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世子不滿這婚旨?”
秦思話問出口,反而輕鬆了些。壓制住心頭那鈍鈍的痛,擡眼看向葉筠一。那輕薄的衣衫下,是她越來越冰冷的身體。
聖旨哪裡是這麼容易就違抗的?再而言之,現在齊仲天與俞家聯姻是不可逆轉的了,而秦家也逃離不開“三皇子黨”的名聲,這個婚旨,她必須接着。
起碼,她應承下來,齊仲天還需要她,那她爹也有了生機。
聽見秦思的問,葉筠一眸中的琥珀色暗了暗,隨後答道:“並非是我不滿。你嫁,我便娶。你不嫁,這旨意由我去回絕。”
很輕巧的幾句話,卻讓秦思方纔一直隱痛的心酸澀起來。
“爲什麼?”秦思紅脣輕啓,低聲道。
葉筠一好似在思索一般,淡淡將眼眸移開。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今日會出現在這裡,他難道僅僅是來告訴她真相?齊仲天的這一步棋到了現在,想必衆人心中都看得清楚了。而自己若是接受了秦思,她必然會是身邊的一個隱患。這纔是今日他來尋她的目的。
但是,當她問到婚旨,葉筠一不由己地說出那句“你嫁,我便娶”……
一切都只是因爲忽然間的不由己……
“你想問什麼?”俊臉被月光照得近乎透明,那眉間的神情溫和無比。
“爲什麼你要來問我?”秦思腦中依舊是那一句讓她酸澀的話。
“那你又爲什麼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葉筠一挑起眉梢反問道。
怔愣間,秦思不禁緩了緩臉色說道:“相信便是相信。”
這種無條件的信任讓葉筠一也爲之愕然。對上秦思清澈的眼,一種瞭然的情緒在二人周身擴散開來。是的,瞭然。彼此都有着對方不爲人知的秘密,彼此都是無辜牽扯進漩渦的人,彼此都將成爲對方的掩飾。這一種瞭然,如此簡單。
“天色不早了,我走了。”葉筠一看了看偏移了位置的月亮,身形一閃,待話音落下尾,身影已然不在。
夜深露重,葉筠一一走,秦思打了個寒顫。
她難道當真不在意嗎?前世裡的真心,今世也是有的。當初爲了改變命運,她生生壓制自己的心意,下了決心不嫁給齊仲天。可是,終究被迫,要拉着秦家一起站在齊仲天身後。
現在,又是一紙聖旨更改了所有的事情。而這些都是那個口口聲聲將妃位留給她的男人求來的……他要的不是她,只是秦家的支持罷了。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也就不再需要她了,是不是?
心底的悲痛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深,更多的,是被欺騙的怨恨。
秦思靠着身後的石柱,那刺骨的寒涼從背脊上刺了進來。她心口上一個痙攣,冷笑聲便從胸口蓬髮而出。
這能怪誰?怪自己輕信於人?怪爹爹現在不該離開?怪葉筠一的解圍?怪俞玲瓏的出現?還是怪齊仲天的心狠?
笑聲卷攜着胸口的悶氣被風吹散,秦思閉目而思,其實,早在齊仲天帶她去軍營的時候,她便已經感覺到了什麼。許是從那一日起,她便在告誡自己,齊仲天靠近不得……
果真如此。
獨自坐了良久,等到衣裳沾染了溼氣,秦思才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眸中破碎的情緒閃爍着,其間出現了一抹恰似溫柔的燭光。秦思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她的屋中有人。
推門而入,憶卿正穿着中衣坐在桌前,披散的髮絲被燭光鍍上了金色的光,顯得溫柔而安靜。
“回來了?”憶卿將手中的暖爐遞給秦思,雙手將秦思的手護在自己手心裡,內外兩層暖意從指間竄到四肢百骸,那被逼出的寒意往頭頂涌去,逼得她眼底的乾澀軟了下來。
秦思牽強地笑了笑道:“姐姐怎麼會在這兒?”
憶卿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將木門輕輕合上:“妹妹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今日的聖旨想必讓你不得心安,我也輾轉難寐。夜裡想來看看你,正好見你出去。我想,你定然是有事,所以就在此等着了,只是不想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平淡的軟柔將秦思的心包裹起來,她的笑意默然消失,痛楚之意漸漸從面上顯了出來。
“姐姐,我只是想不明白太多事情。”
憶卿伸手擡起秦思的下巴,那張明豔的臉上無比僵硬:“秦思,我也不明白,往常我爹也是出征過的,可是從來沒有將我接來秦家。現在,我爹怕是已經不在了吧……”
“姐姐……”原本陷在自己情緒裡的秦思,聞言頓時慌了起來:“姐姐,蘇校尉沒事,真的沒事……”
“傻丫頭,你何苦還要安慰我。我縱使傷心,被情緒左右,可站在旁邊,也比你看得清楚,秦將軍此次出征也不簡單。自古以來,天子之爭,受害最深的,不是百姓,而是在位臣子。”此刻的憶卿讓秦思頗爲意外,她好像看透了所有,卻並不爲其所累。
“妹妹,我也不避諱你,你對三皇子的心還是收着的好。爭鬥漩渦中隨時會被傷着,而高位者,又哪裡有真心給你。今日他能夠爲了秦將軍的權勢娶你,他日,便能爲了其他東西冷落你。或許,那個風遠候世子反倒更適合託付此生。”
“姐姐是在勸我嗎?”秦思啞然失笑,憶卿說的她何嘗不知道,只是太子若是得勢,秦家必死無疑。齊仲天這邊,當下無論做了什麼,她獨自一人在京也是不能有任何反應的。她只怕隨意一個錯處,會影響遠在雁門關的爹爹。齊仲天想要她來牽制葉筠一,她就只能接旨“謝恩”。不是畏懼他,而是不敢冒險打斷了爹爹的後路。
“那風遠候世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見過?”憶卿換了話問着,話語中的關心不言而喻。
秦思想着葉筠一,面色變了變。他是救了她性命的人,他是多次給她解圍的人,他是與她交換秘密的人,他還是她將要嫁的人……
“見過。”秦思淡淡的回答,可是此刻她臉色的傷痛被一種平淡的綺麗覆蓋,兩者重疊着,成爲了一種冷然的平淡。
憶卿將秦思的神色收容眼底,伸手理了理秦思的額發:“好了,莫要再想了,休息吧……”
秦思點了點頭,看着憶卿的身影從窗柩上消失,不禁落下淚來。
好姐姐,你分明猜到了一切,卻忍着自己的痛來安慰我,這一份情,秦思珍而重之。從今往後,你也是秦思的親人了。
而三皇子,爲了爹,爲了我自己犯下的錯,葉筠一我嫁了。可是,我秦思也不會再爲你動心分毫。前世也罷,今生也好,就此斷了,永不再續。
秦思沒有再上塌,而是獨自靜坐到天亮……
天明之後,葉筠一派人送了好些奇珍異寶到將軍府來,算是對賜婚的肯定。按理來說當是秦朝定前來迎禮,現在家主不在,也只有秦思親自出來了。也好在天朝貴族之間,並沒有太過約束。
秦思一夜未眠,臉色極差,天官小心地替她上了些胭脂,一抹嫣紅色將憔悴掩去,又添上了清麗姿色。她想着昨夜憶卿的問話,便囑咐天官將憶卿帶到廳堂後去。
秦思到了前廳時,林伯便將登記好的禮單送了上來。秦思只是隨意一瞥,便讓林伯帶人去放東西。林伯頗爲猶豫地看了看葉筠一,眼中夾雜着深深忌諱。見此,秦思卻心中涼了涼。
當初,齊仲天每每來將軍府,是無人會忌諱他們單獨相處的。
“林伯,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天官端着茶水進來,站在秦思身後,這也讓林伯安心了些,行了一禮後便退下了。
廳堂內響起葉筠一點點輕笑,秦思順着笑意看去,今日他未着白衣,而是一襲黑色繡着翠竹的錦袍。這襯得他多了幾分蒼白,沒錯,是蒼白,他的脣色有些淡,眼下也紋上了幾許憔悴。
葉筠一隨意看了一眼天官,眼中戒備之色濃重。
“天官是自己人。”秦思對着葉筠一頷首道。
葉筠一仍是不說話,見此,秦思只得吩咐天官去照顧憶卿。直到天官走出了廳堂,葉筠一才輕咳兩聲道:“我接到消息,秦將軍一行很安全,約莫再過十日便能到雁門關了。”
他是今晨得到的消息,想着她在掛懷,便列了禮單上門。
“真的?”秦思難得露出些喜意,臉頰上的紅霞更豔了些。
“嗯。”葉筠一見她展顏,也放下心來:“既然婚事已定,從今往後,你和秦家是我的該護着的,若是有事你定要告訴我。秦將軍那邊,你也不要太過擔心,我替你時時注意着,有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字字句句看似輕鬆,秦思卻知道他這是往自己身上攬擔子。這是與太子爲敵,成全了齊仲天。可她怎麼能夠理所當然接受?
“不,太子若是知道……”話音出口,秦思才發覺,她竟然在將齊仲天心心念唸的勢力往外推。
“太子若是知道也無妨,我要保的,只是我的世子妃罷了……”
葉筠一右手成拳擱在脣邊,他分明在告訴秦思,他所做的與齊仲天無關,只是因爲她是他的世子妃……
輕咳聲中,秦思半闔的眼中氤氳起水霧騰騰。