阿奇大性情暴躁,或許可以利用他一試。
在這一場局裡,想利用阿奇大的,可不止是齊仲天一人。
在韃靼軍營中,韃靼王與心腹對坐着,一杯茶盞淺嘗。
“王上,董家來了消息,他們會在我們說好的山谷設下埋伏。”
“嗯。好。”
“可是,王上如何知道阿奇大會在那裡下手?”
韃靼王輕笑着,迴應那疑惑:“阿奇大性情不定,他想當本王的後繼者,定然不想讓齊仲天回到王庭的。一路上,阿奇大定然忍得難受,若是從中着人挑撥,自然立竿見影。”
對面的人似乎明白過來,重重頷首。
而阿奇大也的確像韃靼王所料,越往北去,他心中的擔憂就越甚,殺機隱約在他心頭迸起。
這一瞬的殺機反覆煎熬着阿奇大的心,直到一個醉酒的士兵,點燃了最灼熱的火焰。
深夜,阿奇大在帳中沉思。帳外忽而傳來異樣的響動,很快,起了喧鬧聲。阿奇大緊緊抓住手中的彎刀趕了出去,卻見不遠處兩名士兵交手打了起來。
阿奇大怒火中燒,推開一旁勸阻的侍衛,上前雙臂一揮,將二人打離開來。
“胡鬧,這裡是你們打架的地方?”阿奇大看着地上倒着的兩個士兵,厲聲道。
空中夾雜着濃烈的酒氣,阿奇大側目看去,其中一人面色通紅,手臂還在無意識地揮舞着。另外一人翻身跪下,面色如常。
“究竟怎麼回事?”
那不曾醉酒的士兵答道:“回將軍,今夜由我們二人巡夜,他不知爲何來得晚了,還飲了酒,口角爭了幾句就……”
知曉情況的阿奇大,俯身提着那酒醉士兵的衣襟便往自己帳中走去。
他雖然行事頗爲魯莽,卻是個好將,從不姑息。
帳中,阿奇大面色極爲黑沉,他冷哼着拿起一旁的水桶,對着那士兵從頭淋下。見那士兵眼皮微微動了動,道:“軍中沒有規矩了?竟然敢在當值的時候私自飲酒?”
那士兵的頭顱晃了晃,也不知醒了還是沒醒。
阿奇大眸光一沉,看向了掛在一旁的馬鞭,當下取下,當空一抖,馬鞭摔下重重的曲折,那馬鞭落在士兵身上,擊碎了他的衣甲。衣甲下的身軀一震,面上露出難言的痛色。
“將軍,饒命啊。”
被劇痛逼開的眸子裡滿是通紅,他淒厲的叫喚聲盪出了帳中,在韃靼駐軍的空中久久不散。
阿奇大胸口的怒火在這鞭刑中散去不少,看着那馬鞭上的血跡,他終於停手,將馬鞭狠狠摔在地上。
“違軍法,本將罰的該是不該?”
“……該。”那士兵咬着牙答道。
“說吧,爲何飲酒?”
“我……我……”
那士兵說着,努力撐起上半身,對着阿奇大叩首道:“將軍,我只是替將軍不甘心啊……”
“哦?”
阿奇大聞言回過眼來,滿是不解。
“將軍……”那士兵脣邊吐出一口血,顫着脣角道:“我從參軍便在將軍手下,對將軍佩服之極。我……不能看着將軍受委屈啊。”
阿奇大聽着,雙眉擰起,他將那士兵扶住,低聲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本將如何會受委屈?”
“將軍,我們出行前,王上對齊仲天說過,保他成爲下一任韃靼王……”那士兵說着,眼皮重重往下垂着。
“你說清楚。”阿奇大手中搖了搖,將那士兵震醒。
“這是……我親耳聽見的……”說着,那士兵暈厥了過去。
阿奇大喚了好幾聲,那士兵都沒有一絲反應。頹然坐在地上,阿奇大腦中一片白芒。王上果真要將韃靼交給齊仲天嗎?就算他是天朝人,就算他是天朝皇儲……
不,王上讓他將齊仲天送到王庭,莫非,是想讓天朝人以爲齊仲天死了,隨後光明正大將他留下?
阿奇大眼中怔愣,直到看見身側的彎刀。他才微微回神,拔出那彎刀,冷厲的鋒芒中融入他嗜血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